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粗重的呼吸再没覆上来,只此一句,月清徽就好似被施了定身咒,仙宫翎等了片刻,又把人推了推,他还是没反应,既不应言回他可否,也不撤身,眸光沉沉,仅在初时晃动了一瞬,看不出所思所想。

  良久的静让仙宫翎也有些不安了,想着在这纷乱的情况下提这个会否太冒失,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他撑起身子,正想朝一旁偏过几许,只听那人道:

  “……你想清楚了?”

  仙宫翎点头,竟是有些紧张到不太敢看他神色,也不确定自己出口的话有没有磕绊:“我…会对你好的。”

  似是因生平头一遭求爱,这一鼓作气之后,气势便是鼓胀到了头一般,竟是一下子跌落了回去。

  那人从始至终都在细细观察他,没多久,肩膀上的力道松了去,月清徽站起身来,逆光之下难辨神情,下一瞬,他俯下身来径自把人揽到肩膀上搀扶起。

  仙宫翎略些疑惑的被他架起,这时才觉察到脚步发虚,只能半靠在他身上借些力才能稳住身形,随他亦步亦趋的入了内院,被搀扶到榻上,额头上就敷上了个凉湿的帕子。

  怔然与迟钝感被这凉凉的方帕驱散掉不少,月清徽眨眼又不见了影,仙宫翎张了张唇,却感觉嗓子里也发干,燥热的发不出声音,正这时,头部又被托着半仰起来,接着唇边一冰,就被喂了口同样清凉的茶水。

  “好些了吗?”

  仙宫翎缓和了下,果真要清醒几分,也便应了一声,头上的方帕又被换上一个,月清徽坐在床边静看着他,也不知是在想什么,良久,他径自起身。

  “看来师尊确实喝了不少,还是稍作歇息为好。”

  仙宫翎反应过来,伸手拽住人,不禁蹙眉:“我没醉……你不信我?”

  月清徽俯下身来,挨着稍近。为证明自己是“清醒”的,浅眸一瞬不瞬的回看他,好似在表明自己有多坚定。

  两颊被覆上一个同样温凉的手,仙宫翎却被冰的激灵,那手又朝下挪移碰上脖颈,仅接触一点,就不由被冷的缩了起来。

  仙宫翎不得不承认,他体温向来极低,而今确实是有些反常,心下便开始有些急切,来来去去想着如何解释才好。

  喝酒误事,诚不欺他!

  这时,唇上也覆上一个凉软的物什,清凉的气息淹没口鼻,径自驱散了些燥热,让人只想贴的他更近。

  月清徽却仅是浅尝辄止,察觉到拽着他袖摆的手有了松开的迹象,当即不迟疑的撤开身,自持的与方才的狂暴判若两人。

  只听他道:“师尊,好生歇下吧。”

  仙宫翎:“……”

  屋门被轻磕上,仙宫翎脑中无比纷乱,还有不尽茫然。

  ——他这是什么意思?

  左思右想,仍没有半分头绪,想的头都开始隐隐作痛。

  ——是我误会了?他不是那种意思……那他亲我做什么?

  仙宫翎揉了揉眉心,只觉越想越头疼,干脆翻身过去,闭目念了几遍清心咒。

  月清徽再度折返过来时,榻上之人已然沉沉睡去,方帕斜倾在枕边,他拾起那帕子收起,又以手覆在他额头上试温,果真低了不少。

  许是这番动静扰到了人,只见睫羽轻颤,却终是没能扑眨开。

  日头大亮,仙宫翎才迟迟醒来,一眼就看到了枕边的卷轴……是那份礼单。昨日的记忆潮水一般蜂蛹而上,他一下子坐起身,却是到处都寻不见月清徽的人影。

  外院传来女孩清脆的笑声,仙宫翎循声而往,果然是覆香,小姑娘听到动静,也朝这里看过来,见到他时瞳眸一亮:“阿灵哥哥!”

  芜秋坐在庭深处,见到他亦弯起眉眼:“久违了。”

  “久违。”仙宫翎走近,却见芜秋径直递过来个物什,那东西被布帛包裹的严严实实,他伸手接了过来,惑道:“这是什么?”

  芜秋含笑的瞥他一眼,语带促狭:“贺礼。”

  仙宫翎轻咳一声,又想起月清徽那晦暗不明的态度,叹道:“尚早。”

  芜秋不禁揶揄道:“你若有心出手,他缘何会不从?”

  被这么一下子摆在明面上戳破,仙宫翎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这时有人吸引了注意。

  只见小姑娘同样好奇的打量向那包裹,不由踮起脚,扭头嚷嚷道:“小秋,我也要!”

  芜秋递给她一块方糖,小丫头满心欢喜的接下,又雀跃的指了不远处的一带林荫:“我能去那边玩吗?”

  芜秋颔首,她便兴高采烈的跳着到那边蹲下身去捡落叶玩了。

  仙宫翎随他落座,不禁问:“她是何人的孩子?你居然也识得。”

  芜秋道:“月清徽带回的,我偶尔也会照拂一二……听天元说,是那位韶华宗六弟子的转世,也不知他带这孩子回来作何。”

  没想到是这答复,仙宫翎蓦地顿住,敛下眸光,“……受我连累,她本不应卷入这些,是我对她不住。”

  “昔者已矣。”芜秋朝那懵懂的孩子看了一眼,“毓灵族也曾覆灭,而今又得以重现世人前,新旧更迭,能留下的,只会是新生。”

  他的变化仙宫翎看在眼里,心中宽慰。想来,他而今能安然回到修真界,本就与芜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芜秋已然从过往走出,经久之后,也必能成就上仙的位置,叫人如何能不为他高兴?

  仙宫翎的眼下所想,芜秋是分毫不知的,只是继续与他解释道:“那次泫涸真界开启后,我与天元便入了界中寻得族人回来,再不是势单力薄,野火不尽,风拂更生,我族门之人既能安然破界回来,绝非等闲。泫涸之后,各宗门均有所失,便是毓灵重现,也无人敢第一个出面撕破脸,又在魍笙宫帮扶之下得以屹立至今。”

  魍笙宫。仙宫翎再度注意起来,自归来之后,他已不是第一次听这名号了。

  芜秋看出他的疑虑,勾了抹笑:“魍笙宫这些年与修真界多方势力均有联系,早已不是当年那般退隐幕后不问世事,而今的魍笙宫宫主,说来得趣,便是月清徽。”

  仙宫翎心下一震,反应之后又难免低落,好似养了多年、一直护在手心的孩子突然从手中溜去,失了联系,陌生起来,“……他从未与我提过,就连他眼睛有恙,我都是从他处得知。”

  仙宫翎取出昨日那个匣子,匣中赤色在光的映衬下愈发生辉。“此物是银瑶赠予,据说能缓和些眼疾,他昨日吃了一颗,今早不见了人影,也不知效用如何。”

  芜秋却是摇了摇头,“具体情况我也不曾得知,依着天元的交代,这么些年过去,他的眼睛该愈的已然愈合,愈合不了落成旧疾,在生活中也不成太多问题,而今是不应差药的。”

  他看那匣子一眼,忽道:“依我之见,心病尚需心药治,月清徽不可能是毫无办法的,他却对自己分毫不关心,这么些年一直都是,凡事落在自己头上,他认为‘不痛不痒’的,就放之任之,不会多管顾,对别人的告诫也最多装个样子,不曾真的放在心上,说他糟糕也不为过,你此般回来,可要好生管束。”

  听他这般叙述,仙宫翎唇瓣越抿越紧,“他再不是稚子,自己的思量也变多了,对我隐瞒的事也怕是数不胜数,我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去约束他,也感到力不从心,只希望他还愿意听我的话,哪怕我不是他师尊。”

  “月清徽钦慕你,便是我起初没能反应过来,而后也不免察觉到,毕竟,孺慕与仰慕终是有区别的,若一个弟子用那样眼神去看自己的师尊,本就不合常理,说他恋慕你,也就能解释通了。”

  仙宫翎面上从容,耳尖却是悄悄晕上一碟红,太明显,芜秋偷瞄一眼,没戳破。

  “我却是不知,你是怎么看他的?为何会突然想与他成婚?若你只是一时兴起,又或是对这唯一的弟子生了怜悯,我自然不赞同。偏颇些,虽也算与月清徽相识一场,却仍不愿你跟他过多牵扯,他这人思虑过重,身上成谜,又擅长伪装攻于心计,老实说,我怕你吃亏。”

  仙宫翎蹙起眉:“他很好,何曾有那般不堪。”

  就只道会被维护,芜秋几分发苦:“别被迷惑,他有许多模样你不曾见过,我描述的不过笼统,是非好坏我也不予评判,你需得认清才好。”

  仙宫翎见他恳切,也认真思量起来,若是月清徽当真有许多面,且比芜秋描述的还要恶劣呢?

  “我与他成婚,不管他变成什么模样,只要他还是他,我就迎娶他,不是一时兴起。”

  芜秋看出些苗头来,当即打趣道:“也不是怜悯?”

  仙宫翎却没辩出那是玩笑,认认真真的反驳:“不是。”

  “那是什么?”

  “……”

  芜秋劣性被勾出几分,几许窃笑起来,紧追不舍:“是什么?”

  “我……”难堪的感觉又浮上心头,仙宫翎咬了咬牙,耳尖上的红又晕染上了面颊,向来面若冷玉的人被径直翻了个面一般,看的人赏心悦目,叹为观止。

  “我心悦他。”

第一百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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