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启煌四年, 阳春三月, 江南风景美如画。

  清晨薄雾微醺,江宁府城郊一座私人茶园内放眼眺望满目翠绿, 近看还有一串串露珠滚落茶叶间仿若大珠小珠落玉盘,朝阳的金光刺穿驱散薄雾, 静躺在青翠的茶叶怀抱中的露珠儿折射出缤纷色彩。

  一行五人行走其间, 浓密伸展蔓延的青翠欲滴几近将他们淹没。年仅31岁的户部尚书感慨道:“寄情山水田园的生活是真舒服惬意,若非我媳妇怀着身孕我真愿意多留几月。”

  “哼哼!”

  鄙夷的冷笑声随即响起,声音的主人正是他身旁贵气威仪不凡的紫袍男人——当今启煌帝赵鸣轩。这家伙做了三年多皇帝,稳重成熟的架势在朝野间摆得已经不错, 只是私底下有时候真比他没登基时还幼稚。

  “郡主第四胎了吧?”曾经朝堂出名的人精权尚书已然头发花白, 在田园间含饴弄孙, 年迈的眉眼间慈爱和蔼,拄着拐杖笑问。

  这位年轻的户部尚书自然是永福郡主的丈夫,涂绍昉应道:“是啊, 权叔, 若非陛下兴致突来硬拽着我陪他出京微服出巡,福儿怀着身孕又要助皇后主理今年的选秀事宜, 我定陪她来和三位叔叔好好唠唠家常。”

  涂绍昉和归晚在昌和32年八月初九成婚, 归晚在昌和33年11月诞下嫡长子, 于昌和35年10月诞下嫡次子;又于启煌元年二月里生下嫡长女, 如今正怀着第四胎。

  曾经怀章太子对表妹永福郡主的承诺朝野皆知,昌和36年时先帝册封皇三子为新储君,彼时赵鸣轩亦当着满朝文武公卿当着天下的面起过类似诺言;郡主而今早晋为永福长公主, 老人家喊习惯也就没再改。

  “好、好!”权威乐呵呵地笑,又叹息道:“池小奕身子骨还好吧?盛小楷哥俩都是说走就走了我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盛老二向来比我硬朗啊怎么去年就走了呢?”

  “您也知道盛二伯的脾性向来较为火爆,气大伤身。”涂绍昉亦叹息声,宽慰道:“叔祖瞧着倒比您硬朗,但毕竟已经七十岁了和前些年自然没法比。”

  老人家们这些年都陆续离世了,盛老丞相甚至在昌和32年就溘然长逝,他的夫人在第二年跟着离世,就连涂绍昉他的祖母瑞升大长公主都在那年夏天走的,没能见到曾孙一面。

  隔一年之后的昌和35年初夏,他的老师和师娘撒手人寰,权家和林家皆扶灵回老家,从此寄情田园山水,遵照两位老人生前遗命没有再返回朝堂。

  盛副相盛仲楷则在昌和38年寒冬病故,先帝更早在昌和38年秋天驾崩,归晚当时难过得险些小产。当年十月,太子赵鸣轩登基,第二年改年号启煌,今年正是启煌四年。

  年过六旬亦已两鬓斑白的靖国公林策突然问:“全哥儿还没过继到池家吗?”

  全哥儿正是涂绍昉和归晚的嫡次子,如今六岁多,定好要过继承嗣池扬香火,涂绍昉道:“嗯,我们打算到全哥儿满七岁后,他懂事些能知道什么叫做过继再办。”

  “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还不是舍不得想反悔。”启煌帝赵鸣轩再冷嘲热讽,涂绍昉看他眼,懒得理会这位皇帝陛下,虽然他心里确实有些难舍。

  赵鸣轩面上说微服出巡最重要的是来看望三个舅舅是否安好,在此地待足四日,临别前,权威带着俩弟弟,拄着拐杖对已经是皇帝的外甥说:“陛下安心朝堂,无需惦念外祖家。

  我们这些老骨头如今逍遥自在过得舒心极了,退五十步说,将近百年累积起来的富贵还能叫权家和林家过苦日子吗?哪怕退百步,有您这位皇帝外甥在,外祖家谁能过得不好?

  您只管牢记二老的遗命,其他的一概无需理会。枍姐儿若真不懂事,您就别拿她当表妹,权家没有这等违逆先祖遗命和父命的不肖子孙。”

  “大舅言重了,枍表妹这份心意总是好的;朕这回就先走了,您和二舅、小舅多保重,有事就派人给朕递话,过两年外甥再来看望舅舅们。”

  权相临终前召集所有族人颁布遗命,更请大熙德高望重的耆老们和朝堂重臣们做见证,这道遗命当然早已天下皆知。明白利弊后心甘情愿听从老族长的族人们有,无奈屈从的有,不甘心的更有。

  自家外甥已经是皇帝而他们却要在乡野间过清茶淡水的日子,哪能甘心?权林二家中最为不甘心之人是权威的继室——权秋枍的母亲。

  守孝期间她还按捺得住,先帝驾崩后,当今登基还不到半年她就向丈夫提过返回京都,奈何回回都碰硬钉甚至惹得权威大怒;权夫人终于消停,但只限于表面上,她干脆写信给嫁到霍国公府的女儿,叫女儿向皇帝表哥求恩典。

  权夫人自认为她一点不贪心,只是要给已经弱冠的儿子求个官身,应该是很容易的事;至于公爹临终前的遗命她真没办法认同,这叫什么遗命啊?!权秋枍也想同母亲弟能出息,自启煌二年开始向皇帝表哥求恩典,这两年已经求过十来回。

  赵鸣轩被弄得头大,同时也惦念舅舅们,故而今年春季才有此趟微服出巡。

  离开江宁府,皇帝又带着年轻的户部尚书考察过扬州、姑苏、杭州一带,途中还调侃:“朝堂上明里暗里都说你靠福儿才能升这么快,两江总督即将致仕,朕将你平调到江南接任,你好好做出番实绩来打打那些嫉妒的嘴脸如何?”

  涂绍昉在先帝身侧伺候笔墨两年,在娶媳妇的前两月被先帝重新扔回户部直接胜任从四品户部郎中;后来祖母过世,他守孝丁忧一年。

  昌和34年七月,孝期结束后他回到朝堂,直接升任为正三品户部右侍郎;昌和38年户部殷尚书致仕,由他接任正二品户部尚书完全没有哪位意外。

  翼国侯府也由此有了一门两尚书的荣耀,他父亲守完母孝,恰逢礼部唐尚书年迈致仕,他老爹就直接接任礼部尚书之位,当然背后少不了酸言嫉语。

  “微臣求之不得,哪怕不是调我到富庶的江南而是个偏远贫瘠之地,我也没意见。”

  “你又想玩什么把戏?”赵鸣轩狐疑地看向他,涂绍昉无语:“我乐意媳妇隔三岔五地被你们夫妻俩拉着操持你的后院事宜吗?我巴不得携妻儿离京好吗?”

  赵鸣轩淡定地轻咳道:“琏哥儿做父亲了是吧?”

  涂绍昉眸光微闪,他们夫妻和这位皇帝陛下都曾再三确认过这份失忆药能延续终生吗?答案是服药者无论是否为孩童在前十年内必定无妨;超过十年,对孩童影响不大,成年者或有两三成可能逐渐忆起往事,时间越久则药效越渐衰退,当然药效持续终生也是有可能的。

  “对,我们若是快马加鞭两日内赶到余杭,还能吃上顿满月酒。”

  “还那等什么?”赵鸣轩当即就吩咐侍卫们赶路,两日内必须赶到余杭镇。

  余杭镇虽小,然鱼米水乡颇为富庶,启煌帝这行人赶到时不仅春光明媚,镇上更为热闹,是他们镇上的首富赵员外嫡长孙满月之日,赵员外特别高兴,为此大宴相邻,乡里乡亲都能到赵家讨杯满月酒喝。

  大批侍卫留在镇外,赵鸣轩带着涂绍昉和六名侍卫来到赵宏现今的府邸外,就看到今年正好是不惑之年的赵宏已蓄起短须,穿戴富贵,正满脸笑意地站在府外迎客。

  “呃,两位公子不是余杭镇人吧?”赵宏看着突兀出现在眼前的两个通身气派的男人,很确定没有见过,而且若是镇上的乡邻,凭他们这身相貌气度更不该没有耳闻啊。

  “赵员外您说的对,我和我表哥是出门游玩的闲人,今天途径余杭镇听闻您家的喜事便想来讨杯酒喝。”涂绍昉说着奉上两锭金元宝。

  “出门在外都是朋友,这位公子太见外了!”赵宏客气地不肯收,涂绍昉请他必须收,两人你来我往推搡过后涂绍昉成功将金元宝塞给他,和启煌帝领着侍卫们进府。

  赵鸣轩进府后随意打量,他的户部尚书眨眼间就溜达地没影了也不在意,他走过两圈,在席面上认出已经十八岁的琏哥儿还和他说了句话。

  满月酒开宴,涂绍昉才溜达回到皇帝身旁,和启煌帝悄悄耳语:“我打听过了,这位目前共有六个儿子四个女儿,其中两名嫡子两名嫡女;他的儿女虽然比你多,但他妻妾才16位且没通房,你的妾室必定比他多。”

  赵鸣轩在昌和32年七月成婚(原本他想和永福同天成婚,奈何涂绍昉死活不肯答应),于当年底传出风声寻得名医医治,他已经能站起来。

  大婚满一年之后他同时纳进两个侧妃,昌和33年底又同时纳进仨名普通小妾,亦在人前彻底行走无碍;昌和34年正月他回归朝堂领吏部侍郎一职,八月即他26岁时做了父亲,十月里他得到第二个儿子。

  外祖父和外祖母过世他又逾制私下为二老守孝,不过当年六月里他的长女出生了。

  昌和37年下半年他又得到一双儿女;昌和38年五月里时他的第四个儿子出生,而当年秋天他的父皇驾崩,他登基为帝,更为亡父守足二十七个月的孝期。

  故而赵鸣轩登基之后只在启煌三年腊月里降生位公主,秀女大选更到今年才开始进行。他目前共四子三女当然比不得,但妻妾?斜睨他道:“我好像只有15个,这叫比他多?”

  “咳咳,请您别忘记您家里正在给你挑选小妾,你媳妇和我媳妇会给表哥你挑出少则十六多则二十四位小妾,你当然能超越人家。”

  赵鸣轩白了他一眼,冷嘲道:“想不想我赏赐你几个?”

  涂绍昉摊手:“你不怕被表妹打脸你就尽管赐呗。”

  “哼!!”赵鸣轩冷笑声,懒得再和这赖皮说话,吃过这顿满月酒又在这余杭小镇走走,观赏江南小镇人文风景,边走边问:“你看他是比十年前富呢还是穷啊?”

  当年怀章太子的家业能带走的全给赵宏带走,先帝又给补了百万两的珠宝银两和产业,这份家底莫说余杭镇的首富,就是杭州城的首富都绰绰有余。涂绍昉猜测道:“像是要穷些,即便是为儿孙前途,他也不该一直窝在这小镇,至少该搬到杭州府。”

  “琏哥儿还没考过科举?”

  “没有,帮他打理家业;非但是琏哥儿没有,他的次子即将16岁也没考过科举。”涂绍昉摇头叹气:“可能是这份家底过于巨大,他独木难支。”

  他们才走过半圈,原本留守在镇外的侍卫统领匆忙赶来,递上信:“长公主六百里加急送来给陛下。”

  在启煌帝这里,所有人默认的一点就是其他公主们必定前缀封号,唯独永福长公主不用;因此直接称呼长公主必定是归晚写信来。涂绍昉顿生郁闷,为何媳妇不是写给他?

  赵鸣轩得意地睨他眼,拆开信笺看完就没好气地塞给他;涂绍昉忍不住小小得意了把,看完也有些丧气,请示道:“回京?”他们原定还要往南再走几座州府。

  “嗯!”

  这封信写来就为催启煌帝急速回京,秀王即先帝的第四子赵珩颖病入膏肓将油尽灯枯,他上疏向皇后请命,想在临终前向皇兄求道旨意,因此宫里才来急信催促。

  赵鸣轩觉得生气与涂绍昉觉得丧气原因一样——秀王被耗到油尽灯枯当真完全自找的,可怜他都不必,谁叫他自己就愿意受着,活成个京都里的笑话还受着,受到今天被群吸血虫把他给活活熬死能怨谁?

  桂郡王出继,怀章太子一脉尽殁,到昌和31年秋时相当于先帝连一个皇孙都没有了,新的皇长孙是秀王的邢侧妃在昌和33年年初诞下。

  后来先帝册封皇三子为储君,也给秀王再纳了位侧妃,邢侧妃又在当年生下个女儿,新侧妃进门后也规矩。按理赵珩颖即便没有正妻,日子过得也不会坏,可坏就坏在他有一堆附骨之疽且他自己还接受纵容着。

  怀章太子薨逝那年,赵珩颖甚少进后院没出现大纠纷。从昌和32年开始,他让邢侧妃给淳于倩和淳于雪姐妹俩赐避子汤可算是点燃了火~药桶,淳于倩生的是女儿而淳于雪还没怀过胎,这堂姐妹俩个比个热切盼着生儿子哪能接受这种事?

  虽然被镇压住,但也彻底开始了秀王府邸的鸡犬不宁生活,偏偏赵珩颖他觉得避子汤之事对她们堂姐妹存有愧疚便在其他事上更为宽泛放纵;连昌和36年邢侧妃快要临盆之际,淳于倩害得邢侧妃的小皇孙落水,先帝大怒要赐死都被他给保住了,只改为赐绝育汤。

  避子汤,赵珩颖很坚定地给灌足了五年;昌和37年淳于雪有孕,要求她母亲来陪同,一住两年那位淳于五太太都不愿意离开,赵珩颖也没赶这位舅母。

  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后,秀王便向皇兄请旨要接他生母出宫奉养,启煌帝痛快同意了。从此涌进秀王府的淳于族人就像破堤的洪水般再也收不住,仅到启煌二年春天整个淳于府都已经在秀王府扎根,再也不曾搬离。

  若说在他府邸内的事是内部冲击,这十来年他的外祖家淳于氏族给他招致的数不尽麻烦无异于是内外夹击地耗着他的血肉和生命。

  削官夺爵,他们开始做生意,生意本钱找外甥借;亏损折本也好,偷税漏缴被查到也罢,凡是淳于家惹出的麻烦哪怕是有族人喝花酒争风吃醋生出的事端都要找上秀王。

  京畿大多数人都看清楚了,秀王若不狠下心肠早晚都得被淳于家给拖垮,可惜赵珩颖只在积年累月中逐渐消瘦疾病缠身进而重病沉珂到即将耗尽自己的生命。

  秀王府内众人和皇家宗亲们连朝堂上下稍微知道点八卦的官员都知道秀王将油尽灯枯,循王即先帝的第七子,这些天几乎是隔天或自己或带两个弟弟跑来看望四哥。

  “皇兄回来了吗?”

  病榻里的男人病弱干枯衰败,浑身透着死亡气息,弱冠之年朝气蓬勃的循王几乎是看着四哥变成今天这副模样,心里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可哥哥都快病死了还能说什么?安抚道:“皇嫂已经派侍卫六百里加急给皇兄送信,皇兄很快就能赶回来,四哥你别担心。”

  “哦——”赵珩颖几乎每天问,对失望的答案平静而虚弱地应了声,由弟弟照顾他喝过药就又躺回病榻里歇息,他现在睡觉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

  循王给哥哥拉好锦被后放轻脚步往外走,来到屋外,吩咐守在门廊里的陶顺照顾好王爷,陶顺应是后小声禀告:“太妃和淳于老太太带着三少爷在院外,说见不着王爷就不走。”

  赵珩颖目前有四子四女,长子和幼子皆由邢侧妃所生,次子是柳姨娘所出,第三子便是由雪姨娘淳于雪所生,今年四岁。他后来纳进门的陈侧妃只生了个女儿,而他的幼子亦是府内最小的孩子在昌和38年年末出生,才三岁多。

  那淳于老太爷八年多前就已过世,不过淳于老太太一直好好活着呢,昌和38年时还在秀王府大办六十大寿寿宴,俨然把自己当做秀王府的老封君。

  启煌元年随着淳于太妃的到来,母女俩甚至联手逼得掌中馈的邢侧妃以为先帝祈福的名义携儿女到城外福宁寺长住,第二年陈侧妃都带着女儿追随前往,秀王府的后院甚至这座秀王府都已经改姓为淳于。

  所以循王才怒,怒得对连同淳于太妃在内的淳于家人都深恶痛绝,他甚至在哥哥病倒不能主事时直接命令秀王府内的护卫将秀王的主院保护起来,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准入内,否则哪能有安静?

  那时淳于太妃仗着秀王生母的身份还想争王府的主控权,护卫首领选择听从循王号令,她奈何不得才屈从退让。更甚者循王他们三位王爷的生母都留在宫里做太妃,只有赵珩颖他把生母接出宫来了。

  半个月前邢侧妃和陈侧妃都已经带儿女们回到秀王府,谁都知道秀王是真的快要不行了,然而世子还未定;淳于太妃和她母亲带着三少爷过来,当然是为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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