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陈余无力的趴在病床前，眼神呆滞的盯着何十方那被包成粽子的右手。

　　这都已经上午九点多了，从昨天上午送来医院一直到现在，已经睡了将近一整天，邓匀那边只按时让小红来交医药费，今天开始又像没事人一样的回到了片场。

　　在被子下面，何十方的脚趾头紧扣在一起，小腹里的翻江倒海倒一点儿也不像脸上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何十方觉得自己最近真是和医院还有厕所纠缠不清了，姑奶奶今天怎么一大早就跑过来了，还想着装几天昏迷，现在都快憋的失禁了。

　　不行，人有三急，再憋下去何十方怕自己膀胱都要炸了。他强忍着不适，学着电视剧里从昏迷中刚醒过来的男主，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哎呦，手好疼……”

　　陈余突然回过神来，“你终于醒了，可吓死我了，都怪我不好，不该非让你去开那辆车，我只是看你平常那么想试试，就……”

　　何十方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脸痛苦的说：“你当时也不知道车出问题了，要怪就怪剧组。那个……我都一天没吃饭了，能不能帮我去买一屉饺子。”

　　陈余匆忙起身，从床头拿来书包背上，“行，你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回来。”

　　看着陈余的背影走出病房，何十方赶紧从床上爬起来，狂奔到厕所，边跑边解了手上的绷带。

　　浑身轻松，何十方整理着衣服从厕所走出来，他从床头拿起手机，弹出来的第一条便是小钱发来的ok表情。

　　果不其然，热搜第一位的便是“邓匀片场耍大牌”，特别是那几张配图格外显眼。下面的评论倒是五花八门，黑粉和匀粉吵得不可开交。

　　——“只看一些照片就断章取义，不都是键盘侠吗，有本事放视频啊！”

　　——“先说明我是路人，你们邓匀都送人家去医院了，不是她打的干嘛要她送去医院。”

　　——“就是，平时卖那么多人设，现在崩了吧，粉丝还在那儿吹，无语】”

　　——“不管怎么样，支持邓匀！”

　　何十方乐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在护犊子，估计工作室一大早就忙着去买水军了，得赶紧让小钱跟上……”

　　“你不是受伤了吗？”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何十方心头一颤，猛然回头，徐行一脸严肃的杵在门口，脸上无法言语的表情让何十方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好像凝固了。

　　徐行缓缓走到何十方面前，抓起他的右手，“我看你的手好得很，又在搞什么鬼？一猜就知道邓匀的热搜是你买的，你以为这样能对她产生什么影响，人家要的就是流量，胡闹！”

　　何十方把手抽回，嘟囔道：“你不是去上海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突然接到电话，说你进医院了。我说你怎么和医院这么纠缠不清……其他怎么样我管不着，你要是敢给昆华惹了麻烦，陈余再怎么帮你说话我也不可能让你留下来。”

　　何十方轻轻应了声好，又走到床边将绷带慢慢缠回手上。徐行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到床边随手拉了条凳子，和何十方面对面坐着。

　　何十方看了眼徐行，“你别给陈余说我手好了，她现在还不知道，过两天再拆绷带。”

　　徐行叹了口气，“小钱，宋宁都帮着你演戏，陈余这么惯着你，结果你单单就瞒着她，你就保佑着她不能发现吧，要不然够你哄的。”

　　“我不是故意瞒着她。”何十方躺回床上，“就她脸皮那么薄，撒起谎来别说脸红了，说话都结巴，她又硬要跟着，不得已才瞒着她。”

　　说话间，陈余提着满满一袋热腾腾的饺子，踏进了病房。

　　见徐行也在，陈余略微有些惊讶，“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得在上海呆好几天吗？吃饭了没，幸好买的多，何十方估计吃不完，你也一起吃吧。”

　　徐行摇了摇头，“昨天下午突然听到消息，说他又受伤进了医院，我才赶回来的。现在得回公司了，公司有事，你们慢慢吃。”

　　说完便起身出门，走之前留给何十方一个捉摸不透的微笑。何十方觉得慎得慌，不自觉把右手收回到被子底下放好。

　　陈余把袋子打开，放在何十方面前。

　　何十方抿了抿嘴，“我手不方便，你喂我吧。”

　　陈余没有像平时一样先嘴上不饶的骂两句，只是默默拆开筷子，夹起一个饺子吹了吹，再送到何十方嘴里。

　　何十方呆呆地看着陈余，他从没见过陈余如此失神，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一个接一个的咽下陈余喂过来的饺子。

　　“都怪我，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的手快点好，要是真有后遗症……我肯定会负责的，以后我都喂你吃饭，也不和你吵了，对不起……”

　　陈余声音里带着哽咽，何十方心里突然油生出罪恶感，他一直都知道陈余是个直肠子，做事认死理，当时干嘛不和她说清楚自己手早就好了，现在倒好，惹了这么个大麻烦，自己说的谎再难也得圆回去。

　　何十方不敢多说，只是不停安慰着陈余。

　　陈余摸了摸眼角，有说道：“小钱刚发来消息，说下午帮你办出院，我这几天就跟你去你那儿住，等你手好了再回梅城。”

　　这下闹大了，何十方头皮发麻，早知道就不该让刘主任说自己的手会有什么后遗症，本来想着能吓吓邓匀，结果她根本不吃这套，没想到套中了小姑奶奶。

　　现在朝夕相对，连拆开绷带休息休息都不行，还得天天演个病号，真是挖个坑自己往里跳。

　　下午小钱来帮忙办了出院手续，何十方一路上心不在焉，只是撑着头盯着车窗外的车来车往。

　　陈余对小钱招了招手，“路边上停一下，我去买杯咖啡。”

　　见何十方神情有些不自然，还以为是外面太冷，便想着买两杯热咖啡给何十方暖暖手。陈余回来时，手里拎着两杯开盖的拿铁，还有一杯包装好的递给了小钱，

　　陈余把其中一杯端起来，用胳膊碰了碰何十方，“喂，拿着能暖和些。”

　　何十方依旧无精打采，抬起右手准备去接陈余手里的咖啡。

　　“啊！”

　　何十方觉得□□一热，咖啡倒满了一身。

　　“你是不是傻啊，右手还打着绷带，包的跟个多啦a梦似的，你用它来接。”

　　何十方大口抽着凉气，“烫死我了，陈余我要是断子绝孙你必须对我负责！”

　　绝对日常

　　浴室里开着的浴霸明晃晃的刺眼。

　　何十方第一次见这玩意儿，在暖气的支配下，冬天进屋就开始脱了衣服光着膀子。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南方过冬，最艰难的莫过于两件事——起床和洗澡。

　　陈余举着花洒，不停的调试着水温，时不时用余光瞟两眼裹着浴巾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何十方。

　　“水怎么还不热啊，我都快冻死了。”何十方打着哆嗦颤颤巍巍的把手伸到浴霸底下，“这玩意儿一点也不热，还刺眼睛，总觉得那儿没关严实，是不是漏风啊。”

　　陈余踹了他一脚，顺手关了浴霸，“冷就站起来抖抖，这玩意儿没用你就自己运动产热吧，少在这儿唠唠叨叨个没完，谁叫你心不在焉的把咖啡倒身上了，活该。”

　　周围的环境突然变暗，让人觉得置身于冰窖，仿佛墙壁上都结了一层霜。何十方倏地站起来，颤抖着又把浴霸打开。

　　放了半天的水，水温终于慢慢变热了。陈余关了花洒，走出浴室，从门口拉进来一个直径约为一米的大澡盆。何十方一脸懵逼，脸上表情凝固，腿还止不住的抖。

　　陈余把何十方推到一边，从墙上拿下花洒，调好水温开始往澡盆里放水。

　　愣了片刻，何十方终于回过神来，指着眼前的粉红色大澡盆不敢置信的问道：“你不会让我到这里面洗澡吧？！祖宗你别吓唬我，我不进去，死都不进去！”

　　陈余无可奈何的回道：“你手上还缠着绷带，别碰到水再感染了，这几个礼拜先进澡盆子洗吧，小钱说超市就找到这个粉的，你凑活凑活用。”

　　何十方恨不得把自己的嘴拧成麻花，就为了享受享受被陈余多喂两天饭的感觉，硬装着手没好，这下好了，不但挖了个大坑，还特么是粉红色的。

　　士可杀，不可辱。堂堂身高一米八多的大老爷们儿，就算死都不进这个粉嘟嘟的大澡盆子！大不了再给陈余卖个萌。

　　“余姐，余奶奶，我保证右手碰不到水，这点技术你十方哥还是有的，这澡盆子你留着自己用吧，你看上面这兔子，长的跟你一模一样，简直和你绝配。”

　　陈余一把拍在何十方额头上，“少废话，快进去。”

　　何十方双手合十，一脸哀求，“别的不说，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这粉嫩嫩的，姐姐你放过我吧～”

　　陈余把水关上，伸手试了试水温，“进去吧，再废话我就把浴霸关了，电热毯也给你撤了，晚上躲在角落自己划火柴吧。”

　　何十方在心里五体投地，陈余够狠！

　　于是，下一秒，粉色的大澡盆里冒出来一个一脸沧桑胡子拉碴的男人的头。在腿刚放进去时被烫到杀猪般的嚎叫，到现在已经习惯到无感，何十方举着包成粽子的右手欲哭无泪。

　　陈余从洗漱台上拿过来一只黄色的小鸭子，在何十方眼前晃了晃，一捏便发出吱的叫声，“可爱吗？小钱说是买澡盆送的，哈哈哈哈，给你放水里了，我先帮你洗头。”

　　这和电视里演的一点也不一样！！！何十方在心里呐喊。又转念一想，人家电视剧里的男主角，也没有受伤后洗澡的镜头啊，说不定在不为人知的背后，也有一个粉色的大澡盆，和一只浮在水面上晃晃悠悠丑不拉几的黄鸭子。

　　何十方悻悻的抓起胸前飘来飘去的小黄鸭，用力一捏，发出响亮的一声尖叫。

　　陈余扯过花洒，把水量开到最大，直接对着何十方的头顶往下淋。

　　“陈余！”何十方惊吼一声，手里捏着小黄鸭，委委屈屈的转过身来，抬着全是水的脸可怜兮兮的看着陈余，“姑奶奶，你把水调小点儿。”

　　陈余差点儿笑出声，又生生的忍着，连忙道歉。

　　虽然陈余给小狗小猫都洗过澡，可是给个大活人洗头还是第一次。毕竟动物，不舒服了叫唤的人也听不懂，人就不一样了。

　　——“哎呦喂，水溅我眼睛里了，陈余给我拿条毛巾吧。”

　　——“水太凉了，调热点儿。”

　　——“卧槽，怎么这么烫啊，姑奶奶这是过年杀鸡拔毛呐！”

　　陈余无奈的一一照做，“就你事儿多……”

　　何十方心满意足的捏着手里的小黄鸭，用的是小星星的节奏，嘴角止不住的咧开再憋回去再咧开。

　　还别说，大澡盆泡着就是舒服，本来还冻的僵硬到没知觉的脚，现在觉得舒服的很，绷带里原本冰凉的右手现在也热的在手心冒出了细汗。何十方一脸享受，粉色就粉色吧，反正也没人知道。

　　陈余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刚才还吵着嚷着不进澡盆子，现在和小黄鸭玩儿的出神，一点儿也不像个二十多岁的人。果然，男生多大在内心深处都还只是个小孩子。

　　小心翼翼的冲去头上的泡沫，陈余挂上花洒，“再泡一会儿就出来吧，水快凉了。毛巾帮你挂在门把手上，我先出去了。”

　　何十方乖巧的点点头，等看着陈余关上浴室的门，又偷偷嘟囔道：“以后一定要在家里弄个浴缸，买一箱玫瑰花瓣在浴室放着，天天和陈余洗鸳鸯浴。”

　　还没等玩儿够，澡盆子里的水便凉的差不多了，稍微一动就有股冷风吹过的感觉。何十方赶紧从水里爬出来，擦干净身上的水后换上陈余准备好的睡衣。

　　等打开浴室的门，何十方才知道为什么网上都说南方的冷都是魔法伤害，护甲再厚都扛不住，光是开门时扇出来的风就让人一阵哆嗦。

　　何十方大吼：“陈余，快帮我打开电热毯！”

　　两个人安静的躺在床上，徐行让人送来了床厚棉被，两个人窝在被子里都蜷缩成一团，面对面的刷着手机。

　　陈余忍不住问道：“你看了热搜吗？邓匀推你的事被抄的沸沸扬扬，也不知道是谁拍了照片传出去的。”

　　何十方漫不经心的回道：“她这种人自有天收，看不惯她的多了去了，人社注定要崩。我正在考虑给宋宁转型，趁着还不是很火，人设没炒起来，赶紧别在大众面前装无脑白莲花了。她这种性格，维持这种人设久了，到时候该崩还得崩。”

　　陈余转动着眼珠，放下手里的手机，好奇的又问道：“那你准备怎么给宋宁转型，现在不是就吃这种类型吗？难不成要卖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人设？”

　　亏陈余想的出来，且不说性格问题，光是长相宋宁就不合格。倒不是说她不够漂亮，而是太漂亮了，美的有攻击性，不像是不食人间烟火，反而是出于世俗而不世俗的那种样貌。

　　要真要形容，宋宁就像是妲己那款，魅惑勾人，不像是清汤寡水。不食人间烟火，陈余倒是更加符合才对。

　　何十方摇了摇头，“这种白莲花人设已经开始不吃香了，就她这种长相，天仙是算不上，冷艳倒是还有几分。我早就想好了，那种独立好强的女王人设才是最符合她的。现在宋宁唯一缺的就是没见过大场面，气场撑不起外表，等这部戏拍完了得让她出去见见世面。”

　　陈余撇了撇嘴，脸上透露出来不屑的神情，眼神里还夹杂着一些失落。

　　原来何十方心里，早就帮宋宁把一切都规划好了，连形容她的都全是夸赞的词，也的确，人家未来是大明星，论长相陈余也十分有自知之明。

　　何十方把陈余的微表情捕捉于心，假装随意的说道：“其实这些我也是听你说的，大学里你给我讲了不少娱乐圈的事，我这叫耳濡目染。以前还觉得烦，没想到就派上用场了。”

　　陈余脸色依旧没有缓和，仍然低头拨弄着手机。

　　何十方贴到陈余面前，轻声说道：“人家好看是好看，可惜没灵性，别人喜欢我偏偏不喜欢。我就喜欢嘴硬心软的，就喜欢爱揪人耳朵的，就喜欢下巴能刚好放在头顶上的。我就是喜欢你，别人一概不管。”

　　陈余一脸平静，她知道何十方一直在盯着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可是现在除了装作毫不在意的玩儿手机别无他法，她不敢抬头，害怕到时候会是无言的四目相对。

　　何十方静静的看着陈余的脸上慢慢泛红，再延伸到耳边。现在也许只差一句话，或者一个拥抱，或者……一个吻。

　　“毕竟以后你是我女朋友。”何十方躺回原来的位置，用玩笑的语气说道，“要是我胳膊肘往外拐，捧宋宁踩你，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脸，显得我眼光不好嘛。虽然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估计也就是我好你这口，怪我口味特殊。”

　　陈余松了口气，她知道何十方现在是在缓解气氛，可是心里就是莫名的堵得慌，呼吸也忍不住的变的重了起来。

　　何十方故作轻松的伸了个懒腰，又给陈余露出一个搞怪的表情。顺便……习惯性的在关灯之前，拆下了手上缠着的绷带。

　　他意识到不对时，是从陈余惊讶的眼神里察觉出来的，除了周围尴尬的气氛，还剩下除了右手上结痂的伤口，和为了舒展关节晃动了好几下的手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