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齐轲见到神树前站立着的圣子,不禁松了口气。
他死了,解脱了。
他保住了十代,那个孩子没有落入云瀚舟之手,小家伙的本事怕也是无人能伤害他,就看十代是否有意出手帮助云崇裕了。
毕竟十代什么都不记得。
他越过浮洲河走向白时琛身边,那人似乎察觉到他的动作,缓缓转过身,眼底蕴含着浅浅笑意。
不知为何,细碎的阳光洒在白时琛肩上,看上去是那样的宁静祥和,仿佛伸出手便能够触碰到他,可当齐轲伸出手时,触碰到的却是一片虚无。
他站立在原地,呆呆地望着眼前虚幻的男人。
“齐轲,你怎么来了?”白时琛开口问道。
齐轲抚上自己的胸口,撇了嘴角无奈笑道:“小家伙不给我面子,被诡戈一箭穿心了。”
白时琛上前,微微垂着眸子,抬起手覆上那道伤疤,眼中满是怜悯与悲痛。
齐轲见了,暗暗恼道自己又把他惹不开心了,他闲着的一只手摁着白时琛的颧骨,顺着圣子的轮廓缓缓抚平他眼角的细纹,低下头靠在白时琛的额头之上,贪恋般汲取着白时琛的味道。
“梦里感觉不到痛苦,你不必为了我伤怀。”齐轲低声安慰着白时琛。
白时琛不语,由着他搂着依偎了一会,两指弹在齐轲手上,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开。
齐轲一屁股栽进浮洲河中,往昔的碎片好似觅食的鱼儿涌上来,啃咬着齐轲的手臂脚踝,他抽出手,手心里躺着一块碎片,闪闪烁烁倒映着他的一生。
白时琛单膝跪在他的面前,双手捧过那块碎片,复而又将它小心翼翼放入浮洲河中。
齐轲听见白时琛软软糯糯的声音,他似乎哭过,就连话语之中都带了一丝鼻音:“你的命数尚未穷尽,该回去了。”
“回去?回到哪去?”齐轲急忙抓住他的手问道。
他还能回到哪里去?回到那个没有白时琛的地方去?
虽然撒手不管云崇裕他们的事不太好,但是对于齐轲而言白时琛就是一切,没了他自己也不能独活,他二人早就紧紧连接在一起,只有失去之时才知道这个人有多么重要。
只是他没有挽回白时琛的机会了。
既然不能同生,那么共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白时琛红了眼眶,指尖在齐轲手背上流连不去,低声安慰他:“自然从哪儿来回哪去。”
“我不想回去,少我一人也无伤大雅,让我留在这儿陪你吧,好么?”齐轲像是在恳求,话语中却又带着一丝不容抗拒。
“不好,你答应过我会去接我的。”白时琛执意要与他较劲,白净的脸上也带了一丝愠色。
“放心吧,十代可比你懂行道多了,他压根就不需要我保护他——”
齐轲话尚未讲完,白时琛伸手捂住他的嘴,摇摇头:“但是我很怕,醒过来的时候入眼的是一片漆黑,我还以为我在梦中,后来发觉自己会痛会饿会难过,才意识到我已经重生了。”
“可是你什么也想不起来.....”齐轲仿佛一只气恼的野兽,耷拉着耳朵嘟囔着。
白时琛的视线投向远方,眼底映射出一个小小的身影,他忍俊不禁道:“融血而死之人,这一笔账是要还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还需要多久才能想起来,或许十年,或许百年,或许千年.......不要放弃我,我只有你了,齐轲。”
他的眼中闪着光芒,齐轲看了不忍,不由自主移开视线,自嘲般一笑了之。
“齐轲?”白时琛得不到他的答复,心中惴惴不安,迫切地质问着。
“你被云瀚舟关在地宫的时候也害怕么?”齐轲问。
白时琛一愣,释怀般松了一口气,齐轲拿他无法,就是见不得他这幅样子,这等心知肚明的事情他竟然一时未能记起来。
他连忙摇摇头:“起初有些怕,可后来想到你,指望着有一天能够再度重逢,我便不怕了。”
“那你还说十代害怕......”
“因为‘我’不够坚韧,还只是个孩子,什么都没有经历过,没有记忆没有认知,自然怕的要死,你稍微对我有点耐心成不?”白时琛敲他的头,佯装发怒。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哪还有拒绝的余地?”齐轲拿他无法,绕绕头牵着他站起身,“百年也好千年也好,只要我命数未尽,我一定会等着你记起来那一日。”
“嗯,谢谢你,齐轲......我对你.......”
“别,先别讲。”不仅仅是齐轲止住他,白时琛自己也主动打住,两人相视一笑,像孩童般咯咯笑了起来。
齐轲在他的唇上落下轻轻一吻,温柔地拥住白时琛,他的动作轻柔,生怕力气太大折损了纤细的圣子。
白时琛伸出手环住他,两人就这样保持着拥抱的姿势,齐轲将头埋在他的肩窝中,蹭了蹭低语:“等你何时想起来了在与我说,给我留一分期盼。”
“我答应你,一定会回去的,一定。”
........
“凡人,好受些了?”
再度睁眼时,胸前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齐轲眯着眼观望石座上瘫着的孩童,抬手挣扎着,这才确认了自己还活着。
十代见齐轲不理他,一张小嘴嘟起,黑着一张脸跳下石座徐徐走来,蹲在旁边,小心翼翼瞄着齐轲。
“我还......活着.......”齐轲松松地握握手,复而无力地搭下,脑袋偏在一旁毫无血色。
“你当然活着,毕竟饮了我的血,哪怕是想死都死不了。”十代悠悠然讲到,一手点在齐轲额头,暖暖的法力流入肺腑,脸色也随之好转。
“饮了你的血?”
“照你的伤定是活不了的,不过我有些在意的事情,这才大发慈悲帮了你一把!”
齐轲并不知他在指什么,自己被一箭穿心后只记得十代的冷眼还有他的漠不关心,那样的窒息感油然而生,扼住了他的咽喉,夺走了他的呼吸,最终意识也跟着沉沦在深渊中。
他在意的是我为何能够突破石像来到此处?
“你......”
“唉,你就别说话了,我在意的是你似乎知道我是何人,我来自何处,我究竟做过什么。”十代粗暴的捂住他的嘴,小小的身躯来回飘荡在齐轲眼前,好似黑夜中的鬼魅。
齐轲张着嘴,没发出半点声音。
“我醒来之后什么也记不起来,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么?但你是第一个叫出我名字的人,所以我才决定救你。”十代自上而下望着他,四目相对,试图从齐轲呆滞的眼神中攫取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问:“我叫什么名字?”
齐轲脑中浮现出神树之前屹立的白时琛,他缓缓闭上眼,喉咙中喑哑地念出孩子的名字。
他的声音低哑,模糊地甚至有些听不清楚,可传入十代耳中却那样清晰,那是一个承载了百年风雨的名字,文雅又气质翩跹。
“时琛是么,宝玉才能在这悠久的时间中留下,是个好名字。”十代喃喃,他跪在齐轲面前,勾身轻碰齐轲的额头,神识交缠,抚平齐轲刺痛的伤口。
“......那么你又是什么人,能不惧都护六骑来此地找我。”
齐轲一愣,他们是什么关系?不是情人,不是家人,友人?多次与他刀锋相见,还能算得上友人么?
他低笑一声,缓缓道:“我不过奉命看管你罢了,你对少族长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你在说谎,齐轲。”十代打断他,脸上不带一丝表情,齐轲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一时半晌接不上话来。
无言的沉默蔓延开来,终还是十代率先打破了沉默,他仰起头望着远方,犀利地转移话题:“你说少族长,他人在哪?”
山的另一端,千诸与延舒双刀相接,千诸见招拆招,竟能将延舒压过一头,他双手紧握刀柄,全力一甩,刀光化虚为实,生生划破了延舒的手臂。
“......千诸,我没想到你会是这样一个人。”陌岐怂到一边,大大的斗篷掩罩住昏睡的秦琅睿,千诸毫不在意地挥刀再次攻上,延舒招架不住,庞大的身躯不停后退。
千诸拭去脸颊残留的汗水,对付延舒看似游刃有余,轻而易举将延舒的大刀挑开。
末了他问:“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陌岐咽了口口水:“我以为.....你不是武将.....”
“那你倒是小瞧我了,‘快刀’之名可不是捡来的,整个夜影门上下除了齐轲不出第二人能与我为敌。”
延舒冷哼一声,不屑地望着千诸:“你也就敢在夜影门逞威风,长坷族全族五百来号人,除了齐轲外还有不少人吧?”
千诸故作深沉,思索了一会点点头:“那确实,少族长与上古术士我可不敢说比他们厉害。”
延舒倚着刀,不住喘息,与秦琅睿千诸二人缠斗耗费不少精力,难免叫他撑不住,他只能盯紧闲暇好生休息,养精蓄锐。
千诸反倒不给他歇息的机会,他收回刀上前一步,勾唇微微笑道:“延舒前辈,你与我为敌是不会赢的,你善力而我精于速,论拆招你更适合与琅睿君打。”
秦琅睿不过是小憩了片刻,睁眼便听见千诸一句“琅睿君反应不够快,他也就只够力击了。”
延舒点头附和道:“他力击劲也不够大。”
秦琅睿听得光火,心想我是为了什么不敢暴露身份,你们这群家伙倒好,躲在暗地里阴我,以为爷爷睡过去了就随便开玩笑了?
无人留意到的地方,某位排行修真界美男子高位的白衣男人悄咪咪地展开法印,毫无形象地一弹指头,顿时狂风席卷了不大的山崖。
“敌袭——”陌岐捂着脸尖叫起来。
“唉,叫什么叫,是我啦。”秦琅睿幽幽挥挥手,众人的视线转到他的身上,“现在打的如何了?”
“少族长与族长僵持不下,这个样子也不好插足进去。”千诸望着另一端的天空,阴翳笼罩着山头,雷电轰轰作响,大有一副夜黑风高杀人夜的样子。
秦琅睿抖抖衣袖起身,漫不经心地望着云崇裕所在之处,照理说云崇裕不至于解决不了云瀚舟,难就难在神出鬼没的辛祁,他们只能驻足观望而不能插足,不然损失会进一步扩大。
延舒见他来主动将刀放下,双方各执一方相视,这是一场跨越辈分的较量,延舒败于秦琅睿之手,本想放他一马,然而小子不知轻重,又一次站到了他的面前,这次便不能怨他下狠手了。
秦琅睿倒是不急不缓道:“延舒前辈可知族长养魔一事?魔乃是天地怨气的化身,究其危害大可看看无辜的长坷族百姓,您身居高位如此之久,难不成没有一点感觉?”
延舒听言倒是轻松一笑,他指着云瀚舟所在之处悠然讲:“自然是清楚,霁山一景,你们霁山门是出了名的江湖正派,与东帝阁也颇有渊源,但并不是人人都愿意走正路登上高位的,有捷径不走,我们是傻子么?”
秦琅睿顿时哑口无言,一路走来云瀚舟的人对于养魔之事供认不讳,这一下光明正大的承认了养魔,他一时半会也找不出词来驳斥。
养魔还养的理直气壮,全天下只有他们长坷族一家吧。
“倒是你们,口口声声说着是为了天下苍生与修真界的安宁,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你还以为有人信?”延舒反问。
众人将视线投向秦琅睿,这家伙说的一口好官话大家都明白,理应由他对云崇裕的行径描摹得正义凛然,既然有人发问,他就要老实回答。
下一刻,秦琅睿不慌不忙,也不掩饰,环着手缓缓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是为了天下苍生和修真界安宁了,屎盆子不要乱扣,不是人人都是东帝阁那种天方夜谭讲正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