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殇花第五
我仿佛做了一场很久远的梦,那个时候,我才进潋月阁,而封灵薄也还没有遗失。
我坐在芳华殿的门口,望着庭院里的花开锦绣。
陆先生仍旧喜欢吹牛,而梧桐和青凤老是吵架。而顾曲则在院子里,同京墨因几条小鱼干而吵地不可开交。
我觉得好生无趣,就去重华轩找少主。这时顾曲追了上来,他拦着不让我进重华轩。我很生气,就同他理论。因为动静实在太大,惊动了少主。他从重华轩里出来,没有理会顾曲,拉着我就往里走。
顾曲急了,不知道他从哪里拿了一把剑出来,横在我们的前头,双眼红得可怕。
我们就这样静静对峙着。
起初我以为是他开玩笑,一时过了火也是有的。想着伸手将他的剑去夺下来。谁知。他神色一变,不光躲开了我的手,还朝我直直地刺了过来。
我万万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做,完全没有防备。长剑寒光闪闪地朝我刺了过来,突然一个蔚蓝色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
于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剑刺入少主的胸口,他神情痛苦,朝我转过身来道,“珺扇,保重。”
话音刚落,好端端的一个人,就化成了飞灰,消失在我面前,我甚至都来不及开口同他说上一句话。
我哭着喊出声来,“少主!”
可我却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片黑暗之中,背上已经被冷汗湿透。
远处渐渐有火光朝我靠了过来。
我莫名地害怕起来,我把自己抱成一团,蜷缩在一起。
顾曲举着烛台从外头走来。
烛光照亮了整座屋子,我们已经回到潋月阁。
他见我醒了,温柔地笑道,“扇子,你终于醒了。”
原来,刚才是一场梦。
可真实到令人害怕,毛骨悚然。
我想,少主他是来告别的,我亲眼看见他沉入瑟海,天水茫茫,我再也见不到他。
顾曲见我一直不说话,有些担心道,“扇子,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轻轻点头,目光呆滞。
“扇子,你没事吧?”
顾曲的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我知道他的伤还没好,而且伤得只会比我重。
听他这么说,我连忙爬下床,赤脚走在冰凉的地板上,朝门外奔去。顾曲大概也没想到我会突然这样,忙跟了下来。
可惜我还出芳华殿就放慢了脚步,缓缓停了下来。夜色下,重华轩就那样立在我眼前,孤孤单单的,里头已经是黑漆漆一片,再见不到半点零星的烛火。
这一刻,我知道,这不是梦境,而是真真切切发生了。
我一下子瘫软在地,想哭,却也一点眼泪也没有。顾曲走到我身边,他说,“扇子,你不要这样。”
我抬起头看着他,顾曲眼睛红肿,面色惨白。我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抓住他的袖子道,“顾曲,你带我去瑟海,我要救他。”
顾曲蹲下身来,满眼心疼地看着我,绝望道,“扇子,你救不了他。”
他这么一说,我只觉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时间情绪崩溃,无法控制,“顾曲,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我求求你,救救他。”
“扇子,你冷静些,”顾曲微微仰头看着天空,“他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他心里不会比我好受,仰头是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但我依旧绝情地嘲笑他的无能,将他狠狠地从我身边推开,毅然决绝道,“好,你不去,我去!”
我支撑着从地上爬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顾曲急了,上前拉住我的手,可从头到尾,都只有一句话,他说,“扇子,你冷静些。”
我心中焦虑,本能地甩开他的手,可他又重新抓了上来。这下我是真的急了,伸手另一只手来,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顾曲大概也没想到,我会对他如此。看着他终于松开手,呆呆地怔在原地,我连忙飞快地朝外头奔去。
可走了没几步,我只觉身后有股强大的力量,将我死死地抓住,寸步难移。顾曲走上前来,背起我就往肩膀上摔去,将我带回了屋子。
他给我点了穴道,我全身四肢无法动弹,他阴冷着脸坐在我的床沿上,一声不吭。
我哭腔渐浓,哑着嗓子道,“顾曲,我求求你,好不好?救救他。我求你了。”
我求了好久,顾曲还是无动于衷,后来我彻底地失望了,冷冷道,“顾曲,我恨你!”
他终于有反应了,一直静坐着的身子微微颤抖。他转过来头来看着我,我眼里的恨意已经将他刺得千疮百孔。他缓缓地站起身来,替我盖好了被褥,轻声道,“扇子,你累了。”
我看着他拖着疲倦的身子,步履蹒跚地朝外头走去,只留给我一个孤独的身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好像又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哥哥坐在旁边,他见我醒了,开没展颜道,“妹妹,身子觉得怎么样?”
我坐起身,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哥哥,我要去救少主。”
哥哥听我这么说,随即变了脸色道,“不行,妹妹你不能去,我也不会让你去。”
“为什么?”我一脸诧异,哥哥的回答,就想是早已经和顾曲商量好了,决绝,异口同声。
“你不能去,我和顾曲也不会去。”哥哥道,目光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冷漠。
“哥哥。少主救过我的命,也救过你们的命,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说着,往床沿边上爬去。
这一回,他们似乎早有防备,哥哥也没有伸出手来阻止我。但我才起身,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四肢软绵绵不说,整个人也是困倦正浓,就连生气的也使不上劲,我哭道,“哥哥,你们给我下了软骨散。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珺扇,如果哥哥能给你一个不救他的理由,你能不能听哥哥的,从今往后,莫要再提此事?”
“我不听,”我摇头,冷笑道,“我只信我眼睛看到的。哥哥,要不是少主,今天死的就是我们。他原本可以出宗灵塔的,他也不是非救我们不可。”
“珺扇,你以前不是总问我有没有查到杀死爹娘的凶手吗?”哥哥轻叹一口气问道。
“可你不是说没有吗?”我隐约觉得哥哥话里有话,我的心揪在了一起,想着,爹娘的死,该不会同少主有关吧。
不然,他同顾曲两个人都拦着我,不让我去救少主。
似乎,只有这个解释是最合乎情理的。
只是哥哥还没来得及开口,顾曲从外边走了进来,倒是一副神情坦然的模样,他同哥哥道,“你不用说了,让我来跟她说。”
哥哥点点头,站起身来,往屋外走去。
顾曲平时总是没心没肺的,但今日看起来,格外严肃,语气也沉重了不少,他说,“扇子,我可以去救他回来,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急切道。顾曲的话让我心头被浇灭的希望又重新燃了起来。
他又问,“是不是,只要能救出杨守戚,无论我提什么条件,你都会答应?”
“是,”我回道,语气坚定,“只要你能救出他。”
“我有两件事,”他道,“你想好了再回答,我不勉强。”
“你说。”我其实根本就不关心条件是什么,我只想让他快去救少主,我知道,眼前除了他,再没有人能救少主了,顾曲是我唯一的希望,也是少主唯一的希望。
“好,”他道,“第一件事,我要你嫁给我。”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回道,“顾曲,我爱的人是少主。”
他笑了,手指放在嘴边比了比,示意我不要那么快回答。随后,他伸出手来,掌心平摊了出去。只一瞬间,白光闪过,他的掌心突然出现了一样东西,我定眼一看,却是遗失已久的封灵薄。
“顾曲,封灵薄怎么会在你手里?”我大惊失色,忽然觉得事情好像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清楚地记得,在瑟海边我同少主说起自己的猜想。封灵薄会不会根本就没有遗失,而是一直在一个人的手上。
顾曲的神情欺骗不了我,他没回答,我心里也已经有了答案。
“扇子,封灵薄只听命于杨守戚,天底下,除了灵王之外,怕再没有第三人,能唤醒它,”他说着,将封灵薄递到了我的手里,又凭空变出一支笔来给我,接着道,“你的身上有杨守戚一半的生灵,所以封灵薄自然而然也就把你当成主人。你只要按我说的,在上头轻轻勾上一笔,我就答应你,去救杨守戚。”
他说话极为轻巧平淡,可我内心的恐惧却油然而生。
我从想过,他竟是这样的一个人,我纳闷不解道,“顾曲,你同少主已是几百年的交情,轻轻几笔,不过是几杯薄酒的事。”
“扇子,有些事你最好不要问,你只需告诉我,愿不愿意?”他问。
“我愿意。”我答道。
顾曲点点头,报了一个名字给我,还有生辰八字。
顾瑶。
我对着封灵薄,轻轻喊出这个名字来。
封灵薄缓缓地打开,纸上有一阵疾风在奔走。片刻之后,纸页上突然浮现出这个名字来,我提笔,轻轻地在上头勾勒了一笔。而后将封灵薄还给了顾曲道,“你这么做,少主知道吗?”
“他知不知道,对于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你只需留在芳华殿,乖乖等着做我的新娘子,我会把杨守戚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顾曲说完,刚起身,梧桐就从外面跑了进来。她一见顾曲手中的封灵薄就来了兴致,趁着顾曲不注意,一把将它夺了捧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
封灵薄没有被唤醒之前,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卷书罢了,但梧桐不知道。自苍月山回来后,她病得一天比一天重,整个潋月阁里她只认识顾曲,有时候发起病来,还会跟京墨抢吃的。
陆先生博览医书却也找不到一个化解的办法,也只好任由她去。
顾曲站起身,朝她伸出手去,温柔地笑笑道,“梧桐,乖,把书卷给我。”
梧桐看了看封灵薄,又看了看我,歪着脑袋问顾曲,“我刚刚在外头,听你说要娶新娘子,你要娶谁做你的新娘子?”
顾曲看了我一眼,猜想着我心中失落,于是同梧桐道,“你一定是听错了,你把书卷给我,我给你去买冰糖葫芦。”
梧桐听他这么说,往前走了几步,凑到他面前,咧着嘴问道,“顾曲,你要娶的新娘子,是我吗?”
顾曲轻吁了一口气道,“你真的听错了,把书卷还我。”
我知道,顾曲应该真的生气了,但梧桐听了他的话之后,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将书卷紧紧地抱在手里,拼命地摇头,泪如雨下,看着我道,“顾曲,你要娶她做新娘子?你不喜欢我了?”
“梧桐,别闹。”顾曲微微皱眉,朝她伸出手去,耐心道,“乖,把书卷给我。”
顾曲原本清澈的眸子慢慢地爬上了一层阴翳,我琢磨不透他的神情,像是恼羞成怒,又像是害怕,担心些什么。
梧桐见他步步紧逼,吓得花容失色,抱着书卷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远了。
我思来想去总觉得此事大有蹊跷,而这其中又似乎太过巧合了些。
正在这时,有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抬头一看,却是许久未见的贺长风。
他开口磕磕巴巴道,“瑟海,救少主。”
他还是老样子,陆先生开的药方,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太大的作用。
我问,“你想去救少主?”
他眼神呆滞,木讷地点了点头。
他的出现,倒提醒了我一些事。我想起在苍月山之时,少主写了一封信,要我去鄞州的青鹤阁。我想他也应该察觉出了什么,且他要我去见的那个人,定是他信得过的。
我心里发慌,方才顾曲的所作所为告诉我,他不再是一个可靠的人。
兴许,只有勉强一试,才能万无一失。
我连忙道,“贺将军,你能帮我去取些纸笔吗?不要让人发现了。”
贺长风回了一声,出了门。
等纸笔齐全,我赶忙支起身子,提笔在纸上写下这些天的发生的事,还有就是少主沉入瑟海。
我写好之后,将信笺递给了贺长风,同他道,“贺将军,烦请你替我去一趟鄞州,将这信笺交给青鹤阁,就说是潋月阁的。切记,此事绝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知道,包括潋月阁的所有人。这是救少主的唯一机会了。”
“好,姐姐放心,长风一定送到。”他回道,将信封整整齐齐地叠好,塞到衣服里面。
我看着他要走,忍不住喊了一声,“等等。”
贺长风转过身来,一脸疑惑道,“姐姐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路上小心。”我道,朝他微微一笑。
他出了门,笨重沉闷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可心里的石头,仍旧没有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