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案子结下,以裴秀才俯首认罪关押,待县令朱自章上报临洲府后等待最终的判决。
阿福跟着裴绪踏出大堂,看着裴秀才被带下去时嘴角诡异的微笑,总觉得有些瘆人。
围在府衙门前看热闹的人群早就散去了,只剩下骆峻岭站在门外等着裴绪。
见裴绪出来,骆峻岭本想说点其他的转移话题,可是瞧见他漠然的脸,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拍了拍裴绪的肩。
要换做是自己爹将杀人的罪行全部推诿到他身上,骆峻岭想,他自己恐怕要疯掉。
一路无言回到裴家。
骆峻岭看出裴绪心情不好,也自觉没有多待,只好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等到阿福关好大门,裴绪已经进了屋子,门从里面被锁住了。
显然是不想让阿福进去。
阿福看的焦急又气恼,使劲儿拍了拍门,到最后都想过用灵力强行破开,可真当指尖围绕雾气时,她又有些不忍心了。
裴绪幼时丧母,少年时父亲入狱,甚至还想着将他拉下水。
她想象不到裴绪该有多难过,他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坐在台阶上,阿福看着太阳日落西山,看着院子里铺洒的光影渐渐退却只剩下一片黑暗。
想起之前送子娘娘说过的话,阿福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做错了。
为了顺利的位列仙班,她让带着魔识的裴绪降生,虽说她早先不知情,可如今他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看着院子里昏暗不清看不清楚的景致,阿福轻叹:“我做错就罚我吧,别让裴绪那么难过……”
裴绪一难过,大周就要难过,大周难过了,她阿福也就离死不远了。
嘤嘤嘤……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阿福靠在门边上睡着了,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躺在了屋子里有些旧的躺椅上。
裴绪并没有在屋里。
阿福猛地从床上跳下来,正要冲出去找人,就瞧见裴绪端着两碗粥以及两个包子进来了。
他径自走到桌子边,将吃食放下。
阿福强压下心里的怪异,走到桌子边,歪头看着坐下的裴绪道。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我不是在外面吗,怎么进来了?”
裴绪头都没抬,兀自摆着碗筷:“你好像有梦游症。”
说完,裴绪这才抬眸看向她,黑眸里浮动着诧异。
“……”
听清楚梦游症三个字,阿福脸都绿了。
她有梦游症,她怎么不知道!
阿福总觉得是裴绪在骗他,她咬了咬唇瓣,有些纠结的看了看裴绪,见他脸上惊诧的表情不似作伪,顿时又忧桑起来。
梦游……
她怎么会梦游呢。
阿福自顾自纠结着,在她没看见的地方里,裴绪紧抿着的唇瓣分明勾起了一丝笑,就连沉郁的黑眸都亮起来,闪着捉弄成功的光。
因为这蒙头一棒的梦游症,阿福就连平时爱吃的包子咬在嘴里也觉得索然无味了。
神情恹恹的吃完早饭,阿福坐在凳子上还沉浸在悲伤中,直到裴绪收拾完碗筷准备出门了,阿福才想起她还有重要事情还没说。
连忙叫住他:“阿绪。”
裴绪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阿福张了张嘴巴,却不知道安慰的话怎么说出口。
好半晌,裴绪都觉得自己的身子僵硬了,才听见她软糯的嗓音。
“阿绪,我一直在。”
简短的几个字如同重锤在裴绪的心上重重一击,他垂下眸子,纤长浓密的睫毛遮住他眼底即将崩溃的情绪。
片刻后,他才藏起眸中的狼狈,回头。
夕阳倾泻而下,给少年周身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光晕,干净修长的身影让人恍惚间产生了错觉。
他的声音暗哑:“我知道,阿福会一直在。”
后来,年轻的首辅大人领命督军出征,在月朗星稀的夜晚,他总会想起当年的这一幕。
那个将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他总该给她最好的结局。
……
两天后。
裴秀才的最终判决从临州府快马加鞭送回了星河镇。
答案是暂行收押,待明年秋后问斩。
阿福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跟着裴绪在街上帮他采办秋后入学需要用的东西。
还有十天星河书院就要开学了,裴绪必须得提前三天前去临州府。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现在大多数都认识裴绪了,有的是因为廪生,有的则是因为裴秀才。
“这个处罚判得好,就该一命偿一命,那裴秀才现在被判明年秋后问斩,可真是大快人心!”
阿福和裴绪刚踏进星河镇最大的书坊,便听见有两位少年郎正在谈话。
“我跟你讲,我小道听来的消息是裴秀才之所以杀害吴天,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裴绪!后来东窗事发裴绪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倒是他爹落了个问斩的罪名。”
“真的假的?”徐问书瞪大眼睛,看向讲的绘声绘色的周悉道。
“那是当然!亏他裴绪还是廪生呢,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而且这次裴世安被定罪,听说裴绪还出了一把力呢,好多人都说他大义灭亲,可要我说,裴绪简直就是大逆不道!谁会亲自把亲爹送进牢狱的?”
周悉说完,抬头便看见刚进门的裴绪。
但他丝毫没有一点在别人背后说坏话被人当场抓到的自觉,反倒洋洋得意,觉得总算在这种时刻压了裴绪一头。
阿福站在裴绪身边,听见徐问书两人的谈话,气的小脸通红,撸起袖子就要上去收拾两人。
却见裴绪轻轻摇了摇头。
“阿绪,那两人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胡乱编排你?”
看着阿福气的不轻,裴绪心中淤堵的气反倒消散了一些,对上不远处两人挑衅的眼神,裴绪眸色深沉。
猛一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徐问书和周悉忽的就感觉后背发凉。
自从那年七岁被裴绪狠狠揍过一顿后,周悉和徐问书心里早就有阴影了。
现在敢当着人面说坏话,不过就是仗着这里是书坊,人多,裴绪不敢乱来。
裴绪眸色淡淡,眼神轻飘飘的落在两人身上,慢慢走过去。
徐问书立刻没了先前的胆子,心虚的移开视线,抬步就要走。
裴绪这眼神凶狠的,怕不是会记仇,然后跟他那个杀人犯爹一样对他做点什么吧。
周悉回瞪过去,正要说些话壮胆的时候,却见裴绪从他们身旁擦身而过,去拿了他们右手边的毛笔。
“……”
徐问书松了一口气,想起先前裴绪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他艰难的咽了咽唾沫。
道:“走吧。”
周悉也跟着他快速结了账出去了。
看着两人先前雄赳赳的像只公鸡,后面连裴绪的眼神都不敢对上只能灰溜溜离开,阿福就笑的花枝乱颤。
“笑死我了,这两人怎么有胆说你,没胆看你啊。”
阿福笑的肚子痛,看了看站在旁边认真挑选墨砚的裴绪,凑上前去。
声音还带着笑:“阿绪,你告诉我你刚刚那个眼神是跟谁学的?是不是那个府县衙县令?”
阿福想起那天裴秀才狡辩的时候,那个黑胡子县令就是这么瞧他的。
只一眼,就让裴秀才吓得直哆嗦。
要是裴绪也跟那县令一样,留着一脸的黑胡子……
“哈哈哈哈……不行了我肚子好痛笑死了……”
阿福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裴绪挑选完,看她捂着肚子笑的不行的样子,一眼就知道她到底在笑什么。
少年轻哼了一声,有些不自在的揉了揉阿福的脑袋,恶狠狠的威胁:“不准笑了,在笑今晚罚你不准吃饭。”
“……”
见效果显著,裴绪心情极好的去结了账,带着阿福出门。
还没走到裴家,西巷就有人拦住了裴绪。
是小时候教裴绪启蒙的李秀才。
“阿绪,你速去官府一趟,出大事儿了!”
李秀才刚从裴家没找见人,便等在西街巷口等人回来。
“怎么了李叔?”
“不知道是谁将你爹的事情传到了星河书院,现在书院的掌书决定把你从童生榜单中剔除出去!”
李秀才焦急的说,“我刚去府衙办事,听见朱大人说的,叫你速去府衙一趟。”
听李秀才说完,裴绪脸色便沉了下来。
应声后,就又匆匆折返方向去府衙。
踏进府衙大门,裴绪便看见朱自章沉着一张脸在大堂来回的走。
听见声响,转头看见是裴绪,连忙让他进来。
“裴绪,你可知我叫你来是为何事?”
“回大人,听说星河书院的掌书要将我剔除出名单。”
“对!”朱自章越说越生气,整张脸都黑沉下来,“按理说,就算是家中有亲属犯事坐牢也不会牵连子嗣读书,可那星河书院的掌书楼万明竟然是吴天的娘家亲戚!听说了这次的事情后,便将你从名单中剔除了!”
“还有就是你还记得哪天裴世安说的要将你逐出裴家族谱的事儿吧?因为现在裴世安只是收押,还允许有人探望,便有好事的百姓将那天的事儿告诉了裴家的族叔,今天一早,裴家的族叔便来找我,说要逐你出裴家!真是荒唐!你若是被逐出了裴家,便相当于没了名帖,那这样就算是楼万明那边的事儿解决了你也去不了府学!”
朱自章气的喝了好几杯茶,实在是想不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裴家居然还会有人来添乱!
裴绪是个好苗子,将来若是真的中了举,那可是光耀门楣的大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