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朝廷大乱, 绝非简老太爷所愿。
表面的繁华也是繁华。
即便简老太爷参与了这场暗战, 也不妨碍他为此感到心痛。
毕竟, 那曾是他付出无数心血的地方。
简淡与沈余之退掉口头婚事, 看似无人知晓, 波澜不惊。
但简淡作为当事人,不可能不尴尬,不可能不受伤。
从小到大, 她经受的一切都是无辜的。
所以,简老太爷同睿王和沈余之谈过, 且达成了一致——彼此前途未卜,联手归联手,亲事暂且作罢。
另外, 皇上有拱卫司,民间眼线不少,沈余之绝对不能打扰简淡,以防皇上有所察觉。
尽管如此,泰平帝仍因一品茶楼的事, 对简老太爷有了防备。
君臣隔了心,首辅之位就做不下去了。
简老太爷在朝廷经营数十年, 门生故旧极多, 但高瑾瑜的父亲不是他的人。
而且,高大人虽与简家联姻,但他为人刚正,从不结党营私。
简老太爷结合简淡对上一辈子的描述, 大胆告老,赌高大人上位。
他赌赢了。
高大人做首辅,次辅卫大人就没办法对他的门生下手,可以最大限度的方便睿王和睿王世子。
他和沈余之把局势布到这个地步,接下来,就要看泰平帝和庆王谁先动手,以及沈余之如何应对了。
崔家兄弟是聪明人。
先有睿王世子接连被刺杀,后有简家突然退出京城,以及睿王妃被毒杀,都说明京城即将陷入一个不可预知的境地。
他们兄弟考不中倒也罢了,一旦考中,各方各面关系都要权衡考虑。
姑祖母所在的赵家已经站队。
崔家的势力在地方上。
崔家若不想趟这趟浑水,春试就应当等到局势明了再考。
届时不管哪个王爷上位,他们崔家都可进可退。
这是他们跟随简家一起南下的最关键原因。
至于崔晔提亲一事,这是简崔两家的事。如果简老太爷不同意,崔晔便只能欣然接受,绝不会影响两家的关系。
祖孙二人聊的是朝廷大事,说话声音不大,马氏离得又远,听不大清楚,但也知道大概在说些什么。
她从未见过这样亲切随和的简老太爷,不免生出几分羡慕,见爷俩说话的频率低了,估摸着聊完了,便插了一句嘴,“老太爷,既然京城要乱,老四一家会不会有危险啊。”
简老太爷道:“诚意伯韬光养晦,人缘好,这把火烧不到马家。”
马氏不大明白,壮着胆子问道:“可老太爷你的人缘也不差,为何……”
她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简老太爷轻叹一声,道:“这件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以后老夫慢慢给你解释。”
他不会给她解释,但在小辈面前不能不给马氏一个面子。
马氏却认真了,美滋滋地说道:“老太爷,那妾身可就等着了。”说完,她瞅瞅简淡,又道,“三丫头,既然你娘回来了,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如今她没了二丫头,就算有什么……”
“好了。”简老太爷阻止了她的自以为是。
马氏瑟缩一下,赶紧闭上嘴。
简老太爷对简淡说道:“祖父早就告诉过你,不管什么事,都有祖父给你撑腰做主。孝道是孝道,道理是道理,祖父从不主张愚孝,但也不可不孝,你明白吗?”
该孝顺的孝顺,不该孝顺的就不必孝顺。
这是一个度的问题。
极为合理。
简淡起了身,敛衽行礼,“多谢祖父,孙女明白您的苦心。”
人定时分,庆王的外书房依然灯火通明,除庆王和庆王世子外,还有九个谋士分两排坐在书案前。
庆王刚刚收到简老太爷一早离开静远镇的消息,正在商议要不要对简老太爷下手。
李恒生是庆王最倚重的谋士,为人寡言,性格却极为阴刻。
“王爷,简老大人在朝廷极有影响力,虽说他在睿王妃身故时离开京城,似乎已经表明了立场,但这只是做给皇上看的。”
“以晚生愚见,他必定已经为睿王铺好了前路,为将来打算,此人不可留。”
另一个谋士章子为道:“晚生附议,年关将至,路上盗匪横行,往来商旅常常被抢被杀,土匪流动性大,案子不好破。杀他不过顺手,但对日后却大有裨益。”
庆王坐在书案后,食指轻轻敲击着书案,说道:“两位先生说的都有道理。”
“但本王一向钦佩简老大人,此人人品出众,有经世之才,如此重臣,本王还真是舍不得呢。”
李恒生道:“王爷……”
庆王抬起右手,示意他不用再讲,“本王明白李先生的意思,舍不得归舍不得,人还是要杀的。”
他招手叫来立于角落里的黑衣人,小声交代几句,那人便快步出去了。
门关上了,庆王又道:“简老大人无权无势,在卫州更是无依无靠,早一天死晚一天死,差别并不大。现在主要是睿王父子,他们一日不死,本王一日不得安心。”
李恒生道:“王爷所言甚是。刺杀越难,就越说明他们父子实力雄厚。”
“但这是不是也说明,睿王父子不会与齐王联手呢?”
庆王世子沈余靖道:“你的意思是,睿王想要太子之位?这不大可能,睿王懒散,不喜政事,睿王世子身子不好,性格扭曲,爷俩都不是有大志向的人。”
李恒生摇摇头,“世子此言差矣,睿王或者没有,但睿王世子不好说。睿王世子聪慧非常,如果说皇上要把太子之位传给睿王,一定是因为睿王世子。不过,以晚生之见,当务之急是解决齐王。皇上同样重视齐王,一旦齐王凯旋而归,就会有一多半文臣举荐他为太子。”
章子为摇摇头,“李兄此言差矣,皇上重视齐王,而且齐王还在边境带兵,警备更甚,一旦贸然动手,皇上首要怀疑的就是王爷,届时王爷就要面对三方面的压力,情况将更加复杂。”
“睿王最不得皇上待见,但实力比齐王强横,他还是王爷现阶段的主要对手。”
他这话也很有道理,李恒生虽不以为然,却也不再强辩。
庆王把玩着一枚羊脂玉的印章,看似轻松,但眉头已经蹙了起来,说道:“说来说去,关键还要看父皇的。”
李恒生与章子为对视一眼,两人看懂了彼此的心意,但有些话庆王可以说,他们一个字都不敢提。
庆王放下印章,目光在九个人脸上缓缓扫过,“说说吧,你们觉得时机成熟了吗?”
这个成熟指的是什么?
谋逆吗?
李恒生没吭声。
章子为也没吭声。
其他几位谋士都垂下了头。
沈余靖哂笑一声,道:“我父王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回答不难,无非是把三方实力加加减减,做一个推测。
谋士们知道庆王想听什么,也知道应该怎样说。
但谋逆不只是掉一个脑袋的事,连坐的大罪,必须慎重。
偌大的外书房陷入诡异的沉寂之中。
庆王制止咄咄逼人的沈余靖,继续把玩印章,等待谋士们的答案。
他们拿了他那么多金银,又知晓他那么多秘密,听说谋逆就想退?
那么怎么可能?
李恒生明白这个道理,是以他第一个开口,“晚生以为,时机并不成熟。齐王带大军在外,简老大人为其安排了充足的粮草,王爷对京营的掌控不够,京城粮草也不多,一旦齐王打回来,我们守不住。”
庆王道:“若按你这么说,本王的时机永远都不会成熟。要知道,齐王一旦凯旋,皇上就可能以此为契机让他做了太子之位……”
“王爷。”一名黑衣人忽然闯入,在庆王耳边说了两句。
“什么!”庆王拍案而起。
黑衣人道:“消息是淑妃娘娘传出来的,千真万确,圣旨已经拟好了。”
“父王,怎么回事?”沈余靖问道。
庆王道:“皇上已经让高大人拟旨,立睿王为太子。”
“皇祖父老糊涂了不成?沈余之那厮哪里好了,狂妄任性,肆意虐杀,分明是个疯子!”沈余靖面色铁青,两只袖子微微抖着,显然气得不轻。
李恒生也站了起来,说道:“王爷息怒,虽然拟了旨,但颁不颁还尚未可知。另外,皇上在这个时候封睿王为太子,也有吸引王爷视线的可能,为保证边关战事顺利,齐王顺利归来,先利用一下睿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王爷,皇上可不是一般人呐。”他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
庆王缓缓落座,“先生所言有理。”
“但本王不想没完没了地受制于人。诸位,趁齐王不在,睿王在五军都督府的控制有所减弱,你们必须给本王拿出个办法来,本王要先发制人。”
……
简老太爷卯初起床,着人叫醒一大家子,简单用过早饭,卯正准时出发。
出安田县城后,马车背着朝阳,往西去了。
简然扒着窗户,问道:“三姐,卫州在西边吗?”
简淡道:“卫州沿海,在京城东边。”
简然道:“那不对呀,马车好像往西边走呐。”
简悠不以为然,说道:“官道又不是直的,先往西,再往南,而后再往东也是使得的。”
她说的也是道理,但走了一上午,马车基本上都在西行。
中午打尖时,简淡在去茅厕的路上问了一个路人,那人说他们在顺安县地界。
她看过大舜舆图,顺安在京城西边。
果然不是通往卫州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