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晚饭过后,江准问时栩要不要去海边走走,消消食。
时栩回应得很快,果断说不用了。
快八点了,时间已经不早,她要回宿舍理一下明天的讲义,为明天上课做准备。
这话说出来,时栩自己都快不信了。
她明天上课的内容,只要用到两页的教材,把有关家庭成员例如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之类的单词教一下就行。
至于上课的趣味方式,都有套路照搬,所以并不需要很大的功夫去准备。
时栩这么说,完全是在逃避。
晚饭席间,已经被一碗虾肉搞得耳根通红,那个时候幸好有披下来的头发遮挡,要是真跟江准去海边,脸上非得变成火烧云不可。
“那好,我送你回宿舍。”江准退而求其次。
“哦,行,麻烦你了。”时栩紧张地不知所云,偏开视线不敢看他。
时栩说的宿舍位于正对小学的地方,一栋三层高的建筑,墙面简单地糊了层水泥,没有任何墙砖和墙漆,从外面看,造了没几年的房子又斑驳又陈旧。
“你住这儿?”江准眉目中情绪复杂。
时栩点点头,解释着:“别看它外观不怎么样,里面还是挺清爽的。”
是挺清爽的,分给安慈小学教师的宿舍在这栋楼的第三层,单间,每间一张小床和一张桌子,还有一扇窗户,从房门口一览无遗,的确清爽。
周末时栩刚到的时候,把里面的灰扫了扫,再从楼下闲置的村子活动室搬来一把椅子放桌子面前,再加上时栩一个行李箱,房间里再没了多余的空间。
尽管时栩这么说,江准还是叹了口气。
“江律师,”时栩用开玩笑的语气,逗趣他,“我是来支教的,又不是旅游,有地方能住就行,我没有什么要求,也没有那么娇气,所以你不用这样。”
“嗯,要多久?”
“啊?”
江准沉声:“在这支教,具体多久时间?”
原来问的是这个,时栩回忆了一下,说:“到期末,大概有两个多月。”
江准听后,暗叹,好久。
两个多月到年底,将近七十多天,七十多个日和夜。
见江准呆在原地一动不动,时栩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江准?”
没有反应。
“江律师?江准!”
“嗯?”
可算回过神,时栩看他痴痴地望着这栋灰不溜秋的建筑,魔怔了一样。
“哦,我在想你一个人住在这栋楼里,会不会害怕。”
这栋楼一层是活动室,二层是村委办公室,三层是安排给像时栩这样外来支教的老师当作宿舍,不过目前不是暑期,外面来安慈小学支教的老师只有时栩一个人,三层只有时栩一个人,所以晚上,这栋楼只有时栩一个人。
说不怕是假的。
时栩刚来的那两天灯都不敢关了睡,门上锁后还刻意把桌子椅子挪过去堵住。夜里躺在床上,听隔音不好的窗户外传来各种声音,连续好几天浅眠。
不过,慢慢适应了。
“还好,没那么夸张。”时栩回答,一方面也是不想让江准过多地为自己担心,不然总觉得良心不安。
江准没有说话,微微低下头,更加看不出情绪。
两个人就这么在昏暗的路灯下站着,时栩站了会儿觉得有点累,于是她开口:“我先上去了?”
“嗯,好。”江准沉默了半天,回答倒是很迅速。
时栩对他的状态感到有点莫名其妙,看不穿他忽明忽暗的神情,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往楼里走去。
“栩栩。”江准突然又叫住她。
时栩回过头。
然后,江准顿住,到嘴边的话第一次咽了回去,最后,只说了句:“晚安。”
时栩神色恍惚了片刻,回之一笑:“你也是。”
**
第二天清晨,时栩隐隐约约听到村口的公鸡打鸣声,慢悠悠从梦中醒过来。
但闹钟没响,她还正困着。
昨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闭眼,脑海里浮现的全是有江准的画面,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几点睡着的。
外边天色还早,时栩眯眼瞟过一眼后,又重新合上。
大约过了五分钟,时栩的意识刚进入混沌中,再度转醒。
这回,是听到隔壁有动静。
因为床是挨着墙壁,而一墙之隔,隔壁房间的开锁声和脚步声在时栩耳边一清二楚。
时栩疑惑了,据她所知,她边上的房间没有住人。
耐不住好奇心,时栩磨磨蹭蹭从床上爬起来,换好衣服,开门探出一个脑袋。
早起还没完全缓过神来,导致她眼前有点模糊,揉了揉眼,看见旁边房间的门正开着。
时栩穿着拖鞋,挠了挠睡乱的头发,一摇一晃地走过去。
停在隔壁的房间门口,时栩敲了敲门想打个招呼,结果,熟悉的背影转过身来,时栩懵了。
“醒了?”江准又惊又喜。
时栩靠在房门边反应了整整两分钟,彻底清醒过来,确认了自己没有在做梦。
她走进房间,全然不解:“你怎么在这?”
江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昨晚申请了,来这住。”
时栩:“为什么啊?”
江准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八道:“这栋房子只住了一个人,很清静,我住的那处民宅,人太多太挤。”
时栩一阵语塞。
沉默了半晌,她长叹一口气:“你真的,不必……”江准的借口找的未免太苍白,有种当时栩幼儿园小孩似的糊弄,真实原因,时栩很难不多想。
江准假装没听见,岔开话题。
“我给你带了早餐,坐下吃?”
江准刚才背对着门,在桌上一直捣鼓的东西原来是早餐,他把保温罐里的几个肉包拎出来,递给时栩,装肉包的塑料袋上沾着余温作用下的蒸汽水珠,看起来很早就买好了。
罐子的底层盛了豆浆,江准把它倒出到杯子里,再次递过去。
“谢谢。”时栩提着一手豆浆,一手包子,不知所措只能想到先道谢。
不明不白吃完了江准带来的“爱心早餐”,之后,时栩房间的闹钟响了起来,她条件反射赶紧站起来,说了声:“我,上课去了。”
说完,一溜烟跑了出去,出门的时候因为跑得急绊了一下,险些把拖鞋甩飞。
“当心。”江准提醒她。
从这天起,江准,江大律师就这么“名正言顺”搬进了教师宿舍。
和时栩的房间只隔了一面墙,一面隔音效果极差的墙。
夜里躺在狭小的密闭空间时,时栩甚至能听清隔壁江准做的一举一动。比如敲击键盘的声音,合上笔记本的声音,打开文件夹的声音,离开椅子的声音,以及躺在床上翻身的声音。
一墙之隔,两张床恰好是靠在同一面墙。
有时夜深人静,由于心理作用,时栩仿佛像是能听见躺在这面墙之后的江准,他睡着时平缓的心跳声。
在时栩心间不停放大。
过了几天,转眼间,一周快要过去。
江准监督实习生们送法下乡的这一周期间,每天都很忙碌。
首先是来的主要目的,那个关于猪拱白菜引发的民事案,以江准为主要输出,在两个实习生的辅助下,调解成功。猪家同意大额赔款,白菜家也答应撤诉,免去因为造成轻伤而有几率实现的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对方看江准这个律师来头不小,特地托人打听了一下,知道江准在律师圈里的作用和地位后,很快申求和解,态度放得很低,什么条件都答应。和解程序走完,总算松了口气,好像有江准在他就铁定要被判刑似的。
案子结束,皆大欢喜。
接下来普法讲座和咨询活动当中,江准本来只是友情到场,主场交给两个实习生,结果村子里一大堆人涌向他,问这问那,还有个别邻里问题、家庭矛盾全部抛给了他。
让胡明和罗萌大跌眼镜的是,他们的江律师居然没有推拒,耐心解答困惑,空闲的时候顺带解决了几个纠纷。
当然,这些空闲时间是相对应于时栩的上课时间。
这段日子里,但凡时栩不在课堂,江准总能以各种方式各种借口出现在她眼前。
送饭,这是必备的,每天三餐餐餐不落。
送零食水果,说是怕时栩上课教这群皮孩消耗过大,补充能量和维生素。
时不时送伞送充电宝。
小学的其他老师已经纷纷眼熟他了,就连老校长也认识了江准,见他就打招呼。
门口保安大爷更别提,每回看见江准从坡下走上来,都热情地招呼起他来。
这叱咤嘉海律师圈的江大律师,让人退避三分不敢与之多言的江大佬,居然在这个小小的小渔村,受欢迎到这种程度,时栩也是服了。
江准的变化,她看在眼里,并反复在心底琢磨,这些日子过来,压在心底的某个声音愈来愈亢动,某种心思呼之欲出。
这天傍晚放学后,时栩靠在办公室的窗边,静心思考些什么。
恰好,撞见窗外,江准又来了。
不过这回略有不同的是,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时栩好像见过,是她班上牛牛的妈妈,上回打架额头受伤的那个小孩。
果然,牛牛跟在她身后。
“哎呦,时老师是吗?”女人很热情地迎上来,越过江准。
时栩猝不及防:“啊,是啊,我是。”
女人上来便握住时栩的手:“哎呀真的要谢谢时老师,我们家牛牛顽皮居然在课堂上打架,这小子那天回家还骗我摔了一跤,要不是江律师讲起,我还不知道。”
“谢谢时老师给牛牛及时拔了刺,我听说,扎进额头的刺不拔会进到脑袋里,你说这孩子又不聪明,要是脑子也坏了,就糟了。”
时栩应付着牛牛妈的热情,脑门上冒着几个问号。
谁说木刺扎进额头会有这么可怕的后果,未免过于骇人听闻。
时栩的视线不禁挪到一旁的江准,目光匆匆对视,时栩在他眼底看到了“求表扬”。
……
她明白了,是谁在吓人。
“为了表示感谢,时老师能不能让我们请你吃顿饭啊,我们今晚刚好布了两桌晚饭,就在海边。”
“啊?”时栩惊于这排场的隆重,她去像是蹭饭的,于是时栩问了句,“我去合适吗?”
“合适合适啊!”牛牛妈说,“你和江律师都是造福咱们安慈村的大好人。”
“江律师教我们什么七法八法,时老师你又给咱们村子小学教英语,都辛苦,应该犒劳。”
换句话说,江准给牛牛他们家,也就是猪拱白菜案子的委托人家争取回巨额赔偿款,而时栩现在在牛牛妈的印象中,成了挽救她孩子脑袋的人,应当好好感谢。
所以,海边的两桌本来是为了感谢江律师一行人排的,现在,多一个时栩更好了。
时栩不好推辞人家的一番美意,答应下来,即使她依然觉得受之有愧。
她只好把这种愧疚化为一记眼刀,劈向江准。
江准倒也不慌,朝她挑了挑眉梢,示意她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