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兔与泽(四)
九笙跟着鬼差进了冥界,才走进一步,扑面而来的幽冥之气使得他浑身打冷颤,饶是他浑身皮毛,也有些抵不住这自下而上的阴冷之气。
鬼差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瞧,我都说了,冥界可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地儿,你若是觉得不适,便赶快走吧。”
九笙摇头,“我还能撑得住,走吧走吧。”
鬼差看着他这狼狈的样子也是暗自叹了口气摇头,他道是这小妖为了点好奇心竟是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还真是稀奇。
可鬼差再仔细一瞧,却见小妖唇红齿白,生得极好看,不由得有些看呆了,他将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给那小妖递过去,“你先穿着这个御寒吧,我还真未曾见过像你这般不要命的好奇。”
九笙接过外套微微一笑,说实在的,他并不喜欢这外套,可无奈在人家的地盘上,而他如今的修为也只能暂时维持人形,根本没有能力御寒,是故也只能接了人家的好意。
鬼差见他乖乖穿上自己的外套,嘴角扬起一丝笑容,转身便给他说起了冥界。
“这冥界乃是地底与上界之间的地方,幽冥之气还算浅,冥界之下还有阿修罗界,那里的幽冥之气才算是浓郁,就算是九重天的天帝在里头也待不了一刻钟。”
“那三十三重天的天尊呢?”九笙问,这天上不知有几重天,住的越高便说明修为越高,如今已知最高的便是三十三重天,是故,九笙有此一问。
“三十三重天……”鬼差愣了愣,“这个我倒是不知,不过这阿修罗界除了我们冥界之主和白泽神君,至今无任何人能够在里头行动自如。”
“你们鬼差也不能?”
鬼差道,“自是不能,阿修罗界等同于天界的三十三重天之上,若是三十三重天的天尊未曾有路引,你们这些小妖,还有三十三重天之下的仙神也是上不去的不是么?”
这倒是很有道理,这天地之间的法则,倒是谁也都不能违背的。
走了几步,却见面前有一条晶莹剔透的大河,九笙定睛一看,那条大河中流淌着的并非是普通的流水,而是一个个来自凡间的魂灵。
“这里是忘川河,喝了忘生汤的魂灵们便会从这条河流向无尽,无尽之后,便会去向自己该去的地方。”
鬼差又指着忘川河的来处,“白泽神君日夜都会守着这忘川河的源头,源头处怨鬼横生,白泽君负责的是渡化他们。”
渡化?九笙不知怎么地,脑袋中竟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但究竟是什么样熟悉的念头,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我带你远远看一眼白泽神君,你便回去吧,这冥界也不是你这只小妖能常待的,若是被幽冥之气化回原型,那可就不妙了。”鬼差道。
九笙点头,“那白泽神君如今在什么地方?”
“我带你去瞧瞧。”鬼差朝他挑挑眉。
而此时,迎面走来另外几个鬼差,却见那些鬼差手中竟是锁了一个冤魂,那锁着冤魂的鬼差看见九笙面前的鬼差,连忙行礼,“见过阴司礼官!”
这为阴司礼官道,“又去锁魂了?”
“是啊,这魂逗留凡间十余年,如何招都来不了,我们也只好亲自去凡间一趟。”其中一个鬼差道。
另一个鬼差看了一眼阴司礼官身后的九笙,“礼官这是去妖界拿魂了?”
阴司礼官却道,“妖界可轮不到我去拿魂,这位是我在界门处遇到的一位妖界小友,我带他来冥界走走。”
“原来是礼官小友,失敬失敬。”那几个鬼差道。
“可曾看见白泽神君?”阴司礼官问。
鬼差道,“白泽神君一直坐在忘川崖边喝酒呢,最近几百年也不知怎么了。”
“许是神君累了吧。”阴司礼官道,“你们先去吧。”
鬼差们得了命,便押着手中的魂往忘川而去。
九笙继续跟着这位阴司礼官往里走,不知走了多久,礼官停了下来,他转身朝九笙笑笑,“前头就是忘川崖,神君今日许是在那儿喝酒呢,你只管远处看看便是,莫要打搅神君才是。”
他指了指身旁的大殿,“我去见冥王复命,若是小友瞧过了,我便送你出去。”
“多谢。”九笙笑道。
阴司礼官走后,九笙便走在礼官给他指的路上,这条小路幽深难走,若非是路两旁的莹莹生光的草指路,怕是他也不知该如何走。
小路的尽头,是一片空旷的空地,地上铺满了莹莹生光的小草,在冥界血天之上两轮明月的照耀之下,显得格外的柔和好看。
草丛之中,正躺着一个白衣男子,这男子双手枕着脑后,正望着血空发呆。
“谁?”那男子朝九笙处喊道。
这一声喊,使得九笙心中一愣,这声音很是熟悉啊,也不知在哪儿听过。
正在九笙愣神时,忽而一股子冷意朝他扑面而来,两轮明月的光辉之下,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近在咫尺。
眼前的这张脸,不就是姻缘石中出现的那个人吗?
九笙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抚摸那张脸,可正当他的手要触摸上那张脸时,却被那人推开了。
那人的脸十分严肃,语气中还带着呵斥,“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九笙支支吾吾,那双氤氲的眼睛可怜兮兮的,“我……我……我路过……”
也不知怎么的,在此人面前,他似乎有些怂了。
见九笙如此这般,白泽心中那最柔软的地方竟是被激起了层层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回去!”白泽跟他道,“快回你的妖界去。”
九笙不知怎么地,竟是觉得有些委屈,眼中的泪水竟是不知觉得开始往下落,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泪。
“我……我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回去……”
九笙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可一遇到白泽,他就是忍不住。
白泽见他哭,心中更是不忍,他想要伸手给他擦泪,却见他身上披着旁人的外套,这外套还散发这幽冥之气,他的眼神忽而暗淡了下去。
他猛地将九笙的外套掀到了地上,那外套不知怎么的,竟是瞬间化作了一团白色的火焰,消失不见。
正当白泽掀开外套的那一瞬间,他忽而觉得身上一沉,却见九笙直接倒在了他的怀里。
更准确的说,是晕倒在他的怀里。
白泽有些慌了,“九郎,你醒醒!”
怀中的九笙似乎一点动静都没有,也不过几息时间,九笙的那九条尾巴又缓缓长出来了,白泽蹙眉,已经过了百年,九笙的修为竟只能维持其现形,他到底有没有好好修炼?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源源不断的热气从九笙的头顶灌入,这叫他觉得很是舒服。
“再来点……”梦里的九笙喃喃着。
一旁的人眉头一皱,随即撤回真气,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顿感舒适消失的九笙忽然惊醒,却见自己竟躺在了闭关的后山山坡上,自己的尾巴也消失了。
方才他明明觉得有一股舒服的真气从他的脑袋上灌入,怎么一下就没了呢?
他瞬间直起身子,回想起昏迷之前的场景,他似乎见到了姻缘石里的那个人,而那人似乎就是冥界的白泽神君。
九笙不知怎么的,被蒙蔽许久的心突然之间便开悟了。
天地之间突然开了一条缝,一道彩虹从缝中豁然而下,彩虹五彩缤纷直接将九笙牢牢裹住。
一时之间,妖界九君顿悟飞升的消息在八荒四海传开,纷纷前来道贺之人神数不胜数,而此时的九笙却坐在后院的梧桐树上发呆。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么快便飞升,他记得很清楚,在他顿悟之时,他的身旁似乎有那么一个人……
于是,他又打算去冥界看看。
冥界之门一如往常开着,里头那极为浓郁的幽冥之气一直往外蔓延,上回来时,他还顿感寒冷,如今他却觉得很是舒适。
许是修为大涨的原因吧。
九笙沿着之前熟悉的路往里走,很快便寻到了那忘川崖,只是今日的忘川崖上空无一人。
九笙蹙眉四顾,他明明闻到有人。
“白泽神君?”九笙试着叫喊那人的名字,可是半天都未曾得到回应,九笙不死心,继续叫了声,可还是未得到什么回应。
明明说一直在的,怎么就不见了呢?
九笙无奈,只好按照原路返回。
不知过了多久,忘川崖上的某处空地飘过一缕青烟,眨眼青烟化作一个人形,他立在忘川崖上,看着那气愤又可怜兮兮的背影,想留却不敢去留。
“我就知道你在!”九笙突然从一旁现身,脸上绽开了一朵十分灿烂的笑意。
九笙跑到白泽面前,微微抬头看他,“你认得我?”
白泽别过脸去,“不认得。”
九笙却道,“可我在梦里见过你。”
“梦,当不得真。”
九笙又道,“我在姻缘石上见过你!”
白泽愣了愣神,于是转过身来质问,“你为何要去姻缘石?”谁都知道姻缘石是要用修为去探查的,是故谁都不愿意去尝试。
白泽想起九笙那半人半妖的样子,忽而又觉得很是心疼。
白泽正思索着,却顿觉自己身子一紧,却见九笙一下抱了上来,他的双眼依旧明亮,脸颊依旧软萌,“烧鸡和冰糖葫芦都是你准备的,对不对?那日亦是你助我通破难关一举飞升,对不对?”
白泽不语,九笙继续,“你出现在我的姻缘石上,可我不知怎么得将你忘记了,你在怪我,是不是?”
白泽不知怎么得,心中竟是被一根刺扎了一般,久久缓不过神来,他很心疼九笙如此,可他却过不了心中那关,他很想拥抱他,真的很想。
不知过了多久,九笙忽而觉得自己额前一片柔软湿、润,顺带着他的耳廓也能感受到一阵低沉的呼吸声,“是你先招惹我的!”
说罢,九笙竟是觉得整个人被抬了起来,瞬间天旋地转,整个人仿佛沉浸在一片桃花的海洋之中。
忘川崖顶,阴风阵阵,九笙却怎样都不觉得冷,他以为白泽不吃不睡,一直呆在这崖顶,没想到,这崖后竟有一座极为富丽堂皇的宫殿,那宫殿像是一颗硬生生长在崖壁之上的大树,枝丫繁茂,却可阔视天下。
不知过了多久,九笙从柔软的床榻上醒来,他本以为白泽会与这冥界一般,浑身冰冷,可没想到的是,白泽的身上却有阵阵暖意,那股子暖,似曾相识,仿佛在梦里一直出现的那般。
“你该回去了。”白泽早已穿好衣物,起身喝了一口酒。
九笙蹙眉,梦里的他是不会喝酒的。
“我如今在想,阿绿在哪儿。”在梦里,有一把剑叫阿绿,可不知怎么得,后来消失了。
白泽顿住,随即道,“兴许,他早就入了轮回。”
九笙想要起身,却觉得浑身难受,特别是腰,更是酸痛的紧,“我……能不能留下来?”
白泽放下酒壶,一手支在床沿,低头看他,“你是妖,在冥界你会死的。”
他的语气不再温柔,还带了点命令。
九笙却道,“我都来了两回了,也没见我如何!”
白泽却说,“你如今小周天气韵不稳,你难道未曾察觉?”
九笙却撇了撇嘴,“不曾!好得很!”
白泽轻叹一声,“莫要胡闹!”
九笙伸手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所以,你就是我梦里的那个人,对不对?你就是我的小白,对不对?”
白泽眼神一顿,他未曾说话,只是看着他。
九笙却道,“若是你给我备烧鸡和糖葫芦,我就乖乖听话!”
这是九笙头一回妥协,这些年岁以来,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里空空的,仿佛少了些什么,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了心中所缺失的东西,他可不想再失去了。
白泽也惊讶于九笙的妥协,他深知与他注定不能长相厮守,可他的心还是被眼前的这人所占据,怎么逃都逃不掉。
无论是百余年前的初识,还是云水凡界的相携,还是如今的相认,他忽而觉得,若是时间都停留在当下,那该有多好。
白泽回抱起他,目光一柔,“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完结了呀,撒花撒花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