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枯骨第七
神情从先前的恋恋不舍,到现在的决绝。她一把将徐行推倒在地,不住地摇头,满是失望道,“是你,是你害死我们的孩子!”
徐行见她突然转变了态度也有些不知所措,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身,试图再次拥抱住秦佩玖,但迎来的却是响亮的一巴掌。
这样的反转,我们大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想着顾曲在昏迷前所念的咒语是什么,竟会让秦佩玖突然改变了想法。
这时,我不得不想起曾经在藏书阁看到过的一卷藏书。上头清清楚楚地写着,人似如灯灭,形魂聚散。但倘若一个人生前有很深的执念,死后便不愿入六道轮回。我猜想,秦佩玖的执念是因为生前未能如愿同徐行拜天地,做一对普通的夫妻,白头偕老。
遐想间,徐行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双手抱头痛哭道,“对不起,是我没用,保护不了你!”
说完不由自由地仰天大笑起来,形如枯槁。
而一旁的秦佩玖见了他这副模样,神情里反倒流露出一种欣慰,她缓缓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搭上徐行的脸庞,一字一句道,“阿行,如果有下辈子我们还是不要再相遇了。当初喜欢你,不过是我一时兴起罢了,我为主,你为仆。我为尊,你为卑。你不配!”
我难以想象秦佩玖说这句话时,究竟有多么伤心绝望。我突然一下子理解了顾曲,这世上从来都只有真正相爱的两个人,才会用最残忍的话,试图将对方从身边推开。
徐行一心求死,顾曲自然不应,活着虽然痛苦,可也总比被别人骂成懦夫要强。
“是,我不配!”徐行垂头丧气地缓缓说了一句,双眼红肿。
“好好活下去,阿行!”看着徐行心如死灰的模样,秦佩玖的神情轻松了许多,像是完成了最后的遗愿,轻轻地道了一句,微微一笑,消失在半空中。
徐行失魂落魄地伸出手去,却连她指尖也没有碰到。陆先生想起先前顾曲说的话,从一旁的箱柜里取出了一只小瓷瓶,倒出一颗药丸,放在茶碗中,端到徐行的面前,轻叹一口气道,“就当做了个很长的梦吧!”
徐行道了“谢谢,”木讷地接过茶碗一饮而尽。
我看着他从地上爬起身,而后摇摇晃晃地出了门,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但是眼下顾曲的昏迷,已经让我无暇顾及徐行。少主将他扶上卧塌,再伸手搭脉时,神情比先前越发凝重了。
陆先生同样察觉出了少主的异样,问道,“他这伤,没十天半月怕是好不了。”
少主微微颔首问道,“夜长梦多,烦请陆先生多费些精力,务必早日查到封灵薄的下落。”
“是!”陆先生回道,又看了顾曲一眼,似乎还有话说,但最后还是咽了下去。走到我身旁,轻轻道了句,“丫头,我们去熬药吧!”
我虽然担心顾曲,但是想着这个时候有少主在他身边,那定然不会有事,于是跟着陆先生的步伐一直到药阁。这一路走来,我和陆先生彼此都没有讲话,天色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直到进了屋子,看到明亮的烛火,才觉安心许多。
“陆先生,如果封灵薄再也找不回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心中憋了好久的疑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这世上来由的巧合偏偏就那么多,封灵薄遗失不久,顾曲就受了伤。我记得少主曾经说过,封灵薄就像一把枷锁,能将许许多多的恶灵收降在里面,送他们入六道轮回。为此,我脑海里冒出一个很大胆的念头,这有人在打封灵薄的主意。
“丫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陆先生的语气变得有些沉重起来,他搁下手中的纸笔,端坐在椅子上道,“五百年前,掌管封灵薄的是少主的母亲,花衣神母。她因一己之私,纵放万千凶灵回归人间,灵王听闻此事后,震怒不已,扬言要对其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彼时少主才及弱冠之年,他替母亲背下所有罪名,以血肉之躯祭奠万千孤魂,灵间人界暂且平息五百载。
而孟婆从小看着少主长大,用五百年的修为,替他争来一个将功补过机会。那就是将其母亲私放的凶灵收回,封灵薄为信,缺一不可。这些魂灵中,有冤死枉死,无一例外都想完成心头的遗愿,才能安心投胎转世。
少主虽然重铸了血肉之躯,却因其先前封印之时,一半元灵遗落人间。因其元灵的残缺,每年立冬之际,他的头发会突然转为霜雪色,待到立春时,才能恢复,那个时候也是少主灵力最低微的时候。而当年,花衣神母死罪虽免,活罪难逃,以灵界律法惩戒,灵王将她锁于瑟海之下的宗灵塔内。”
“陆先生,所以五百年前的封印已经慢慢开始解除了对不对?要不然我也不会遇见流川。”我身子一震,不得不想起先前在幽兰镇上那个道士所说,一字不假。
陆先生点了点头,心事重重道,“五百年前,少主已经牺牲过一次了,这一次但愿……”
他没有再说下去,思绪有些漂浮,我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陆先生,少主丢失的那一半元灵可有找到?”
陆先生看了我一眼,随即轻轻摇摇头道,“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得先找到封灵薄,倘若被有心之人得到了,人间怕又是一场浩劫。”
“陆先生,那晚我去弋风楼,曾经打开看过一眼,但我并不知道那就是封灵薄,我以为是少主的藏书,可当我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时,那书上头竟然浮现了我的生辰八字和过往种种。”我知道那次是为了灵石的事才铤而走险去的弋风楼,我也的确心虚,因为我第一遍念的是杨守戚。
“你说什么?”听我这么说陆先生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神情也是我从未见过的那种惊讶。
“我说封灵薄上出现了我的生辰八字,”我磕磕巴巴地回道,一面又问,“可是陆先生,你不是说,这上头只记录了那些枉死冤魂的名字,为何我?”
“罢了!有些命数,躲不掉的。”陆先生像是自言自语道了一句,随即提笔在纸上开放。
我虽心中纳闷陆先生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却也没有多问,想着早点把药熬好,给顾曲送过去,说不定他就能快点好来。
草药香在屋子里弥漫开来,我却斜靠在柴垛旁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忽然耳边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喊我名字,“珺扇!”
这样的语气绝对不是顾曲,听声音像是少主的声音。半梦半醒间,我也分不出真假,只是微微张嘴,两眼笑得同柳叶弯弯那般,轻唤了声,“少主。”
“沈—珺—扇!”素淡却又不耐烦地声音又在我耳畔响起。
这声音宛如在我草长莺飞的梦里,狠狠地劈下一道春雷,我本能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险些一脚踢翻正滚煮着的药炉。眼前出现的却是顾曲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他有气无力笑笑道,“扇子,你的眼里就只有杨守戚,我都快死了,你就不能记挂我一下?”
“呸呸呸!说这些干什么,你那么神通广大怎么会死?”我说完赶忙捂住嘴,想着这个形容总有些奇怪。
顾曲没有理会,从药炉旁取过蒲扇,对着炉口轻轻地扇了扇,随即转过头问我,“你说这药要是甜的,那该多好?”
“顾曲,我问你,为什么你会受那么重的伤?”我没心思听他说这些无用的,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啊,就……跟人家抢酒喝,对方人高马大的,我喝得多了,被人打了一顿。现在浑身都疼呢,你要不要帮我揉揉?”顾曲说完,将身子微微地侧了过来。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假话,堂堂潋月阁的阁主竟然沦落到和他人抢酒吃的地步,若是传出去估计没脸见人。想来这其中是有些事,是顾曲不愿意我知道的。
于是我换了个法子,继续开口道,“顾曲,先前我问你灵石一事,你始终不肯告诉我,而这一次你还是不肯告诉我。”
顾曲看了我一眼,迅速收回目光,语气有些不自然道,“都过去了,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嘛……”
我看得出来顾曲有心事,可他平日也不是细腻的人,但凡有什么不开心的通通都写在脸上。
“是不是封灵簿?”我提心吊胆地问了一句。
“扇子,我说了我没事,别太担心了。”顾曲笑容渐渐消失,轻轻地揉了揉我的脑袋,站起身去取药碗。
“我真的不懂,为什么你们都不肯同我说实话。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我是真的担心你,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到一半,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才比较妥当,只能烦躁地跺着脚。
“好了,扇子,”顾曲温柔地笑笑,伸手轻轻刮了刮我的鼻子,“我顾怀信是谁,虽然修为不及杨守戚,但是我芳华镜主的名声也不是白白来的。”
“你还说!”我见他伤势未愈就又开始油腔滑调,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可终归是拿他没办法,我也不打算再继续散盘问下去,站起身,将汤药从罐中到入碗里,小心地说了一句,“小心烫!”
“我不喝!”顾曲摆摆手,扭过头去。
我没有说话,闷闷不乐地放下药碗。顾曲听到声响后,转过头来,腆着厚脸皮道,“不然,你喂我,我就喝。”
我被顾曲气得厉害,索性板着脸,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碰巧梧桐从外边进来,将方才我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一进门,拧住顾曲的耳朵,怒道,“好你个顾怀信!竟然有心情在这里说说笑笑,封灵簿呢?”
见到此番情形,我再也坐不住了,一把将她的手从顾曲的耳朵上拽了下来,深色平静道,“明明是你弄丢了封灵簿,却好意思在这里兴师问罪。”
“怎么,现如今连你这种品阶的灵奴也敢对我大呼小叫了吗?”听我这么说,梧桐将矛头直直地指向了我。
顾曲从来对女人争吵的事束手无策,只能在旁边好言相劝。
原本我也想就此作罢,可一想到顾曲伤得这么重,她却这般对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回道,“我品阶是比你低,但我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过错去向他人兴师问罪。你品阶虽高,却连基本的尊重都不懂!”
“沈珺扇,不要以为少主把你留在潋月阁,我就会高看你一眼。你大概不知道吧,在大家的眼里,你不过只是一颗棋子罢了!”梧桐越说越气,几乎是在嘶吼。
“够了!不要再说了!”顾曲似乎也被她的这句话给气到,阴沉着脸,勉强使出全力大吼了一声。
第四卷 春闺梦里人.长风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