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87
今天的差事,与平时差不多,只是要多准备几个大臣用的茶水。
皇帝要议事,不知要议到什么时候。
茶水必须是新鲜,准备完毕的时间与上茶的时间相差不能超过半时辰。所以当着面奉茶是最好的。
不多时,屋外有了动静,幼清行过礼,便听到皇帝不满的声音,“你瞧瞧,你现在都成什么鬼样子了?”
幼清好奇,往皇帝身后一看,正巧与那人目光撞个满怀。
德昭衣冠颓然,无精打采地站在愣在那。
比起上次花房见面时,他如今更加颓废了。
幼清惊慌地低下头。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与德昭见面。
他的出现猝不及防,她几乎无力招架。
德昭同样慌张。
他今日进宫,是替丰赞求情。丰赞在外面犯了事,不大不小,偏偏有言官抓着不放。他纵使再怎么万念俱灰不理世事,也不能对丰赞见而不救。今日急匆匆进宫,并没有顾及太多,却不成想会在御前见到幼清。
皇帝不悦地回头,训德昭:“你杵在那做什么。”顺着德昭的目光一看,幼清站在阴暗处,低眉顺耳,半张脸压下去。
皇帝蹙眉,没有说什么。
德昭如坐针毡。
他想要多看幼清几眼,却又不想让她瞧见现在自己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早知道就换过衣袍理过仪容再进宫了。他心中痛骂自己,几乎掐青了手指。
幼清进退两难,最后硬着头皮上前,奉一杯茶给皇帝,奉一杯茶给德昭。
那双手在眼前一晃而过,她的香味从鼻尖轻轻擦过。德昭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雷,他小心翼翼地往幼清那边瞧一眼。
幼清并没有看他。
德昭下意识攒紧袖子,说话的声音都变得轻柔,虽是对着皇帝说话,心却全在幼清身上,“四叔,你能不能网开一面?就饶丰赞一次。”
皇帝端起茶喝了一口,语气不咸不淡,“你一个多月不肯见朕,如今一来就是替人求情,你把你四叔置于何处?”
德昭低下头。
皇帝若有所思地往幼清的方向扫了眼,语气再平常不过,“今天的茶,味道有些淡。”
幼清动作麻利,“奴婢这就去重新准备。”
她逃一般出了书房,走出很远,依旧觉得身后有道目光热烈灼热,几乎能将她的后背戳出一个洞来。
德昭不舍地收回视线,迫不及待地问:“四叔,幼清怎么在这儿,是你将她调到这儿的吗?”
皇帝瞄他一眼,“整个后宫都是朕的人,朕要调任谁,难不成还得问过你吗?”
德昭傻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着,在这里见到她跟做梦一样。”
皇帝:“那你就好好做梦。”
自那日之后,德昭进宫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一改之前的颓靡,恢复精神奕奕的状态,仿佛又是从前的那个利落狠辣的睿亲王了。
幼清当差的时间却越来越少。德昭每次进宫都没有见着幼清,虽是如此,但他一次没见到,第二次再来,跟上瘾一样,一日连着一日,一天都不曾落下。
朝臣热议,就连毓义都忍不住去探德昭的口风。
德昭什么都不在意,他只在意幼清。
这日德昭算准了皇帝不在书房,携了折子入宫,恰巧,皇帝正好在贵妃宫中歇息。
德昭听到皇帝不在,很是高兴,“我就站在门口等。”
小太监哪里敢让他站在门口等,“要不您先把折子搁下?”小太监虽这样说,心里却犯愁,夏公公吩咐过,皇上在休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要到贵妃宫里请人。
小太监有些为难,生怕得罪这位爷,“爷,您在这站着也不是个事,改日再来罢。”
德昭摆手,“没关系,我乐得等,你让人沏杯茶来就行。”
今日正好是幼清当差,小太监到茶房请茶,“姑娘,您准备些点心,先到外面奉杯茶。”
小太监也没说是谁来了,幼清端着茶就出去了,一看,是德昭,当即愣在那。
德昭见到是她高兴的不得了,忙地上前,“这么冷的天,你出来做什么?”心里却是巴不得。
幼清煮了姜茶,高高举过头顶,“请王爷用茶。”
德昭接过茶,她碰过的地方似乎还有体温残留,他捧着姜茶舍不得喝,渴望地看着幼清,“这些天你是病了吗?我来总见不到你人。”
他离得太近了。后面无数双眼睛盯着,幼清也不敢使眼色白他,只道:“皇上跟前伺候的人,不止奴婢一个,奴婢若时时跟在皇上的面前,只怕不累死皇上也得看腻死,兴许王爷来的时候错开了奴婢的当差时间,这才没见到,王爷有事吗?没事奴婢就先行离开了。”
德昭拦住她,“你别走,我有事。”
幼清侧过头瞧他。
他今日穿着锦袍,薄薄一层,样子好看却不保暖。
德昭急着找话题,“我冷,站在这风口吹得脑壳疼,求姑娘赏我一个暖手的汤婆子。”
幼清被缠得没法子,连忙又取了个烫婆子给她。恰好罗姑姑从外面回来,见到德昭在门口,知道他不比寻人,在皇帝心里的地位非同一般,别的臣子需要在书房外等候召见,但德昭不是一般人,没有让他在外面吹冷风的理。
连忙请了德昭到里屋等候,德昭见前来伺候的宫女不是幼清,遂问,“幼清姑娘呢?”
罗姑姑皱眉,“王爷可是嫌弃奴婢们伺候得不好?”
德昭摇头,“倒也不是,只是那位姑娘是我一位故人,若是可以,还请姑姑请她出来与我说说话。”
他既这么说,罗姑姑不好拒绝,走到外间,对幼清道:“王爷喝完了茶,你再进去添一杯吧。”
待幼清走到跟前,四下无人,德昭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幼清的衣袖。
幼清横着眼睛瞪他一眼,“你做什么!”
德昭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立即将手伸回来,“我看你老不跟我说话,我急。”
幼清道,“王爷若是嫌奴婢话少,就去找话多的人伺候着吧。”
德昭笑得开心,继续没皮没脸地追着他问,“宫里有没有人欺负你?你放心,先前那件事,我已经替你出气了。”
什么出气不出气?幼清想,怕不是受伤后成个傻子罢?没头没脑的。
纵使幼清一言不发,德昭依旧自言自语“聊”得开心。
不多时,皇帝回来,幼清忙地退出去。
皇帝朝德昭招招手,“你来也不跟朕说一声,白在这等呢。”
德昭心情很好,笑道:“我哪敢打扰四叔的好时光,反正,我也没事干,在这等着也挺好的。”
皇帝坐下,见到桌上的花茶,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德昭早就找好了借口,两人讨论完正事,忽地皇帝想到什么,问“德昭,听说前阵子,你与薛家闹了矛盾。”
德昭一笔带过,“只是寻常矛盾,没什么大不了的。”
皇帝看他一眼,“在我面前,你还要说谎?”
德昭知道瞒不过他,“他家实在太过嚣张,我看不过去,才出手教训了他们。”
皇帝哼一声,抬起手指点了点德昭的额头,“就你作,你可使劲的作吧。”
德昭摸摸脑袋,“我就知道四叔疼我,不会怪我的。”
皇帝放下手里的折子,“以后没事别常常进宫,你天天往朕这跑,朕每次光是接见你,就不知道要费多少时间。”
德昭道,“臣心中惦记四叔,恨不得每日都能见到四叔。”
皇帝扫他一眼,“你什么心思?别以为朕不知道。还敢拿这话来诓朕。”
德昭露齿一笑。
皇帝又道,“既然病好了,就好好做事,南州的事还等着你处理。过两天那边的折子上来了,你就动身去南州罢。”
德昭啊一声,“要出京城?”
皇帝皱眉,“怎么?你不想替朕排忧解难?”
德昭道,“那倒不是,只是想着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见不到四叔,心里慌得很。”
皇帝一巴掌拿起奏折拍过去,“你慌什么,朕就在这皇宫里,哪也不去,就等着你回来。”
走的时候,德昭特意在门口徘徊了几圈。看宫人一轮又一轮的走过,就是没有幼清。德昭又不能闯进去找了,毕竟这是在皇帝处,不像在其他地方。德昭没有办法,最后见到夏公公出来,连忙将夏公公拉到一旁。
“劳烦公公替我传句话。”
夏公公当然知道他要传话给谁,“王爷有话不如自己去说。”
德昭硬是拉住他不让走,“你同她说,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如今天冷了,要记得添衣服。在宫里行走,要小心些。”他心里想着总觉着要说的话还有很多很多,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夏公公推开他的手,语重心长的道,“王爷,待你回来后,总有机会再见,到时候您亲自跟她说,不比我这样转达更来得亲切吗?”
德昭点点头,那倒也是,这样想着。脸上又露出笑容,就连出宫的时候,都哼着小曲。
夏公公摇摇头,“哎。”
过了秋,便是凛冽的寒冬。然而今年天公作美,这个冬天比常年要温暖的多。
虽是暖冬,前朝的坏消息却接连不断,天灾人祸,每天总有那么几件烦心事。
每日送到皇帝跟前的奏折,一堆又一堆。德昭去了南州,不在跟前,虽有毓义在,但他终究不够老成,很多事情做不来,为此皇帝忧心不已。
随身伺候的人,比平时更加谨慎小心。
皇帝虽然平时脾性好,发起火来也不打骂人。但若撞到虎口处,该有的惩罚不会轻。前两日有人不小心打坏一个茶杯,当即就被贬到别的地方当差。御前被贬,可是奇耻大辱。
当差的人丝毫不敢松懈。
皇帝在桌前呆坐了许久,望见桌上的黄糯糕。便想到北边作乱的叛军。那糕点的形状,与叛军的军旗形状,甚为相似。
皇帝直接就摔了糕点。
宫女吓得匍匐叩地。
皇帝问,“这是谁拿来的?”
夏宫宫立即就让人去找。
罗姑姑说了御前皇帝发怒的事,今日当差准备茶水点心的灵子吓得瑟瑟发抖,口齿不清地抓着幼清,“怎么办?皇上会不会赶我出去?”
她吓得几乎眼泪都要流下来。
罗姑姑在旁边叹息,“你快别哭了,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你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就足以让皇上开罪你了。”
灵子忙地擦掉眼泪,“我……我不哭……我不要被赶出去……”
其他的人同情地看着他。
幼清神色严肃,灵子平日待她不错,她知道灵子有多重视这份差事。
若是就此被赶出去,只怕灵子会想不开。
幼清握住灵子的手,“你别怕,我替你去,就说今天的茶水点心是我摆的。”
灵子和罗姑姑皆是一怔,灵子犹豫,“不……我不能连累你呀……”
幼清安慰地拍了拍灵子的手,“别担心我去去就来。”
太监那边还等着人交差,一见是她,当即问:“姑娘,你怎么来啦?今日茶房当差的呢?”
幼清落落大方地承认:“今日当差的是我。”
小太监纳闷,平日里领赏的人多得是,但想她这样赶着去领罚的,倒是头一个。
幼清走进去,在皇帝跟前跪下,“皇上,奴婢当差不力,甘愿领罚。”
满地的糕点点心。
没人敢收拾。
皇帝头也不抬,满脸不耐烦,“你怎么当的差?”
刚说完,侧眼瞟见地上正在收拾碎渣的人是幼清,发怒的神色瞬间止住,“今日你当差?朕怎么记得……”
按理说不该撒谎,欺君之罪可诛九族,幼清想,反正她也没有九族能诛的了,扯谎就扯谎,她没什么好怕的。
“回皇上的话,今日是奴婢当差,点心是奴婢准备的。”
皇帝的声音比先前要柔和,“这点心朕不喜欢,以后不要再摆了。”
幼清福礼,“是。”
皇帝道,“朕烦得紧,你去给朕斟一杯花茶。”便再无二话了,也没说要罚人。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幼清走出书房,到了房准备茶水的事儿。罗姑姑和灵子拥上来,担忧地问,“怎么样?皇上说什么了?”
幼清摇摇头,“皇上没说什么,也没说要罚我,只说让我现在去给他斟一杯花茶。”
灵子松口气喜笑颜开,抱住幼清,“我就说没事,罗姑姑一直叹气,害得我担心死了。”
罗姑姑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幼清,转头对灵子,“这次是你命大,幼清替你,若是换作他人,或许还不知该怎么罚呢。”
灵子嘻嘻笑,越发将幼清抱得紧,“没有下次了,俗话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我肯定不会再遇见这种倒霉事的。”
她笑得好看,幼清瞧了也高兴,重新端了茶水往御前去,皇帝抬头见她脸上挂着笑,忍不住说:“让你忙活这些,你反倒高兴起来了。”
幼清张嘴就来奉承话:“伺候皇上,我高兴得紧。”
皇帝盯着她看了好几眼,拍了拍旁边的软榻,“你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