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下雪
第六十二章
林家军站在路口，站了很久。
林家荣赶出来的时候，雪花都快淹没了他。
“二哥，你还好吗？”
林家军怔怔地在原地，哑着的嗓子道：“她走了……”
常梦跟他提出分手了。在得知上一辈的种种过往后，她一言不发地红了眼圈，最后只留下这一句话。
林家荣在他身边踌躇了一会儿，最后道：“可是，二哥你不是也准备分手吗？”
确实如此，林家军本身也希望两个人可以分开来冷静一段时间，至少在现在，他和她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自己不懊恼吗？肯定会的啊。常梦不知道那些事情，但是自己却是完全明了的。家里的屈辱，母亲的屈辱，他们兄弟姐妹的屈辱，即便生活变好，即便生活开启新篇章，也不可能从记忆里剔除。
常梦的母亲就是让他们曾经过得那么被动难堪的罪魁祸首。
林家军不可能对她喊一声“妈”。“阿姨”也不可能。按照他原本的脾气，事情早就闹大了。
可是偏偏。
然而，常梦又不伤心吗？谁能接纳母亲曾做过破坏别人的小三这一事实，又是男朋友的家庭。
每一个稍微硬气点的女孩子，都会在这一刻选择回避。不管未来怎么做，至少不会和以前一样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相处。
回避爱人，回避亲人。
林家军听说常梦没有和丁雪明面上断绝母女关系，虽然没有说出那几个字，但的确基本差不多了。
“嗯，只是没想到最先提出来的是她……”
林家军又苦笑了一下：“也不能说是没想到吧。”
“其实妈说能接受，小梦姐的妈妈也道歉了，她们都说尊重你们的选择。”
“如果是你，你会继续坦然地交往下去吗？”
林家荣不说话了，跟在林家军身后慢慢走着。
今年的雪比往年大了些，有了北方冬天的样子，地上都盖着厚厚的积雪，人的脚踏上去会留下鲜明的印迹。但是第二天再来看，印迹又会浅上几分。
他们二人就走在雪上，走着走着，林家军就说：“她挺怕冷的，冷的时候就喜欢吃辣的，虽然禁不住辣。她跟我说，她妈做的辣白菜很好吃，还有毛血旺和辣子鸡，我就说我妈做的也好吃……”
林家军的声音渐渐小了，就这么寂静下来。
林家荣跟着他走了会儿，一时间想起小时候，以前他们两兄弟也跑遍了村里村外，为了喂饱林茵这个小丫头，还去偷隔壁地里的地瓜回来，偷了小孩巴掌大的一块地瓜，一大半都给了林茵，他俩分另外一小块。
甚至有一次，他们还偷来一只鸡。说是偷也不太准确，应该是捡到的！因为那鸡的确是走丢了的，他们抓到后还等了半天，也没人出来找鸡，这才带回去做了叫花鸡吃。叫花鸡是土方法，卖相难看但是吃的香。
这些事情，就连林家栋都不知道，他们怕被收拾，就故意瞒着大哥。只是每每另外开过小灶，再到兄弟姐妹一起在家吃东西时，他们就尽量少吃一点，让大哥和云慧姐多吃一些。
云慧姐倒是知道的，但是不告诉他们自己知道，只是装作不明白一样帮他们瞒着。后来林家荣才明白当初云慧姐是怕自己发现后，那些吃食又要被她分过去一点，他们就没得吃了。只有装作不知道，才能让他们几个小的心安理得地开小灶。
这些往事，在李映红开始替他们做一日三餐，还不时地做或买些零嘴后，就没发生过了。
小时候的冬天，好像总是比现在的冬天更冷一些。
林家荣仰头看天，雪又开始下了。
*
“以后呢？”
林家军往手心呼气：“以后？我还不知道以后自己在哪儿呢。”
他以为自己的目标就是常梦。
为了常梦，他没有再打过架，也有在认真听课，只为了可以和常梦一样参加学习小组，有机会见到她。
整个青春期里，他的每一个决定多多少少都和常梦有关，比如上大学。
曾经，林家军因为想在北京和常梦相聚的目标，决定了要考在北京的大学的梦想，但他自己的成绩其实很吃力。他也承认，自己好像是家里最不会学习的一个。
“我想离开北京了。”
“啊？”
林家荣看着林家军的背影，久久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来可以因为一个人想到一个城市，也可以因为一个人想离开那个城市。
“别多想，我还得上完学呢。”林家军故作轻松道，“只是不知道大学怎么办了。”
林家荣担忧地说：“二哥，你不准备上大学吗？”
“可能吧。”
两兄弟在外面走走停停，等到雪下大了以后才回家。李映红见他们安然无事，回来后还跟他们悠闲地聊家常，也撑起笑脸，夜里回房后却是又气又急。
卫海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最先问的却是李映红的感受：“你还好吗？”
“我有什么好不好的，我是生气自己听了丁雪的话，让两个孩子就这么分开了。”
“对孩子们确实需要坦白，他们能从中得到什么历练，就不得而知了。”
李映红气得在屋里来回走，把卫海都看花了眼：
“就是啊！咱们又不知道常梦和家军会不会没从这件事上得到什么正面影响，要是让常梦伤心难过，从此和丁雪断绝关系呢？丁雪倒是说得轻松，我是心疼小梦那孩子！女孩子才二十几岁就跟家里闹翻了，这怎么办啊！”
“还有家军！他跟我说对不起的时候，我真的不夸张，我都心碎了！家军喜欢小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这么久以来就算不是感情问题，只是做一件很普通很平常的事情都会形成习惯吧，有习惯就是感情啊！”
卫海走过去，把她抱住，等她在自己的怀里稍稍平复了心情后才说：
“他们确实还是小孩子，但是这些事情既然发生了，既然是现实存在的，我们就要尊重他们。你虽然现在气不过，但是重新给你一个机会，你还是会这样做的。因为你既想尊重家军和常梦，也想给丁雪一个救赎自己的机会。”
“救赎什么啊，小梦不还是跟她断绝母女关系了？她是自找的！”
卫海亲亲她的额头：“有时候觉得，你真的很善良。”
李映红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突然意识到什么时候咬牙瞪他：“什么意思？我不是一直善良如斯吗？！”
“有的时候，还挺凶悍的。”
他俩就又闹在一起，着一个晚上里，至少是快乐的。
那是因为第二天还没有来临。
这天是周末，林家栋和年穗也回到家来，家里只缺了云慧和丛军。
林家军郑重其事地当着全家人宣布：“我要参军。”
“什么？！”
“我、要、参、军。”
卫海先试探着问：“大学后？”
“不是，高考后。”
林家栋毕竟是长兄，又是一向对弟妹很关心的，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变故，便率先出声：
“你胡闹！现在家家户户都在考大学，上大学，你说要参军？”
卫海也同意“家栋说的对啊，而且你现在的成绩还可以，考个大学也不会很难，为什么非要去参军呢？”
倒也不是参军不好，只是难免让人觉得可惜。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林家军还是坚定不移，毫不退让。
最后，李映红出来说：“家军，你决定了吗？”
林家军看着他们，坚定地点头：“妈，我决定了。其实我一直都很向往当军人，可能每个人都有适合的路，我的路就在别处呢？”
李映红其实意外的能接受这个情况，八十年代的大家虽然都渴望成为大学生，但是说到底小学生学历都很普遍，甚至大部分人都没有小学学历。家军再怎么说也是高中生，参军入伍后在部队里也是说得上的“文化人”。
上大学也不是没有别的机会，在部队里做的好也是可以被推选到军校就读，成为军官的。现在的形势下，大学学历还没有那么普遍又重要。
“好，我同意了。”
大家都没想到李映红会同意的这么痛快，明明对他们这些孩子的学习最上心的就是她啊。
林家荣想了想道：“可是，二哥如果一定去部队的话，也没必要高考了啊？”
“最开始的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又觉得寒窗苦读这么些年，如果不高考就太可惜了。要是放在以前，高考取消的那段日子里，我是想高考还没地方考呢！所以我决定留下来，好好读完高三，并且争取取得好成绩，在此我郑重声明，如果我高考失利，那我也不去军队。”
林家军看着卫海和李映红，一字一句道：“总之，我会积极向上地度过高三，这也是为了让爸妈不要担心我到军队后的日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卫海总是平静的脸上也有了松动，他惊讶地看着林家军，李映红笑着靠在他的肩上。
“爸，妈，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没有！哪有不对！”林茵兴奋地喊道，“我一直想叫爸爸妈妈呢！”
“就是！我一直等着你们先改口，结果这么些年下来，也没个有眼力劲儿的！”
林家栋笑着道：“该是我的不对，爸妈，家里今天人不齐，等到云慧和丛军回来，咱们再搞得正式点！”
卫海其实本是不介意的，但也被这个场景弄得有些鼻酸，李映红时适时地搂住他，两人相视一笑：
“好！”
卫海又看着林家军：“家军，那么我也祝福你。”
林家军向他展颜一笑：“谢谢，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