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们南方人……挺早熟的啊。”7
他很忙。
他妈妈是村里小学的老师,工资少,身体弱,干不了别的,家里有两块地、一头猪、一群鸡,都靠杨复搞,他还要做一日三餐,这个倒不是他妈做不了,我吃过一次他妈妈做的饭后,理解了杨复。累一点,比食物中毒要划得来太多。
我的到来令杨复本就紧巴巴的时间表雪上加霜。
他每天早上绕路来接我,然后我跟着他上山去割草,跟着他回家去把草切碎了拌着饲料喂猪和鸡,跟着他去学校。
放学后,我跟着他去地里,看着他伺弄庄稼,回他家吃饭,天黑了他送我回姨婆家。
我没有客气地跟他说“辛苦你了”“给你添麻烦了”之类的话,怕他本来是没发现的,我一说,他就发现了,万一他就不当这个冤大头了呢?
我不能为了一点礼貌就冒这么大的风险。
但我可以帮他做些实在的事儿来聊表心意。
杨复说:“哦,那你给我写作业吧。”
我说:“可是你比我高两个年级啊。”
杨复说:“那算了。”
我说:“我干点别的吧,我帮你种地。”
杨复说:“行,你来,你过来,我教你。”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在地里掰玉米,我坐在田埂上。
闻言,我站起身,正要下去,突然看到停在玉米叶子上的几只七星瓢虫。它们阻碍了我前进的步伐。
我认真地数了,是七星瓢虫。它们是益虫,但这不影响它们是虫。
就在我进退两难时,杨复突然“我操”了一声。
我看过去,他皱着眉头,使劲儿拍了挽着裤脚的小腿几下,一个蚂蟥掉到了地上,他狠狠地一脚踩上去,磨了磨。
我:“……”
他吸着凉气儿上来田埂,蹲在我身边,低下头挤伤口,说:“你别下地了,还是给我写作业吧,就俩年级,你多学下就学会了。”
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什么题目能比虫子更恐怖呢?
杨复家离我姨婆家实在是有点儿远,一个在村东,一个在村西。
还好,后来我住到杨复家了。
他家不大,但他有一间独立的卧室,床不是双人床,但睡我俩绰绰有余。
他妈没意见,我姨婆也没意见,反正我舅就给了她我刚来那俩月的伙食费。
就这样过了好多年,从我小学三年级到我初中一年级。
我小学是在村里读,村里也有初中,但教学水平很差,我读了初一,杨复拿着我持续满分的卷子看了又看,严肃地对我说,得去镇上读。
他觉得村初中的卷子跟不上我的水平,人要往高处走,要和高处比。
杨复这会儿读完了初三,完成了九年制义务教育,不打算读高中——就他那扔只狗踩答题卡都比他分高的成绩,估计也读不了——打算去镇上打工。
我劝他做下最后的努力,去问问能不能走体育特长生的路子。他极不情愿,但考虑到不能在我面前表现得太厌学,以免给我带来不良影响,还是去找老师咨询了。
老师在直接中不失委婉、委婉中带有直接地说:“体育特长生也需要成绩,大概是最低录取线的百分之六十。”
杨复当场松了一口气。
杨复有个原本两家关系很一般的远房亲戚,对方早些年搬去了镇上,每年会回村里挂坟。
他心眼子多,瞅着人家是好说话的,早几年就故意装热情接近。
他从不说自家难处,反倒每次都提几块土猪肉,或一袋子土鸡蛋,或自家地里的新鲜菜,硬塞给对方带回去。
对方给他红包,他都不要,说这就没意思了,他以后都不敢走这亲戚了。
人家就觉得这小孩儿挺那什么的,不一般。
村里杨复的同龄人,甚至是比他还大几岁的年轻小伙,不是不能做事儿,但绝没他这么会来事儿,那些人大多处于只想索取不想付出的状态。
不能怪其他人眼界不够,本身在那么个位置、那么个环境里长大,穷乡僻壤,资源有限,“抠”和“贪婪”是生物在恶劣环境下的生存本能,杨复属于基因变异。
但无论如何,摆在一起比较,杨复就显得很鹤立鸡群。
用那亲戚的话来说就是:“复子是个将来能干大事儿的。”
我觉得这就是个客套话,长辈夸小辈来回就是说这个。但杨复十分自信,跟我说:“他们有眼光。”
这会儿,用杨复的话来说就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收网的时候到了。
他头一回找那亲戚求助,而且不是借钱,甚至不要人家给他介绍工作,他只说想带着妈妈去镇里讨生活,想租套房子,请大伯帮他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帮搭个线。
这么个事儿,完全没有拒绝的道理,亲戚还能在房东那儿捞个小人情,所以完全没犹豫就欣然答应。
很快,亲戚给他介绍了套房,在个老筒子楼里。
旧是旧了点儿,但胜在便宜,而且,家具家电、甚至锅碗瓢盆这些东西都齐全,否则买的话又得花一笔钱。原屋主是退休返聘的老医生,知识分子,不缺钱,好说话。
根本不用杨复自己说,亲戚帮他问房的时候,就主动地、顺便地在社交网里问了问有没有要招人的,自家有个机灵会做人的好小伙要过来打工。
这亲戚特欣赏杨复,把他夸得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