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血月(三)
追云“哐当”一声坠地,难挨的疼痛折磨得步成言浑身发抖,但她仍咬着牙,坚持不发出任何声音。
在这阴凉有风的山间,步成言居然积出了一身冷汗。
鹿汀轻蔑地一推步成言发肿的手,步成言踉跄几步,下意识将受伤的手抱在身前,极致的疼痛直冲脑门,步成言险些被冲得失去知觉。
“此前有山月师兄在,我不好动手。如今,只你我二人,在我家门口,你说,你算什么?”鹿汀活动着手指关节,将其捏得咔咔作响,“步成言啊,你还是太天真,你以为,你来了,就能救得了燕山月?”
步成言痛得神志不清,鹿汀的话她只能听见零星几个词,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嘴硬地重复着:“告诉我,山月在哪?告诉我!”
鹿汀皱着眉看着几近疯狂的步成言,唇边勾起一个颇为玩味的笑,她提裙抬靴,一脚踹上步成言的小腿,又是一阵骨裂之声,步成言眼前一黑,脚下一个不稳,直接仰躺在地。
满地枯叶窸窣,一股黄土夹带碎叶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步成言只觉浑身都在疼,但她还硬撑着没有晕厥,在倒地的一瞬,她瞧见了不远处追云的剑光。
鹿汀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瞧着步成言,犹如神明俯视蝼蚁一般怜惜又鄙夷。
步成言正伸着完好的那只手,努力去够追云的剑柄。
马上就够到了,步成言的指尖用力到发抖,冷汗顺着她苍白的额角一滴一滴落到身下的枯枝败叶中。
眼瞧着步成言即将得偿所愿,鹿汀一挑眉,微笑着踩住步成言伸出的那只手,步成言猛地一闭眼,紧咬的嘴唇上有血不断涌出,那张苍白的脸终于有了一点血色。
步成言深吸几口微凉的空气,努力调整着自己的状态,汗湿的衣襟被晚风一吹隐隐发凉,她忽而仰天大笑,顶着满头大汗抬了抬仅剩的那条完好的腿,同时直勾勾地盯着鹿汀,眸有星光:“劳驾,这条也一起,别剩它一个,孤单。”
鹿汀颇怜悯地瞧着披头散发的步成言,微微笑道:“好啊,我有求必应。”
当鹿汀真的踩上去的那一刻,步成言心里不停地骂着自己嘴贱,但面上依然笑得畅快。
步成言已然痛到麻木,她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脑子里尽是些细碎又杂乱的想法。
“四肢尽断”这词,很有些熟悉啊……
步成言盯着那轮红月,出奇的平静,“四肢尽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于吸血小虫中狼狈挣扎二十年”,这不正是我亲手写下的原文中,那恶人师姐步成言的结局吗?
可是我,自穿书以来,问心无愧,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也落得如此结局,难道炮灰就注定是炮灰,即使有幸发挥光热,也如烟花一瞬,到达顶端继而迅速冰凉吗?
步成言想动一动手指,但她压根做不到,天色太黑,她甚至看不清自己的那团血肉,不过,那也并不会好看罢了。
鹿汀还踩在步成言的那条腿上,步成言眯着眼去瞧她,她看不清鹿汀的表情,只好继续无声地在心中自言自语:刚刚还在吐槽系统改你剧本,这下好了,脸打得真疼。
恍惚间,步成言瞧着鹿汀信步踱来,她居然还能微笑着想:不愧是我的女主,十八线女配的风头如此之盛之时,她还能拨乱反正,把女配踩在脚下变成炮灰,属实厉害,佩服佩服。
然,下一秒,尚在微笑的步成言突然呼吸一窒。
鹿汀一把钳住了她的喉咙,将她的上半身提离地面。
整个上半身的重量统统压在步成言的两腮上,她的面色由白到紫,再不能强作潇洒地笑了。
步成言想用两手撑地以分担下巴上的重量,努力了好一阵之后,才想起自己的手如今和橡胶别无两样——甚至还不如橡胶体面。
她不卑不亢地盯着鹿汀,喉咙间轰轰隆隆,有血沫堵塞其间,她努力伸直颈子,震了震喉咙,眸中狡黠一闪而过,她一张嘴,吐了鹿汀满面血沫。
鹿汀被突然喷到,先是一愣,就如被洗碗槽中鲜活的蛏子喷了一脸水一样,心道小样儿,都为我砧上鱼肉了,还跟我搞这套。
鹿汀掐住步成言脖颈的手没有松开,她慢悠悠抬起空闲的那只手抹了下脸上的血珠,只觉好气又好笑。
方才吐了一口,步成言的喉间轻松了些许,她直勾勾地盯着鹿汀,全无犹豫,字里行间甚至有嘲讽的调调:“你倒不如就地杀了我。”
闻罢,鹿汀钳在步成言颈上的手收得更紧了:“你做梦。叫你如此轻易地死了,都对不起我这么多时日里受的罪!”
鹿汀越说越激动,手上一用力,直接把步成言提到半空:“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着,就拎着步成言的衣领向某个方向走去。
步成言的断腿就这么被一路拖在地上,被无数灌木割划,她突然有些庆幸地觉得此时正值深夜,不然她可没有勇气面对自己残破不堪血肉模糊的四肢。
勉强算眼不见为净吧,步成言暗自想。
步成言眼前一阵黑又一阵白,似乎是因失血过多而逐渐丧失意识,逐渐看不清周遭景物,她只觉一阵湿冷,暗道是进了山洞。
不远处,响起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之声,像是有无数黑色硬甲小虫在堆叠在爬行,步成言写小说出身,想象力极丰富,脑中画面感极强,听着那阵令人窒息的声音,就能想象出那副能逼疯密集恐惧症患者的画面,自诩天地不怕、有种硬刚的职业炮灰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鹿汀感受到手中蝼蚁的颤抖,堪堪刹住脚步——比起直接杀掉猎物,她更享受折磨猎物的过程。
“师姐方才那般凛然,如今怎地怂了?”鹿汀微笑,嘲讽力全开,“原来,师姐竟也怕死么?”
听了这句,本处于一片混沌之中的步成言,忽然清明,脑中杂乱无章的细小声音瞬时闭麦,唯有一个冷静又极有穿透力的声音不停重复着:是的,我也是怕死的。
步成言本孑然一身,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或生或死其实没什么两样,但有了燕山月,事情就不一样了。
人生苦短,犹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只在世间存活一瞬的人哪里懂什么生死,不过是格外地舍不得分别罢了。
与其说那是怕死,不如说那是惦记和热爱。
同理,步成言的怕死,也不过是怕再见不到心里的那个少年,外加担心少年得知她的死讯会无比伤心罢了。
鹿汀久久得不到回答,便不屑一笑,继续拖着步成言向虫坑走去。
鹿汀最终停在坑边。这里的“窸窣”声已然很大了,直吵得步成言两耳发麻。
鹿汀显然也被恶心得够呛,再没甚调侃步成言的心情,略一抬手,就将步成言丢了进去。
步成言只觉一瞬悬空,接着,一片黑色的小物怪叫着扑面而来,她感觉自己在不断下沉,那感觉像极了小时候仰面躺进一池海洋球中,只不过,那时被淹没带来的是欢愉和幸福感,如今却尽是绝望。
其实步成言也并不算绝望,她只是超乎常理地平静,这是她熟悉的剧本,熟悉的情节,是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事。
鹿汀闭上眼,细细听着无数小虫发出的那片满足愉悦的“窸窣”之声,身边忽有一道虚影闪过,径直扑入虫坑。
鹿汀走后,燕山月伏在湿冷的地面上好一阵抽搐。
红色月光落在他的脸侧,那双好看的眉眼紧紧皱起,他体内,破除封印后比往日强大数百倍的灵力正在血脉里乱撞,每一条细小的血管都在承受着撕裂的疼痛。
偏生鹿汀临走前又灌给他一些不知名的冰凉的东西,以至于他的胃里也一阵又一阵地翻江倒海。
燕山月倒在地上,渐渐缩成一个痛苦且不住颤抖的小团;天边,笼罩红月的最后一丝阴云渐散,妖山之上,红光大盛。
红月完全暴露出的那一瞬,燕山月腰间的佩剑突然感召一般悠悠飘起,深陷苦痛的燕山月掀了掀眼皮,伸手欲抓住那个雪白的剑柄,却一下抓空。那剑,已经升到了很高的地方,数道红色月光缓缓聚集到剑鞘之上,那剑竟在一片红光之中伸长,变宽,生出更多也更繁复的花纹来。
燕山月看得目瞪口呆,竟忘了周身的苦痛,剑上的红光逐渐扩大,扩大,直到将燕山月的整个身子都笼了进去。
被红色月光完全笼罩的那一瞬,燕山月一身的苦痛突然烟消云散,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漆黑的发丝被洞顶灌进的风大力撕扯着,这片红光给予他另一种强大至极的力量。
这股力量野蛮而陌生,却比灵力更好地融合进燕山月的血脉,少年的双眼被这片月光映得血红,一段以往不曾知晓的记忆在他脑中苏醒,少年一贯清澈纯净的眸子里,头一次露出阴戾疯狂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哭得好惨……我好好的一本沙雕文怎么就写成这样了……不过小天使们不用担心哈,本文he担保~下一本一定要开沙雕小甜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