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你回来那天告诉我，我来接你。”

　　好像她可以提前回来一样。

　　言清欲对着手机笑，回了陆攸之一个“好”，然后去回复她妈妈。

　　陆攸之回到家后拆开言清欲给的礼盒，里面装的是一个黑色马克杯。盒底还有一张卡片，上面是言清欲端正的字体。

　　开头有点意思——老陆。

　　老陆：新年快乐鸭！要身体健康！要天天开心！

　　这个人平时让她叫自己名字倒是扭扭捏捏说不出口，但叫“老陆”倒是挺顺。

　　陆攸之笑笑。

　　在她眼里言清欲的字还是漂亮的，虽然不讲究什么结构或者用笔，但像三好学生似的认真端正。不像她自己的，整的跟麻将块似的。

　　陆攸之往里面倒了杯水，然后下载了手机app开始调节温度，过了一会儿她就一口接一口地开始喝，说是要一天八杯水来着。

　　这个房子确实空了，陆攸之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翻剧看，没找到什么合心意的，觉得回家算了。她收拾了几套衣服，连带着那个杯子一起回家去住。

　　言清欲出站的时候就看见她爸她妈连带着她弟一起，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在出站口等着。半年没见，热络得很，她爸爸帮她把行李抬上车，她妈妈拉过她的手说哎呦这都瘦了。她弟弟也探过个身子说了句姐你真的瘦了！

　　明明前几年还是个小屁孩，现在都上高一了，快一米八的个子。

　　“要你弟留在家里做作业非不肯，就要跟过来接你！”她妈这么说。

　　言清欲笑笑。

　　不像有的家里，弟弟皮得很，要跟姐姐抢吃的还要打架，言清欲跟她弟弟感情一直都非常好，弟弟护着姐姐，姐姐宠着弟弟，一直是这么个相处模式。

　　“清觉，马上文理分科了吧？是选理科吗？”言清欲坐在车里问她弟。

　　她弟一脸嫌弃：“姐，早就没有文理分科了好不好，高考都改革了，你还以为是你那时候呢。”

　　“嗷...”言清欲一拍脑袋，“我又给忘了。”

　　晚餐也是异常丰盛，当然少不了她妈的拿手好菜爆炒猪肝，因为言清欲喜欢所以做了许多年，技艺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言清欲夹起第一口就直夸着好吃好吃。

　　陆攸之的技术没法跟她妈妈比，猪肝做得虽然比从前好多了但总是会太老，吃起来有点柴柴的，她说是怕没烧熟吃下去不好才多烧一会儿的。不过这味道啊，也可以算差强人意了。

　　言清欲这时候想起陆攸之的爆炒猪肝，脑子里弹出来她做菜时候因为胆小所以一副跑毒装备的样子，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她妈抬起眼皮看她一眼。

　　手机里刚好进来陆攸之的信息，是一条语音。

　　她把外放音量调到最低，然后贴着耳朵听：清欲，今天我开车回家，开到一半想起什么就对着副驾讲话，结果转过头一看发现是空的，原来你已经回家了，我居然忘记掉了。是不是很沙雕？哈哈哈。

　　言清欲抿着唇笑，边笑边听。这么说起来好像陆攸之习惯了她在身边的样子，感觉是在想她？但最后这个哈哈哈是什么鬼？有这么开心嘛？

　　她放下手机准备回复，迎面而来的就是她妈拿着筷子对着她的碗叮当一敲，她还吓了一跳。

　　“吃饭么还玩手机！”

　　她弟在旁边笑而不语。

　　言清欲闷了她弟一眼，赶紧锁屏，然后低头吃饭。

　　-

　　陆攸之是在家里过除夕的，伯伯一大家子都过来，住她家里。按照道理她本该回老家过，但因为嫂子要生二胎，陆启华直接在津州给预约了最好的妇产科医院。反正距离预产期还有一礼拜，干脆就直接来津州过节。

　　陆攸之其实从前一贯当着小辈，但今年非同寻常，她还是陆小宝的姑姑，于是也有了做长辈的觉悟。

　　她给陆启华买了块围巾，又给陈慧仪挑了件大衣，给伯伯伯母买了一些保健品。但送给陆平之一家的就相对随意，一把平安锁，还有一些婴儿用品。陆小宝是一大袋不二家糖果外加一个红包。

　　送给别人倒还好，送给自己爸妈就扭捏多了，陆攸之也从没送过礼物，无论是给亲生父母，还是说现在的。可能是至亲之间反而有一种本能的羞涩，好多话都不便说出口，最后只干巴巴说了句：“喏，爸妈，这是给你们的。”然后就回房躲起来了，她爸妈兴奋穿戴的样子她也没好意思去看。

　　但每逢佳节被催婚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送礼物也没用，送了礼反而更要关心。

　　除夕夜一大家子八口人围在小圆桌上吃饭，她伯伯就提起来了。

　　“攸之啊，男朋友找了没有啊？你这么漂亮得有一大把男孩子追你吧？”

　　陆攸之尴尬笑笑，说道：“没有...”

　　陈慧仪在一旁添柴加火：“说是搬出去住为了多交几个朋友，我看也不见得。介绍男孩子给你你认识么你又不愿意，过了年你就26了啊，时间可等不及。”

　　“妈，我才24，我们讲周岁的！”陆攸之皱着眉反驳，但也没什么底气。

　　“什么24,26，等你到了30可就没那么好挑了！”

　　“对啊攸之，女人跟男人可不一样，女人过了年纪是很难挑的呀，再说了年纪到了生个孩子恢复得还慢...”伯母也在一旁帮腔。

　　老大陆平之这会儿二胎都要生下来了，老.二陆攸之未婚还母胎单身当然成为饭桌上的众矢之的。

　　陆平之见消停会儿了就见缝插针和稀泥：“妈，婶婶，你们也别这么想，凭攸之这个条件，想找个条件好点的男孩子那是分分钟的事情。”

　　“现在讲究自由恋爱嘛，这种事情看缘分，给压力是不行的。”

　　大概在中国就是这样的，大多数人生下来就被长辈们规划好一个轨道，这个轨道大多一致。要读好书，考好大学，找好工作，然后结婚生子，再让自己的孩子读好书，考好大学......代代如此。有谁没做到其中某一步，那叫做所谓脱轨，长辈要本着那颗热切的责任心使尽全力把你拉回正轨来，如果父母不行，那还有七大姑八大姨轮流使劲。

　　陆攸之盯着自己的饭默默叹了口气，鼓起勇气说了一句：“我以后不想结婚。”

　　想要跟女孩子在一起，首先得迈出第一步。要么树立不婚人设，要么直接出柜。只不过陆攸之那一档子事儿连八字都还没一撇，她决定先扔出不婚这两个字试试水。

　　其实还有个有趣的现象，父母宁可接受子女不婚，也不愿接受子女是个同.性恋。

　　这两个概念给长辈的印象是截然不同的。不婚，那是思想不够端正，还能再教育教育掰一掰。而同.性恋，那是种身心疾病，得治。

　　而陆攸之的不婚并没有得到长辈们的重视，反而被当成了一种幼稚的理想主义。

　　陆平之抢先哈哈大笑：“攸之，你还没谈过恋爱没体会过那种感觉，等你遇到很喜欢的人了就会想结婚的。”

　　“就是，你现在还小觉得一个人爽快，等过几年寂寞了想安定了，巴巴地想结婚...”

　　“不婚也有很多弊端啊你不能想得这么简单，要为以后考虑...”

　　刚刚还是老大不小，现在又说还小...陆攸之吃了口饭，想想还是算了，不说了。

　　言清欲家里并没有什么催婚的场面，一家四口坐着吃饭的时候也是聊聊家里的琐事，弟弟的学业，或者自己的工作近况。他们不聊找对象这种事情，甚至说是有点避讳，所以刻意地没人提起。

　　即便是父母默认了也接受的这样的性取向，但要堂而皇之地提起，还是有一定难度。在她出柜这七八年来，高中当然是不允许谈恋爱的，从大学四年到工作这近半年，家人都很少提起这方面的事。倒是她弟弟言清觉，经常被她妈教育“你可不准谈恋爱奥，要好好读书听见没有”！

　　本该光明正大地关心一句“最近有没有交男朋友啊”？但要把这“男”字换成“女”字，对于长期接受传统教育并在网络上又没那么灵活的中年人来说，实在是难以启齿。

　　她妈也只能偶尔提点几句拐着弯关心几句，言清欲再支支吾吾地回应几句。

　　大环境就是如此，言清欲觉得自己能得到这个家庭的默许，已经是对她最大的谅解。

　　吃完饭她帮妈妈刷好碗，就回房间待了一会儿，反正春晚还没开始。她弟言清觉开门溜进来，一进来就苦着张脸。

　　“姐，我以为你给我什么新年礼物呢，原来是一套五三！”

　　“你跟妈有什么区别？”

　　“那你想要什么？”言清欲笑着问他。

　　“我以为是某新出的电子产品呢。”

　　“等你高考结束就给你买，买一整套！”

　　“哈哈，真的？”言清觉差点从床边蹦起来。

　　言清欲点点头。

　　“那还是算了，到时候让爸妈给我买好了，你的钱还是拿去养对象吧。”

　　“是不是有对象了姐姐？”

　　“哪有？你别瞎说！”言清欲就要伸手去拍他。

　　言清觉赶紧跑出去，末了还探个头进来继续说道：“是嘛？我不信！看你最近傻笑那个样子！”

　　即便是跑出去的，关门的声音倒是很轻。言清欲坐在床边浅笑，又站起来理了理自己卧室里的书桌，看到抽屉最底层的一个笔记本。

　　这是她初中时候用过的。初中那会儿全班女生流行写小说，清一水的霸总言情故事，还要互相传阅互相鼓励。讨论交流的小说网站最多的还是潇湘红袖和起点女频。

　　言清欲也写，不过写的是百合，一个人偷偷的。小说也看，在晋江看那时候的大大写的百合文。好像从小她就对女生更感兴趣一点，自从学会了上网，慢慢也就摸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自己是喜欢女生的。

　　偷偷写的小说就藏在这笔记本里，一直没被发现，所以日趋胆大。在中考结束那个暑假她一边在笔记本上写文，一边往网站上发。有一次写完了就把笔记本放抽屉里，没塞到最里面，她妈妈替她理书桌的时候好奇拿起来一看，就知道这事儿不对劲了。

　　言清欲那时候胆子小，人实诚，又软弱，面对妈妈的质问除了哭就是吭不了声。到底是自己孩子，她妈也立刻心领神会。

　　对这家庭来说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有断绝关系的场面，也没有离家出走的场面。第一是事发突然，难以接受。第二是有悖一贯的传统思想，难以承受。

　　但对言清欲来说这像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她深藏了好几年的秘密不仅被发现了，还要受到父母的质疑和责难。从小到大她都是个乖孩子是“别人家的孩子”，也从没想过在某一天要经历这样的局面。倒是她那七岁的弟弟，踩着光秃秃的脚板抱着她的大腿嗷嗷哭，边哭边喊着：“不要骂姐姐，妈妈不要骂姐姐。”

　　也算宝贝这小儿子，父母也就暂时先算了。“算了”久了，过个七八年，也就变成真算了。

　　言清欲一直温顺听话，但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还是沉默了很久，可能是觉得尴尬，可能是觉得羞愧，可能是觉得委屈，让她没怎么好好跟父母说过话，天天闷房间里，说是在学习。这么持续好几个月，父母起了补偿心态，关系也就缓和了。

　　言清欲不知道她这个嘴笨的脾性，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养成的。在没发生这事之前，其实还要再好点。

　　但说到底这么些年也都过来了，她还是幸运的。她也很少去回想这些东西，有时候就是粗略地过一遍，真要细细回忆，还是会有疼痛。

　　“你说以后人家家里过年过节带回来的是老公孩子，你带回来一女的，恶不恶心？”

　　“你让我这张脸往哪儿搁？”

　　也听过这样的话。

　　其实父母对子女说爱，那确实是真的爱。但这爱很复杂，有时候也抵不过一场面子。这世上哪有什么纯粹的东西，有时候就连父母对子女的感情，也不完全是。

　　她在小时候领略过这些，但也就仅此而已，没再深究过。因为没意思，也没必要。

　　言清欲在这时候想起陆攸之，因为她算得上是她喜欢得最久的人了。陆攸之曾对她说过，两个人住在一起试试，彼此多了解了解，再谈喜欢。

　　她喜欢她，这点毋庸置疑，她也按照陆攸之说的，在试着去多了解她一点。还是很喜欢。

　　但一直都没有说。住在一起的时间并不算太久，三个月还没到，之前因为时间太短，她不好意思去跟陆攸之说喜欢你，显得她特着急似的，看上去很不负责不够稳重。现在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有些暧昧，她也体会得出来，不是个傻子。

　　有时候会享受这样的暧昧，享受这种朋友之上恋人未满的感觉，可以满足她对陆攸之的诸多幻想。但有时候也会贪心，想要更进一步，想要光明正大地去拥有她。

　　例如现在。

　　也快三个月了，时间不长不短，是不是也可以合情合理地给自己的感情开拓个机会。

　　言清欲在这时候想给陆攸之打个电话，说或者不说都好，就想跟她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