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因了那天晚上的事情,裴绪心里存了一个结,这几日上课都有些心不在焉。
偏生吴道江又不走寻常路,常常折腾的裴绪够呛。
吴道江这人,在别人夫子在教舍里教人念书分析策论的时候,他带着人几乎野遍了整个京城,甚至吧时不时的就爱找些刁钻的理由来惩罚裴绪。
到了夏日午时的日头毒的很,吴道江晃晃悠悠的进了教舍,啥也不说谁也不看,指名道姓的便让裴绪去日头底下晒着。
还要他边晒着边念大周律例条令,得念上个三遍才能停。
大周律例有一个指节那么厚,里头又有密密麻麻的注解,念上一遍都够呛,更别说是站在日头下面念上三遍了。
和裴绪同个教舍的那些个纨绔子弟,头一回见吴道江整人整的这么狠,一个个都像缩了脖子的鹌鹑,上课听话的不行。
“怎么样,还能坚持吗?”吴道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站在裴绪身边,小而圆的眼睛不像平时那么吊儿郎当,反倒多了几分正经。
裴绪没说话,只是有些麻木的念着大周律例。
他念大周律例已经快有十天的时间,里头的条条框框他几乎可以倒背如流,这样厚的律例念上三遍几乎一下午就过去,时间短暂又难熬。
吴道江细细打量了裴绪一番,见他嘴唇已经干的起了皮,甚至脸色都带了异样的苍白,但依旧吐字清晰。
吴道江暗暗点点头,嘴上却说着难听的话:“你知道每年像你这样的学子有多少人吗?他们有的运气不错中了举,后来便被派了一个小官,要么庸庸碌碌的过一辈子,要么便是谄媚献上,最后死于权力的洪流。运气不好的落榜回家,更是众人不识。”
“但是你看见教舍里那群纨绔子弟了吗?很多像你这样出身的人应该都不怎么看得起那群勋贵子弟吧,可那有怎么样,尽管后面他们中不了,可最后的职位还是会在你们之上,是不是觉得很不公平?就好比现在,若不是你得罪了朱大强,他又怎么会把你送到我这里来受苦?林锐若真的是你的伯乐,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你被埋没?”
“裴绪,你可真是太天真了。”
吴道江“啧”了一声,摇摇头离远了一些,瞅着他的眼神带着审视:“不如你跟我说说你将来想做什么官,侍郎,尚书,还是翰林编修,或者又是官至百官之首的首辅?”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吴道江能感受到裴绪的身体似乎僵硬了那么一下,他了然的笑了笑:“你觉得太子将来会是明君吗?裴绪,你这么聪明话我应该不用多说了吧。”
傍晚,太阳西斜,裴绪终于念完了条例,拖着被汗浸湿的疲累身体回了小别院。
阿福还没有回来,裴绪推开门,只觉得今日身体实在是沉重,这时候看着院子里的景象更是带了重影。
脚下一软,眼前一黑,裴绪倒了下去。
阿福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进门发现门虚掩着,刚要进去脚下似乎碰到了一个什么东西。
阿福心道不好,扔下手里的东西上前将裴绪扶进了屋里,少年身量欣长,等将人扶到床榻上躺好,阿福的后背已经微微出了一层薄汗。
手碰了碰少年的额头,有些热,借着屋内的烛光,看清少年脸色苍白,身上的衣裳也是皱巴巴的。
近日裴绪每次从书院回来都是浑身汗湿,问他他又什么都不说,只说是书院的课程,可哪些课程是这样折磨人的?
阿福顾不得许多,猜测应该是中暑了,可又不敢确定,只好给少年掖了掖被角,出门找大夫去了。
好在出了小别院不远便有一位医婆,阿福将人请了回去看完病,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还不等她长长舒完,那医婆便开口道。
“他这是中暑,我给他开了一点解暑药吃了就好了,这大热天的也别让他太难受,你一会儿给他擦个澡,再给他换上干净清爽的衣服,吃了药啊,明日便好了。”
阿福听的懵在原地,一直到医婆嘱咐完出门,大门想起了关门的咔哒声,她这才反应过来。
喝药换衣服还行,但是擦澡???
这,这……
昏黄的灯光下,阿福的脸红成了一个煮熟了的虾子。
她呆在原地半晌,才慢慢移动脚步靠近床边,少年有些难受的皱了皱眉。
阿福深吸了一口气,认命般的转身去烧水。
擦就擦吧,还能怎么样了怎么回事,阿福,别怂!
一刻钟后,阿福端着一盆热水站在床边上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将热水放在床边上的架子上,而后将裴绪扶着坐起来靠着床。
视线落到少年的衣袍上,外衫因为被汗浸透后又干掉,看起来皱巴巴的,穿在身上肯定也不舒服。
顿了片刻,阿福闭着眼睛将少年的外衫脱下来,手脚僵硬的拧了沾了热水的帕子,一点点的擦着。
因为怕裴绪再次着凉,阿福的动作很快,擦掉他后背黏腻的汗水后,便有些笨拙的给他套上了亵衣。
上身擦好了,这腿……
想到这里,阿福的手猛地缩了回来,想着擦了背应该就好了吧。
便麻利的将快要凉掉的热水收拾了,转身逃一般的离开了房间去煎药。
就在少女走后没多久,躺在床上的少年幽幽转醒,看着熟悉的青色蚊帐,脑子有那么一瞬间的放空。
在他彻底晕过去之前,身上带着黏腻的汗,亵衣黏在后背十分的不舒服,可现在身上清爽了许多,脑子也较之前清明了太多。
裴绪的视线下意识的往下移,触及到身上干净的亵衣,黑而沉的眸子滞了滞。
少年靠在床上,轻轻闭了闭眼睛,清隽的脸上无甚表情,可露在外面的耳朵却是红透了。
甚至肤色冷白细腻的脖颈,都微微鼓起了青筋,在诉说着少年人内心的不平静。
刚才他迷迷糊糊的便察觉到有人在为他擦背,只是眼皮过于沉重始终醒不过来,他向来排斥别人的亲近,可那人凑近后萦绕在鼻尖的气息却是清淡好闻的,带着他十分熟悉的甜香味。
这种味道,在谁的身上闻见过他再熟悉不过。
只是,她,她……怎么能……
裴绪红透了脸,都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来,内心的那点羞耻感在空荡的房间里一点点的放大来,从头皮蔓延到脚尖。
他觉得不能在直视下去了。
裴绪缓缓吐出一口热气,忽然觉得热的慌,甚至还嫌弃平日睡得还算舒适的床榻小的有些逼仄,闷得他透不过气来。
就在他手搭上被子轻轻捏紧被角的时候,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裴绪几乎是立马缩回原来平躺着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阿福端着熬好的解暑药进来,走到床边的时候脸上的红晕都没能彻底消下去。
眼见着侧脸又要攀上绯色,阿福在心里默念了几声,打住!
不就给小孩擦个背,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时候他刚出生她啥没见过!
少女端着药站在榻前天人交战了许久,就在裴绪都快要忍不住睁眼的时候,他就感觉到额头上有一只软软的手覆了上来,带着微凉的温度,很舒服。
阿福摸了摸,又收回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应该是没事了吧。”
说完,房间里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阿福在想怎么把药给裴绪喂进去。
想了半晌,少女干脆将碗放下来,伸手“啪叽”一下打在裴绪的脸上。
“阿绪?醒醒,起来喝药!”
被这一巴掌打蒙了的裴绪顿时什么心思都没了,睫毛微动,睁开眼睛,对上少女水润润的杏眸。
撑起身体正要说话,眼前就被怼了一碗冒着酸苦气息的黑乎乎的汤汁儿。
“醒了就快些把这药喝了,然后再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就好啦。”
阿福站的离远了一些,老妈子般慈爱的望着他。
“你……”
裴绪低头看了一眼那药,微微皱了皱眉。
“快点趁热喝了。”
这味儿真的太难受了。
“有蜜饯之类的吗?或者其他吃的也行。”裴绪正要喝,忽然又停住,表情严肃的看着阿福。
“没有。”少女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下意识的护住自己的袖兜,“阿绪你是大人了,谁吃药还惦记着糖的。”
“……你过来。”裴绪冲她招招手。
阿福一脸警惕的望着他:“干嘛?”
“你这药渣没滤干净。”裴绪眼睛都不眨一下,说的一本正经。
“哪有啊,你可别骗我!”
“真的有,你凑过来看看,这个是什么药材?”
裴绪说的过于认真,阿福似信似疑的走过去,看了一眼,就知道上当了,想转身就跑,裴绪却早有计划,一手将药碗放下,一手拉住阿福的手腕,从袖兜里套出了一个糖包来。
那糖包塞得鼓鼓的,一看分量就不少。
“阿绪,你把我东西还给我。”
阿福瞪大眼睛,没想到藏了好久的糖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被人给没收了。
裴绪却没管,端起那碗黑乎乎的药一口闷了,而后迅速拆开糖纸,塞了一块糖进嘴巴。
做完这一切,才慢悠悠的将糖纸重新封好,一点没准备还给阿福的意思,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你……”
“糖我没收了,你多大的人了,吃糖还没有节制,小心牙吃坏了。”
到了京城以后,阿福喜欢上了一家糕点店做的麦芽糖,里头裹着淡淡的奶香,味道虽好,可见天儿的吃,就算是天王老子的牙口也经不住这么折腾,之前阿福藏得紧,裴绪找了几次都没找见,今日这才算是找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