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当魏峦沉醉在那个贴满照片的房间里的时候，范予歌却遇上了一位意料之外的访客。
豆豆的生日宴散场也挺晚的了，带着薇薇回家的时候时钟已经过了九点半。薇薇一路上都在兴奋地跟范予歌说着生日宴上孩子们的趣事，范予歌腰很酸，两条腿也有些发软，但还是强撑着精神和薇薇聊天，直到他们出了电梯、到了家门口，声控灯的黄色灯光正打在一个站在他们家门口的女人身上。
范予歌蓦地站了住。虽然之前几乎等于没见过，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简洁。
“何赞歌……对吧？”简洁的目光从他的身上下移到了薇薇，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容：“这一定就是……薇薇了？你好啊，真高兴见到你。”
范予歌只觉得自己的手脚一瞬间冷了下来。他保持着平静的神色看着简洁，而对方和薇薇一样专注地看着他，几秒钟之后笑着说：“就别假装你不认识我了。不过，按照礼仪来说我还是应该自我介绍一下，”她低头看着薇薇，似乎这自我介绍是专门为薇薇做的。
“我叫简洁，是魏峦的妈妈。”
薇薇“啊”地叫了一声，然后欢快地跳了一下：“是魏叔叔的妈妈！爸爸你看！她是不是叫错你的名字啦？”说着还扯了扯范予歌的手。
范予歌暗叹了一口气，心想肯定是来不及等到魏峦的答案了。他朝简洁点了点头：“您好。请进吧。”
简洁一进房间就转动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四处打量着。范予歌给她倒了杯大麦茶，让她坐在客厅等一会儿，他先去照顾薇薇洗漱睡觉。
“这些事，一直都是你做吗？”
范予歌顿了一下，然后向她点了点头。
“除了我之外也没人做了。”
“要我帮忙吗？”
范予歌露出了一个觉得好笑的表情：“之前刚上手的时候倒是手忙脚乱的，那时候想找人帮忙也没人会帮我。现在我都做熟了，倒是不少人都愿意帮我了。”
简洁面色不变，只是声音低沉了一些：“你是在暗示我和我儿子该派上用场的时候不出现，现在出现已经没用了吗？”
范予歌耸了耸肩，不置可否道：“我知道我们今晚的谈话不会太愉快，时间也肯定不会短，这些话还是等到薇薇睡了之后我们再说吧。”
简洁沉吟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薇薇的精神状态很兴奋，再加上家里还有个没见过的客人，范予歌哄了半天才把薇薇给哄睡着，起来之后更是觉得头昏脑涨，实在不适合跟简洁去进行什么不愉快的烧脑谈话。他深深吸了口气，抽了张湿巾擦了擦脸，才出了薇薇的房间。
“薇薇睡着了？”一来到客厅简洁就问他。
范予歌点了点头，坐了下来，简洁看向了薇薇的房间，感叹道：“这孩子……真像魏峦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范予歌喝了口水，平淡道：“很正常，女儿像爸爸是理所当然的。”
简洁笑道：“你倒是一点都不避讳不反驳。”
“没那个必要吧。”范予歌呼出了一口气，以一种直截了当的态度干脆地说：“老实说，我今天有点累了，没那个打太极的精力，您也不是拐弯抹角的人。您想问什么、说什么，就直说吧。”
简洁挑了挑眉：“累了？跟我儿子有关系吗？”
范予歌愣了愣，然后露出了一个不可捉摸的苦笑：“您不会想知道的。”
简洁的脸色僵了僵，目光移了开来，眼帘快速地掀了几下才压下了心中那股子别扭劲儿，再度看向范予歌的时候神色显得更加冷硬了。
“他之前打电话给我说不回去睡了，我还以为他是回了你这儿，所以他现在在哪儿？”
“在我财大那边的那套房子里。”
简洁尽量不去思考在那套房子里发生过些什么。她快速地理了理思绪，然后朝范予歌轻笑了一下：“你真是聪明，居然这就猜到了他回去你那套房子？”
“他这个人……从小到大其实也没怎么变过，大概的思维模式并不难猜。”
“所以你就这么……一步一步给他设圈套，让他跳进来？”
范予歌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突然笑了笑。
“您怎么想都行，随便您。”
简洁一瞬间没说话，眼神也似乎失焦了一下，回过神来之后神色显得有些复杂。
然后她也笑了出来。
“这句话，我十几年前听你妈说过。”
范予歌愣了愣，就看到简洁的笑容愈发自嘲了起来。
“年轻的时候还没太感觉得到，越是年纪大了，越是觉得你妈其实一直纠缠在我们之后的人生里。都掰了那么久了，分开那么久了，我还是偶尔会想到她。前阵子想起来的时候我还在琢磨，她难道要这样阴魂不散地继续待在我们的下半辈子里吗？”
她朝范予歌笑了笑，目光明亮又晦暗：“现在看来她大概是换了一种方式来纠缠我。”
范予歌也有了一瞬间的神情恍惚。然后他问：“您的意思是，我的性格像她吗？”
“我觉得挺像的。其实你长得也很像她，我儿子对你妈没什么印象了，但如果是我，也许我第一眼见到你就会认出来你是谁。你妈年轻时的样子，我记得太清楚了。”
范予歌笑了笑：“她也说我很像她，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那种。真有意思啊，她明明没怎么管过我、教过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像她。”
“她不喜欢你吗？”
范予歌觉得好笑般看向简洁：“她有喜欢我的可能性吗？我有一段时间还觉得她挺恨我的呢。”
“那我大概是不用担心你到底是谁的孩子了。”
“的确不用担心，我确实是何文龙的儿子，虽然他一直骂我是野种，但后来中考、高考我体检过很多次了，我就是他的儿子。”
“其实他根本不是不相信我是他儿子，他只是恨我妈，连带着也恨上我了。”
“所以那时候他死了，我反而觉得他死得挺好。”
范予歌温润地笑着，对简洁吐露出恶毒的话语。
“他不用再自我折磨了，更不用再折磨我和我妈了，大家都更乐得轻松。”
“你妈现在跟她新丈夫在一起吗？”
“生了孩子，出国了。”范予歌点了点头，做了个深呼吸暗自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腰，然后靠在了沙发靠背上。“其实她肯生那个孩子，就已经说明她放下了一些东西，但也有很多东西不是她想放就放得下来的。”
“她生完孩子之后没多久我考完了，那次她跟我聊了聊——就是那时候，她说我跟她很像的。”
“说我们的心就像石头、像钢铁一样，永远都不会变。”
他的目光透过镜片，直视着简洁，就像年轻时候的牧云的眼睛，穿越了时空，看向了简洁。
简洁的目光并没有丝毫的动摇，有些人，有些事，她的确是早就知道了。
“你对我说这个，是对我的赌气和报复吗？为了你妈？”
范予歌不置可否。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又被简洁打断了。
“没错，那是你的报复，为了你妈，你贡献出来的报复也不过只是一句话的程度。你来到这里、接近我儿子，不是为了你妈，也不是为了你家和魏家。”
“你是为了你自己，对吧？你开窍还真早啊，从小时候起你就喜欢上我儿子了吗？”
范予歌愣了愣，然后放松肩膀笑了出来。
“没错。”他干脆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觉得对话终于开始轻松了起来，也终于进入了正题。
“我是因为喜欢他、爱他才出现在这里的。”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们家是不会允许他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吧。”
范予歌没说话。简洁也没在意，只坦率、直接地说了下去：“我想换做任何一个父母，都不会答应自己的独生子或者独生女和同性在一起的，不管他们有没有孩子。”
“我不想跟你聊太多没数的，我只想从现实的意义来说这件事。现在国内的社会环境，是不允许同性恋光明正大地站在太阳底下的，魏峦将来要做的是魏家的事业，他的另一半需要陪着他一起站在聚光灯下，接受各种各样的挑战，而这个另一半如果是个男人，那么挑战和麻烦会多很多。这是现实，谁都没有办法更改。”
“而我作为一个母亲，我不可能希望我儿子去走这么一条艰难的道路。更何况抛开性别来说，你也实在不是我作为一个母亲会喜欢的‘儿媳妇’的类型。”
听到了意想不到的内容，范予歌挑了挑眉：“您这话，我要怎么理解呢？”
“很好理解吧，”简洁用一种清楚明白、实事求是的语气说：“你心机太深了，对我儿子的执念又太深。我的儿子我心里清楚，如果有一天他觉得男人不对劲了、他还是喜欢女人，你会轻易地放过他吗？”
“虽然我不认为移情别恋是对的，但我只是个自私的普通人，没有什么大公无私的情怀。如果真到了他移情别恋的那一天，我当然也还是会站在我儿子那一边。到时候，事情一定会变得无法收场。”
究竟是怀着多复杂的心情说出这些话的？简洁自己都不清楚，但她不可能停下来。不管心里有多难过这个槛，她都必须要陈述自己作为母亲的立场。
“既然你爱他，那就……就这么结束吧，原本你也不是一定要和他在一起的对吧。薇薇还小，你如果一直被拴在她身上，也浪费你的才能，趁她还小，我们会把薇薇带回魏家抚养，一定会给她一个幸福、普通的家庭环境，而不是两个男人一起抚养她。”
简洁目光灼灼地看着范予歌，那张对她来说算得上是熟悉的脸，就算在这种时候，脸上平静的表情也让她感到熟悉。范予歌甚至都没露出什么表情，只是脸色比之前还要灰白了，也许是累了，也许是……
“您有没有想过。”范予歌的语气听上去也是那么心平气和，但摘掉了眼镜的那双眸子里却闪烁着某种笃定的光芒。
“如果我现在，在这里离开魏峦了，他可能会接受，可能接受不了，但不管是哪一种，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我了。”
“您之前说我妈妈一直没真正地离开过您的人生，如果我现在在这里放手了、离开了，就算我走得再彻底，我也不会真正地离开魏峦的人生。”
“您想过为什么我妈妈没有真正地离开吗？是因为您，还有您的丈夫。”
“是你们还想着她、还有遗憾、还有后悔，是你们不让她离开，而不是她不离开。”
“我和魏峦，比你们之间更加深重。您说得也许没错吧，我一步一步把他带到了我的陷阱里，而如果他不出来，那不是我不让他出来，而是他自己选择不出来。”
“您觉得，他会不会从我的陷阱里出来呢？”
这一次，简洁沉默的时间格外地长。范予歌坐在沙发里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声音，房间里只有时钟滴答滴答的走针声。
“你和你妈妈，虽然像，但是差别还是挺大的。如果你妈有你这样的性子，可能最后我和我丈夫没办法走到一起，我的身份也许会被你妈妈取代。”
终于开口了的简洁用一种近乎欣赏的眼神打量着范予歌，但表情却更添锐利。
“但你毕竟不是你妈妈，我儿子也不是我丈夫。就算我儿子一辈子都忘不了你，那又怎么样呢？”
简洁的身子微微前倾，几乎是逼视着范予歌。
“我和我丈夫也确实忘不了牧云，那又怎么样呢？我们还是过着我们自己的生活，有我们自己的人生，人生里有那么一片云始终飘不走，那也就飘不走了。云就是云，它在那儿，不会影响白天黑夜，也不会影响刮风下雨，它不是人生。”
“你也一样。我儿子本来就不是同性恋，他是喜欢女人的。就算你们真的在一起了，也难保他以后不会回过头去觉得还是女人更好，但我刚才就说了，如果是你们在一起了之后出了这种事，事情就会变得无比麻烦。”
“两相比较之下，我觉得还是让你现在就放手比较好。”她端起了面前的大麦茶喝了一口，然后清了清嗓子，目光清明地看着范予歌：
“你这么聪明，我建议你好好考虑一下。”
范予歌的嘴唇紧紧地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