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新生(可当结局看)38
长寿在徐抑清的怀里哭了很久很久,从蓝天白云到黄昏日下,她的外套湿了一大半,那都是长寿的泪,也是她对自己父亲的祭奠。
程骏在榕城待了快一个月了。
此刻,他站在严家的大门外。那天,她让他走,她的决绝和恨意就像翻滚的巨浪让他毫无办法地困在这团旋涡的中心,这种一点点沉溺的凌迟让他痛苦而不得解脱。
严嵩死了。
他想象她此刻的境遇。
他妈死的时候,他的世界全部倾覆,他身上的全部只堆积着失去至亲的至痛以及对这个世界的憎恨。
这种痛他经历过。
他现在只想来看她,他的骄傲以及他从前的情感认知全被打碎了,也妥协了。
原来,他放不下她。
曾经,他把她看作禁锢,现在,她却真的把他的心禁锢了。
这种幡然醒悟的情感让他陌生、无措甚至恐惧。
人最不能自制的就是感情。
“程少爷……”陈叔打开了门,看见程骏呆呆地站在门外。
看来,严家其他人还不知道严嵩出事与他有关,不然可能就不是这副好脸色了。
“长寿……在家吗?”
“小姐在医院。”
程骏一刻没有逗留,照着陈叔给的医院地址赶去长寿住的医院。
费了一些周折才知道长寿住在五楼的一间单人房。
他的脚步欠缺些许笃定,且伴着急促,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察觉到他的慌乱。
隔着一面白墙,他想去打开那扇门。
却被门口的两个人拦住了。
他们是严嵩身前的心腹黑英和白英。
“我想见一下长寿。”他已经对面前两人对待他的冷酷态度麻木了。
两人没说话,还是像两面坚不可摧的肉墙毫无间隙地堵着那扇门,如果他还有近一步的“进犯”行为,他们一定会对他不客气。
“怎么了?”听见外面有些动静,徐抑清出来了,出来的时候,还轻轻地带上了门。
“你有什么事?”她没见过程骏。
“我找长寿。”
面前的男人,确切地说,更像男孩。
他的样貌虽年轻好看,但是此刻却尽显狼狈,身上虽然没有湿迹,却像从河里打捞上来的一样,那种无法处理棘手事件的无助、焦虑、隐忍十分显露,他还秉着一口气硬挺着,仿佛再坚持一下就能撑过去。
看他这种神情,一定是和长寿有着特殊的关系。
徐抑清是心思十分细腻的人,她知道长寿有一个喜欢的人,他也是严嵩资助的人。
她虽没见过真人,心里有个直觉告诉她,他是那个人。
他和长寿之间应该是发生了一些事。
“你等一下。”徐抑清对他说。
她进了房间,又带上了门。
“他在外面。”徐抑清知道长寿明白她在说什么。
长寿侧卧在病床上,被子紧紧包裹着她的身体,听见徐抑清的话后,她没有回应。
静默了一会。
“那我让他走。”
“等等。”她的声音沙哑得似老妇一样没有鲜活的生机。
程骏,进去了。
房间内窗帘拉着,外面的光线挡得死死的,室内唯一的光线来源就是床边的一盏黄色小灯,室内有一股浓浓的消毒水味道,程骏闻到这股味道,有晕眩作呕的感觉。
长寿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坐在窗边的大沙发上。
她看着十分瘦弱,程骏一步步走近她,像信徒走向他供奉的神明一般。
长寿缓缓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她的裤管因为太长,盖住了她整双拖鞋,昏黄的光线下,她的唇色没有一丝血色,而他面前的程骏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都像从灾难中得以逃生的人,丢了半条命。
就算说他犯贱也好,就当是犯贱好了,在还有半米距离的时候,他一把抱住她,因为力道太大,长寿的身体向后仰了仰。
没有说我想你,我要你,我爱你诸如庸俗却最能打动女人心的话。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用力地抱紧她,真的是第一次。
“对不起。”他的气息沉重,那么低声下气。
不过,他确实做错了事。
长寿用了全身的力气推开他,重重地甩了他一巴掌,响亮又清脆,就像打碎一个珍藏已久的花瓶一般。
因为力道用得很大,程骏的脸被打偏了。
“我总算知道你和我在一起时为什么忽冷忽热了。”长寿的表情是讽刺又蔑视的,“还真是为难你了,忍受了我这么多年,但是你和我爸签了卖身契,保住了你最看重的前途,你也不亏是吧?”
她的口气陌生又尖刻,毫不留情。
被封埋的东西被彻底撕烂划开,脸上火辣辣的痛意瞬间被不堪、羞愧以及绝望所覆盖。
她知道了。
“是,来严家的第一天,我就和你爸爸签了一份协议,但是,后来,我……”
“你闭嘴!”长寿恶狠狠地打断了他后面要说的话。
因为愤怒和激动,她病态的脸上涌上一层红。
长寿觉得头有阵晕眩感,身体有些不稳。
程骏去扶他,却被她打开了手。
“别碰我。”
“我的眼睛像袁清河,那架她宝贝的无人机是你送她的,在德国出差的时候,那晚你没接我电话,也是因为她。”她心里似明镜,以前和他在一起,她总喜欢自欺欺人。
“今天就清清楚楚做个了断,我不会让你为我爸爸一命赔一命,因为你不配!我爸死了,对于你来说,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今后,也没有人会阻挡你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
“程骏,这是我最后一次见面,现在你可以滚了。”
不带一句拖泥带水,说完后,长寿坐在沙发上,她的双臂轻环着自己的身体,这是一种抵御的姿势,她虽生着病,但是整个人的气势是盛气凌人的。
她在沙发上是小小的一团,程骏站立着,身子高大,他像被驯服的野兽般心甘情愿地拔掉所有利齿。
“能不能听我解释一次?”
“别让我喊人拖你出去。”
“黑英!白英!”长寿朝着大门口喊。
“小姐。”
“把他弄走。”
程骏痛心无比地看着她,她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携着陌生和厌恨。
他不知是怎么走出去的,像一个木偶般,只剩下僵硬的躯壳。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遇见你。”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病房门被关上,也斩断了他与她所有的一切。
他坍塌的世界里,跌落的碎片压着他,他再怎么用尽力气,也是挣脱不开,他只能一点点受尽折磨。
此时此刻,他终究是一无所有。
长寿拉开紧闭的窗帘,刺目的光照得她眼睛疼,她却没有用手遮挡,毫不畏惧地迎视着。
还有一些事等着她去做。
她是严嵩的女儿,这一次,不能再给他丢脸了。
徐抑清一直在病房外,看见那个男孩失魂落魄地离开,她知道他们是不欢而散的。
她进去也没问长寿她们谈了什么。
“还病着呢,去床上躺着。”她去扶她。
“我要你帮我一个忙。”长寿平复好情绪,缓缓道。
罗军几乎是撞开病房门进来的,他面色匆匆,还带着连日来处理严氏这个烂摊子所积压的疲惫和压力。
巨大的开门声,长寿和徐抑清的眼睛齐齐看向噪声制造者。
“长寿,你到底有什么计划,为什么要吃死人的药。”罗军激动万分,吼得青筋迭起。
长寿有些虚弱地抬起右手食指,塞了塞耳道口,看了眼一边的徐抑清,想着还真快,马上透露给了罗军,不过想想也没事,都是自己人,于是说,“不会真吃死人,障眼法而已。”
“你到底想干什么?”罗军声音有些哆嗦,她这轻描淡写的说辞竟让他心慌。
“我只是想在榕城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爸爸一样,然后去个好地方,那儿没人认识我。”她十分浅淡地笑笑。
罗军在她处世未深的眼里看出了历经百态的苍凉,她是经历得够多了,他叹了口气,浓眉又拧得像褶子。
“去哪儿?和我说。”
徐抑清因为罗军分外温柔的语气而侧目。
“还没想好,我爸留给我的严氏股份帮我卖了吧,然后把钱分给下面的兄弟们,让他们拿着钱回老家吧。”
“严氏你不要吗?”
“不要。”长寿不带一丝考虑的,“你看我身上哪个部位写着我是天生的领导人才。”
她只是个做香料的,一身清静最好不过。
也当是给他爸赎罪,他以前做过不少坏事。
我,你也不要是吗?这句话,罗军只是在自己心里想想。
徐抑清是制药的能人,每一种药的成分的数量、重量、湿度都十分精确。
一个礼拜后,她拿着一个小器皿走近长寿床边,里面装着两颗药,一颗鲜红色,一颗深蓝色。
“红色的药是让你暂时休克,呈假死的药,6小时后见效,蓝色的药会让你昏睡24小时,先吃红再吃蓝”徐抑清将东西递给长寿。
长寿接下。
昨晚罗军那家伙半夜还给她打电话再三确认药品的安全性,说如果把人弄残了,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这人就是有办法让她夜不成眠,他的警告里那丝嗜血之气从不是假的。
行了,吃下这两颗药,长寿解脱了,她也可以解脱了。
长寿先后吞下了这两颗药,后面的事,罗军会帮她处理的。
徐抑清帮她掖了掖被子,就退出了病房。
这应该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
三天后,罗军大肆扩散了长寿去世的消息。
这次,严家仆人,黑英白英甚至江芽都瞒了过去,这招瞒天过海一丝不漏。
当她苏醒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严长寿了。
长寿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一片口罩遮住下半张脸,手上拖着一只行李箱,出现在机场。
她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一双清冷的眼睛看着机场快速流动的人群,像一片片拖曳的光影,都是陌生的,他们也不识她。
一只黑色的行李箱停在她的脚跟边,来人一袭黑色便服,也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
她的机票因为是托徐抑清买的,所以只有她知道她的航班时间。
她没告诉罗军,就是怕他因为爸爸的托付而无法安心让她独自离开。
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徐抑清这女人。
“我和你一块走。”罗军眼神炯炯,语气带着不容拒绝。
“别闹了,严氏的事你还没处理好吧?直接撒手走人啦?”
“我和你的股份已经卖掉了,后面的流程手续我让黑英盯着,没有大碍。”
“严老大那日和你说的话别放心上,你不用照顾我,你该有你自己的生活了。”
“我想照顾你。”
难得罗军这么一个粗矿的汉子说这句话时的声音这般细润,这显露的真情怕是傻子也能听出来。
长寿也不假模假样地和他装聋作哑了,其实他那隐晦的情意,在安蔡时她就有察觉到。
只不过,她觉得,一个人更适合她现在的状态。
“罗军,其实你这样我会有压力的,我对你没那种感情。”说得直接点让他死心。
“无所谓。”长寿不知道罗军要随她远去的决心已经像石头一般坚硬。
长寿挺拿他没办法的,这家伙也是个死性子。
“好吧,撇去爱不爱这个虚幻的东西,你给我一个理由。”长寿随便掰的,想让他放弃。
罗军把手伸进口袋,摸索出一个小东西,足以被包拢在他的大手里。
他缓缓伸开五指。
一把小锁和一把钥匙,应是配对的。
钥匙看着新些,银色的小锁上面有几处斑驳的锈迹,那是常年被腐蚀的痕迹。
长寿恍然大悟般看着高大的罗军。
“这两个东西上面都刻着你的名字。”
锁和钥匙表面没有被刻字的痕迹,罗军的话是有玄机的。
长寿知道这其中的玄机。
看着这两样东西,长寿心下一片安宁,即使置身嘈杂的人流中,她还能听见远山的钟声。
“我与你不该分开,我离……离不开你。”罗军在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脸上红了大片。
这一日,长寿和罗军乘上了同一班飞机。
机舱里,长寿看着窗外的白云,罗军看着她。
这样的结局,长寿觉得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