第1章 一
《病酒一杯殷言酌》作者:乔维安【完结】
文案
no zuo no die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虐恋情深 爱情战争
搜索关键字:主角:殷言酌冷宿仇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一
方岂有已经不记得那年他多少岁了。
只记得被逐出师门在江湖漂泊,已悠悠过去二十多载光阴。
他这大半辈子,潦倒落魄,没有一屋片瓦落脚之处,未酬半分功名利禄,更不曾娶妻生子。
凭借着师门学来半吊子医术,在乡野间给人看看湿热风寒之症,不外乎为讨几个酒钱。
一杯浊酒,半晌余欢。
不过是他天涯羁旅上的唯一乐趣。
当然治病时偶尔也有过起死回生的神来之作。
不过前提得是,那是他难得清醒的时候。
这几十年他居无定所,随波逐流,风雨飘摇的江湖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幻,武皇死去,白帝隐退,北临凰南风羽,这两阁在江湖上势力日渐壮大,十年后嘉灵海岸上出现了一个名为“枕水”的神秘组织,更有秦淮第一名妓钟璇璇离奇死亡艳尸横陈街头,以及前些年的江南世家殷府崩朽没败,每年都有年轻人一剑成名崭露头角,也每年有更多的人死于刀光剑影的腥风血雨中。
方岂有只不过是这飘摇江湖中一叶浮萍。
他这一生,只宁愿守着狷介孤傲的性子郁郁老死。
他记得是在十一月底的寒冬。
雪下了几日,滴水成冰的寒冷天气,他客居在一个叫邺县的小城。
邺县地处偏僻山城,天寒地广人烟稀少,他花光了身上的最后几个铜钱,店铺老板不再给他赊酒账,他坐在屋子中抱着一只青瓷酒坛,喝尽了最后一滴。
黄昏时分破败的院落大门轰然敞开。
几个劲装男子抬进了数个巨大的坛子,动作利落一字排开,为首的男子一掌震开了一个酒坛盖子,浓洌的香气瞬间飘散开来。
方岂有已经嗅到了那是帝都春风客栈的绝好佳酿。
几个男子随即转身走出,恭敬地站在院门前,迎进了一个人。
一位剑眉星目的年轻人弯腰大步跨进了小院,他着一身黑衣骑装,大氅上落满了雪花,气质冷硬如出鞘的锋利兵刃。
他走进屋中,略一抱拳:“方先生。”
方岂有一把抓起一个酒坛,倒了满满一大碗。
青年注意到了,那是瘦长有力的一双手,不似一般的江湖郎中那般纤细。
方岂有不急不慢地饮完了那碗酒,瞥了他一眼:“阁下可是一剑天纵冷面杀,三生难遇宿仇灭——鼎纵山庄冷宿仇冷大爷?”
青年微微一笑,这个笑容迤逦至眼角,令他冷峻如冰一般的面容有了一抹艳色。
他答:“方先生好眼力,正是在下。”
方岂有敲着那只破碗:“听说你在江湖中找我?”
冷宿仇态度客气:“在下寻了先生好些年,怎知无缘一会,今日只好冒昧上门叨扰了。”
方岂有又倒了一碗酒,嘴里嘟囔:“我没有空理会你,我忙得很。”
冷宿仇只等着他又喝了一碗酒。
方岂有问:“你怎知我在此地?”
冷宿仇答:“在下花一万黄金,请教了风羽阁屠万通。”
方岂有嘿嘿一笑:“屠老儿好本事。”
“冷庄主携着这份大礼前来,有何事要找老朽?”
冷宿仇语气恭谨了几分:“我想请先生替我瞧一个人。”
“谁?”
“一个病人。”
方岂有冷冷地说:“你找错人了。”
冷宿仇笑而不语。
方岂有带了几分酒意:“姑苏慕容戈,滇南破阵王,还有风羽阁下顾长青,都是出世名医,你何来找一个腐朽老头子?”
冷宿仇道:“我拜访过慕容先生,他说方先生的医术,远在他之上。”
方岂有听罢,冷哼了一声。
他抬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开口问:“江湖传闻冷庄主武学天纵奇才,一柄鼎纵剑已是名动江湖的一流高手?”
冷宿仇心下已然明白,眸子闪过冷洌星光:“只要方先生同意出诊,冷某悉听尊便。”
方岂有不由深看了他一眼,才慢吞吞地问:“可是府上殷言酌?”
冷宿仇笑容依旧,只是换上了一点点的谨慎,以及眉宇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深属情意。
他顿了一顿,直言道:“不错,是为了殷言酌。”
方岂有皱眉:“他不是快要死了么。”
冷宿仇神色有一种平静的麻木:“言酌是病得重了些,但求先生妙手回春。”
“嘿嘿,这殷家小子霸者你冷家的黄金台,”方岂有枯瘦的脸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你何必劳心费神给他请什么神医,他两腿一蹬你不就一人独享大权了吗。”
冷宿仇静静地答:“方先生说笑了,别说言酌还活着,哪怕他死了,只要他乐意,这鼎纵山庄冷某也愿拱手奉上。”
他言辞之间郑重其事情深眷眷,却又带着一种狠冷阴毒的恼怒。
方岂有竟忍不住生生打了个战栗。
鼎纵山庄在京城西郊建立不过短短数年,由于接手了江南殷家的厚实家底,借着天时地利买卖做得越来越大,大江南北林林总总的数百家商号且不计,鼎纵山庄最有名的一桩生意,还是是黄金台。
黄金台,江湖梦。
如果你没有走过一趟黄金台,那你就不算入了江湖,几十年来江湖上数得上名号的的兵器和武谱,都是出自黄金台的买卖。
黄金台收藏了几百柄江湖上出名剑客的神兵利器,和各家大小帮派流传下来的武学秘籍,只要你肯出公道价钱,凭借鼎纵山庄冷宿仇和属下十三影的本事,总有办得成的事情。
坐拥这武林第一神兵阁的黄金台主事,就是殷言酌。
殷言酌乃江南殷家最后一任家主殷鸿留下的独子,是殷家最后一脉,殷言酌相貌生得极美,自十三岁殷鸿携他在武林大会上惊艳一瞥之后,多少有缘一见的江湖子弟经年后提起来仍忍不住对此津津乐道一番,谁料这么一个面目如画的玉人儿,竟是一个天生的病秧子。
殷家衰败之时,江湖中不知多少人这个美人儿心生垂涎,怎知横空杀出了一个冷宿仇,此人武功卓绝手段狠绝,将殷家留下的产业抢了大半移至京城,而后将殷言酌恭恭敬敬请至京城,做了黄金台主事。
只是江湖中人心未免暗暗浮动,因为掌此大权者,非但毫无武功,更是一个走上两步路都要喘得奄奄一息的病鬼。
方岂有又道:“慕容戈都医不好的,那就是没救了。”
冷宿仇答:“但求方先生替他仔细调理,多活几年也是好的。”
方岂有道:“拖着几年也是活受罪。”
冷宿仇默然无语,眉目间痛楚一闪而过。
方岂有问:“我的价钱可不低,不知冷庄主是否付得起。”
冷宿仇漠然的:“方先生欲冷某如何付诊金?”
方岂有答:“我要你替我杀一个人,然后抢了他老婆。”
冷宿仇眉目未动:“好。”
他语罢随即转身外院子外面走。
他身后几名劲装男子堆方岂有拱手:“方先生,请。”
方岂有走了几步,又回头望屋里的几坛酒。
男子出生催促:“庄主路上替方先生备了好酒,这些留着方先生回来再喝也不迟。”
方岂有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那个破败的小院子。
冷宿仇已跨上马:“我属下影三送方先生去京城,在下还有事要办,就不陪着先生一道去了。”
方岂有接过影三递过来的缰绳:“好说好说。”
冷宿仇风神骏驰地抱拳:“方先生,有劳你费心,再会。”
几个人伫立在猎猎寒风中,望着他带着两个下属,飞驰而去消失在了衰草古道的尽头。
影三领着几个侍卫护着方岂有一路快马,在几日后抵达了天子脚下的帝都。
一行人却未进城,而是在西郊弃了官道,转入密林小径。
在树荫之中奔驰了半日,方岂有觉得身边的景色来来去去似乎都在绕圈圈,心知这是入了鼎纵山庄的阵法,又跑了大半日,眼前突然一条开阔大道,蜿蜒而上的数千尺平坦山腰处,绿林森森之中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庄园,朱红门楣顶端横挂一副烫金牌匾,上描鼎纵山庄四个大字,龙飞凤舞。
那么就是此处了。
马蹄声飞扬而起,山庄大门徐徐打开。
一行人风尘仆仆的赶了几天的路,终于在门前的额枋下柱落马。
方岂有丢下缰绳,随着几人走进大门,他一直抱怨着他的一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走进过廊前一道弧形斗拱,进入了金碧辉煌的大厅,影三将他往前一推,随即不见了踪影。
一个五十出头的中年男子笑着迎了出来:“可是庄主请的贵客到了?”
方岂有在圆桌旁坐下,松了松全身酸硬的筋骨。
他拿过桌面上一杯茶:“不敢当,江湖郎中而已。”
男子笑得一团和气,脸上的皱纹都透着和蔼:“这么说就是方神医了?方大夫客气,小的名叫荀福,给庄主管管事。”
荀福吩咐站在一旁的婢女:“去瞧瞧殷爷可起身了?”
婢女应声而去。
荀福道:“方先生这一路辛苦了,先生可是要先吃点东西,还是先伺候您沐浴更衣?”
方岂有莫名其妙:“我是来看病的,为何要沐浴更衣?”
荀福脸上堆着笑,无奈地道:“府上那位爷受不得一丝污秽,底下人也不好冲撞,这万一犯了病,小的如何担待得起……”
方岂有一拍桌子:“放屁!”
荀福皱纹上的缝隙只剩下了辛苦的假笑。
荀福只好说:“那就有劳方先生等等,殷爷早上起得迟些,起来梳洗,穿戴,用膳,吃药,怎么也得一两个时辰后了。”
方岂有看了看自己一身脏衣布满灰尘,又看了看一脸为难的荀福:“那还是客随主便吧。”
荀福大喜:“来人,送方先生去厢房。”
方岂有慢慢吞吞地洗了个澡,又让荀福陪着在小花厅在吃了几道茶点。
约莫过去了一个时辰,一位垂髫小厮过来,垂首道:“殷爷请方先生过去。”
荀福躬身:“方先生,这边请。”
走出了前院雍容气派的大厅,后方竟是一个宽阔无比的练武场,数十名山庄弟子在场内,或比武练剑,或纵马骑射,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荀福领着他从暗红垂藤抄手游廊走过,穿过几层厅房,进入了后院,入眼之处皆是精巧亭台楼阁,花园一侧还有一道结了冰的小瀑布,如同一抹凝固垂虹,烟波浩渺之间建筑着几座别致小院。
庭院中心的主楼,顶端一座瞭望阁高耸擎天,想必那就是鼎纵山庄庄主的居所了。
又绕过了莲池,穿过两道垂花门,进入了一个雅致院落。
这时隐隐回响在耳边外边的喧嚣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仿佛进入了另外一番天地,满目皆是清净无比的景色。
屋前是一个干净小小庭院,只在角落种了几棵石榴,如今在瑟瑟寒风中只剩光秃秃的树枝。
两个青衣小厮立在廊前,引着方岂有走进屋内,只见阁内铺陈素雅,桌椅都是一派净色。
穿过厅堂,又走过一间厢房,方岂有看见这桌上搁置着笔墨纸砚,跟这厢房相连的是一间暖阁,纯白玉钩挽着层层青纱软帘低垂,带路的那小厮掀开了帘子,低声道:“到了。”
方岂有一走进阁内,一股热气混着苦寒药香扑面而来。
他习惯性地嗅了嗅药香,随即定了定神往前走了几步。
只见一个男子倚着衾枕坐在锦塌上,披着厚重雪白貂裘,只看得到暗蓝长衫的领子。
他浑身上下穿得严严实实,只在裘衣袖子外露出一截雪白手腕,腕上系着一方紫苏手巾,那种黯淡中带着一丝奢靡绯红的颜色,更衬得那手透着诡异的瘦削苍白。
他面色白皙如玉,眉眼低垂,是足以倾倒众生的一张脸——
方岂有从未见过那么美丽的人。
他的清致到了绝点的五官,他那截雪白的手腕,他带着一抹病态的艳红双唇。
纵使沉疴在身,他的美色也毫不减损,反倒生出一种楚楚动人的韵味。
病弱青年略微抬眼,那眸光太过清寒,根本不是人间颜色。
他略微伸手,握住了锦塌旁一个黑檀手杖,欠身作势欲站起来。
原本垂首站在一旁奉药的小厮要伸手过来扶。
他敛眉轻蹙望了他一眼。
那青衣小厮登时收了手。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微弱地喘了一口气,方才微笑着说话:“殷某久病气力不济,叫方先生笑话了。”
他嘴角含着笑,整个脸庞都微微散发着光彩。
这么一个风神俊秀的病美男子——和江湖上传言的半死不活的病痨鬼,倒大相径庭。
方岂有点点头:“殷爷,幸会。”
他微笑着:“请方先生坐。”
方岂有坐在了椅子上。
殷言酌又千辛万苦地扶着手中的木杖坐了下来。
方岂有凝神瞧了瞧他的气色。
这个人身子羸弱如斯,还能维持这般风仪气度,方岂有都忍不住有了几分佩服。
殷言酌缓缓道:“听说方先生乃世外之人,闲云野鹤,不知庄主如何有幸请到了先生屈尊前来。”
他中气不足,却是沉郁好听的声音。
方岂有还在瞧他神色,只随口答:“这个,你不如问他。”
殷言酌笑笑:“殷某病得久了已经隔世,庄主养着个废人已够劳心劳力,怎敢烦扰他,我自知活不长久,方先生不必费心太过。”
方岂有这时回过心思来:“是吗,我看贵庄冷大爷倒是费心得很。”
殷言酌闻罢,微微展颜一笑,瞬间似乎给满室都镀上了一层耀眼光采,只是语气中带了微微的讥冷:“是么?”
方岂有道:“巴巴找了我来,眼下却不知哪里去了。”
殷言酌轻微喘息:“方先生莫怪,家业大事情多,总有要忙的。”
只是稍稍说了几句话,他已有些微喘。
方岂有直言道:“只怕殷爷这吃穿用度,是够冷庄主一番忙碌的。”
殷言酌不以为意,只淡淡一笑:“方先生想必也见到了,我吃药的方子日耗千金,的确是难为了庄主了。”
方岂有看着他脸上的一缕笑容渐渐消弭,心底竟有一丝紧张。
殷言酌笑容缓了下去,他身子往锦榻上倾软,语气已气若游丝:“我今日累了,先生若要诊病,请明日再来吧。”
语罢随即神思倦怠地往软榻上倚去,不发一言微微阖上了眼。
荀福一直站在门旁,瞧见了忙上前恭敬地请了方岂有出去。
走出了那间的暖阁,方岂有都忍不住长长地出了口气。
荀福低声道:“为难方先生了。”
方岂有道:“难怪你们心惊胆战,这爷病弱到了这般地步,只怕一个不小心一口气出不来,下一刻就要香消玉殒了。”
荀福苦笑一声道:“是琉璃一般的人儿,不瞒方先生,我们庄主疼他也真是疼到了心尖儿去。”
方岂有暗忖,看来江湖所言不虚,这冷宿仇和殷言酌有几分暧昧之处,只是这殷言酌一身缠绵入骨的病痛已是无力回天,但却又一直病病恹恹的不肯死,又有传言冷宿仇不知为何对他心存忌惮一直恨不得除之而后快,难道这次来是要……
但眼下殷言酌已是这样,只怕一个下人不小心捏重了一把他那冰骨玉肌,只怕登时就要咽了气。
他身边伺候着几名童子,莫不是手脚爽利性情恭顺之人,在他跟前时更是说话的声音都收敛得小心翼翼,只怕说重了点儿惊扰了这位爷的金贵病体,方才又看了看他的日常用药,何止奢侈二字可以形容,这冷宿仇简直是用尽了世上所有的珍贵药材续着他的命。
他一边思索着,一边随口问管事的:“殷爷腿上可是不好?”
“腿脚倒没什么毛病,只是身子弱得厉害,以前身子有点起色时还能自如走上一会儿,可如今——”荀福叹了口气:“如今殷爷这身体病久已是虚弱不堪,也就靠着这手杖支撑着勉强能走几步,只是这几步就怕一个不小心也是要累得喘疾发作,这位爷心思沉,不爱说话,底下人得伺候非常小心仔细,若是没有下人搀扶着,只怕是这个院子都走不出了。”
方岂有寻思:“殷爷这身子,有几年了?”
荀福答:“小的自山庄初建就进来了,殷爷自庄主接来京城后,就病得不起了。”
方岂有怎会不明白,这数年来江湖上的名医,都被冷宿仇请来轮番走了个遍。
这位爷的身子仍是半死不活地拖着未见有丝毫好转。
只怕不能贸然用药,还是待冷宿仇回来再做定夺。
他心里略有了一番计较,便由下人领着往客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