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孟景忱下了床,他昨晚是脱了西装,穿着衬衫躺到程西惟身边的。这会儿身上那件白衬衫皱巴巴的,简直没眼看。
他一边慢条斯理地整理衣服上的边边角角,一边看着盘腿坐在床上,背对着他的程西惟,陪着小心说:“西西,我真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昨天睡得不安稳才……”
程西惟坐在床上没动,她相信孟景忱没有骗她,因为她昨晚的确做了噩梦。
梦里时而是妈妈来幼儿园接她放学,时而又是程以良把骆安惠和程夏带到她面前,后来整个梦境又变成了铺天盖地的红,那是血的颜色。
直到一双有力的胳膊搂住她,那漫天的红才终于散去,她也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孟景忱,我知道你没骗我。”程西惟看着窗外升起的太阳,阳光照进屋内,金色的光束中有细小的尘埃在欢欣跳跃。
孟景忱眉梢浮起笑意,又紧接着解释:“刚才的反应也是正常生理反应,西西,你能理解的对不对?”
程西惟:“……”
她转身捞过一个枕头丢过去:“孟景忱,滚滚滚!”
孟景忱像个受训的小学生一样乖巧地站在床边,眼疾手快地接住程西惟扔过来的枕头。
抬眼间,他看到程西惟脸上的绯色,她那双动人的杏眸里流淌过一丝娇羞。
孟景忱忽然觉得天地有了亮色,正巧秘书来电话,跟他确认早会是不是照原计划进行。
孟景忱敛眉对电话那头说了几句,挂断电话后又绽开笑容对程西惟说:“西西,我现在要回公司开会,等下护工给你送早饭,你记得吃啊。还有脚上的伤口暂时别碰水,还有啊……”
“孟景忱你烦死了,快滚快滚!”程西惟尖叫着把被子拉过头顶。
只是,她一路绵延到脖子的绯红还是没逃过孟景忱的双眼。
孟景忱忍不住抬了抬嘴角,对程西惟说了一句“晚点再来看你”,然后就春风满面地滚出了病房,一直到坐进车里,他脸上的笑容还是抑制不住。
司机跟了他多年,这么些年从来没见过他笑得如此春风得意,正疑惑老板遇到了什么好事,孟景忱已经收了笑,恢复了孟氏集团孟总的冷硬面貌,淡淡吩咐:“去总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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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护工大姐提着保温盒进来,程西惟才下床洗漱。
大概是被她昨天的样子吓到,护工大姐一看见她眼神就开始躲闪,连手脚都不利索起来。
程西惟不忍心看护工为难,等她把保温盒放到桌上,又收了浴室里的脏衣服之后,就让她走了。
坐到桌前,初冬的暖阳洒在白色的桌面上,保温盒里的小米粥也跟着镀上了一层金芒。
程西惟慢条斯理地配着小咸菜喝着粥,忽然想起早上醒来的那一瞬间。
母胎solo言情作家何羡曾经说过:“判断是不是喜欢一个男人,最直观的办法就是看你接触到他的时候,有没有想亲他想太阳他的冲动。”
早上孟景忱的呼吸打在她的后脖颈,他软乎乎地喊她“老婆”,程西惟承认,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有何羡说的那种冲动了。
仔细回想起来,她对孟景忱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冲动了。最可怕的那段时间,她甚至厌恶孟景忱的靠近,就连他在旁边呼吸,她都恨不得把他的头盖骨都掀掉。
只不过,身体的复苏终究无法填补心里的黑洞。只有身体欢愉却没有灵魂契合的□□,就像是雨后天边的彩虹,绚烂过后,只剩无尽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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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景忱早上离开的时候说晚点来看她,结果到了晚上,程西惟才知道孟景忱又出差了。
就像以前每一次他对她说“老婆,我们明天去看画展”、“老婆,这次情人节我们去土耳其”、“老婆,今年春节我们去马尔代夫,我保证这次绝对不会爽约了”……
可是他每一次都爽约了。
老婆,我今天有个应酬实在脱不开身;
老婆,有个融资案出问题了,我要亲自解决;
老婆,今年去不了马尔代夫了,我要去拜访一个重要的美国合作商……
程西惟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已经被他爽约成了习惯,甚至到了后来,她心态好到都想亲手给他送上一顶“鸽王”的桂冠。
既然孟景忱不过来了,程西惟也乐得自在,她把自己摊在床上,看看小说刷刷朋友圈,享受这一份因为意外过敏得来的假期。
朋友圈里,程夏下午又发了一条新的,照片是宁城高铁站的安检大厅,配了一段挺义愤填膺的文字:
“在葡萄牙坐火车,没有检票安检,送客送到月台前几乎看不到列车员。在中国坐火车,身份校对查票验票安检等等,送人不能进候车室,试问下谁会无缘无故逃票?!如果这样还有人逃票说明什么?!”
程西惟想了一会儿,这才想起程夏大概三年前出过一次国,去的葡萄牙,连带来回飞机上的时间,一共去了五天,不过当时朋友圈倒是发了有百来条,都被她刷屏了,连飞机上吃的巧克力都发了朋友圈。
此后三年间,程夏又不时在朋友圈cue到她的葡萄牙之旅,大抵都是葡萄牙如何如何好,中国怎么怎么差。又或是,旅游就该去欧洲,没什么中国人,真是无法理解那些去东南亚的,全是中国人,聒噪得要死,有什么好去的。
哦不,程夏用的词不是“旅游”,而是“旅行”。富家千金怎么能用“旅游”这么low的词呢?
想起程以良说程夏这段时间有个演出,程西惟猜测她这次估计是去外地演出了。
一想到程夏这种小垃圾都能参加音乐会演出,程西惟就有点躺不住,恨不得分分钟出院回家练琴。
大约是她出院回家的心情太过强烈,整个人的状态就恢复得很快。只不过,一直到她出院这天,孟景忱还在国外出差未回,程西惟本来也不指望孟景忱什么,因此火速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停车场跟前来接她的何羡会和。
谁知,还没等她走出房间,门口就出现一个人。婷婷袅袅的身姿,轻熟优雅中又流露着知性干练,她怀里抱着一束百合,正要敲门。
“西惟,”丁蕊收起了准备敲门的手,笑盈盈地看着她,“听说你住院了,一直没来看你,不介意吧?”
程西惟冲她扯了扯嘴角,心说你不来看我我真的一点都不介意,你来看我我才介意得要死。
但她还是保持了体面,把丁蕊让了进来:“小病而已,正准备回家了。”
丁蕊把花捧给她,程西惟笑着接过,两人又靠着窗户坐了下来。
丁蕊开始跟她叙旧:“听说你打算重新弹古筝了,挺好的。女人嘛,就该有自己的事业,不能整天围着男人转。”
“是啊,要是所有女人都能像你一样智慧洒脱就好了。”程西惟笑了笑,一脸无所谓地送上一个口不对心的彩虹屁。
只不过,她的心脏却还是因为丁蕊这句话,骤然一记重锤。
其实跟孟景忱在一起的那几年里,程西惟一直很安静地在家里做孟景忱的仙女小泼皮。
偶尔孟景忱也会带着她参加一些私人聚会,那时候就有个合作商的老婆好心提醒她:“孟太太,孟总事业做这么大,你怎么能安心呆在家里呢?你要跟着他呀,去公司、去出差、去聚会,你都要跟着呀,不然等孟总被外面那些懒得自己练号,就想捡现成的女人盯上,你就危险了呀!”
当时她跟孟景忱还没结婚,只是大家都已经叫她“孟太太”。
程西惟那年才二十一岁,眼角眉梢全是坠入爱河的小女生的跳脱和灵动,她很自信地跟对方说:“这种事又不是她们想盯就能盯,也得看我们景忱愿不愿意。我们景忱不是那种人,我相信他。”
只不过,当她在孟景忱办公室看到丁蕊的那一刻,这份相信还是动摇了,连带着根基一起动摇。
那是程西惟第一次看到丁蕊,她发现丁蕊是个跟她完全不一样的女人。
丁蕊谈吐优雅风趣,行事利落大方,她的工作能力也很强,孟景忱看上去非常依赖她。
当丁蕊端着一杯茶放到她跟前时,程西惟不得不承认,在那一个瞬间,她自卑了。
她在丁蕊眼神里看到了什么?
那是经过世事历练之后的从容,是一个独立女性的坚强和担当。
而她程西惟的眼睛里有什么?
孟景忱、孟景忱、孟景忱……
相比起来,她更像一个没有自我的附庸。
那天,孟景忱让她一个人玩会儿手机,等他办完事再一起去吃饭,然后程西惟就缩在角落里玩手机,她好像真的只会玩手机。
期间,丁蕊进进出出,与孟景忱讨论着公司财务方案以及一些项目上的风险规避。
遇到她也不是非常确认的细节,她在说完自己的看法和方案后,总会礼貌地加上一句“这只是我目前知识范围内的理解,如果还需要更多信息,我可以再去找我的大学教授咨询”。
而孟景忱看丁蕊的眼神,也是充满了欣赏。
程西惟发现了,他的眼睛里有光。
后来吃饭,程西惟一直心不在焉。
一直到晚上两人的拉灯活动结束后,程西惟才试探着问了一句:“你跟丁蕊关系很好吗?”
下一秒,她就感觉到孟景忱的身子僵了一下,她侧耳贴着他的胸膛,听到了里面骤然凌乱的心跳。
恋人之间,有些怀疑一旦说出口,就会变成打开的潘多拉魔盒。从一开始的某一个点,不断发散,发散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程西惟有时候觉得,人真的很奇怪,明明理智说要相信他、相信他的爱,可情绪还是控制不住地搜索着蛛丝马迹,用一个个热恋期根本不会注意到的细节,来编织他不爱她的罪证。
孟景忱有次被她的疑神疑鬼逼到差点崩溃,他忍不住对她说:“西西,你去找点事情做吧,分散一下注意力好吗?”
程西惟凄惨一笑。
看,他果然不爱她了,都开始嫌她烦了。
她问他:“怎么,你现在喜欢独立女强人了是吗?”
孟景忱被她气得说不出话,甩手走了。
之后就是无尽的冷战和热战,在一次她把家里能砸的都砸了之后,孟景忱抱着她说:“西西,我们结婚。”
程西惟弯起嘴角:“好,我跟你结婚。”
之后,程西惟跟孟景忱结婚,丁蕊离开孟景忱的公司。
可一切都变好了吗?花瓶上的裂痕消失了吗?
她跟孟景忱,本末倒置地用婚姻来挽救摇摇欲坠的感情,真的好聪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