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二日天未亮,卫宴就把顾阿纤叫起来。两人草草啃了一点肉脯,用雪水擦了脸,便骑着马离开了农舍。
不能走官道,只能挑山间小路和河道走。顾阿纤早就被方向转晕,全身的骨头也快被颠散。他们白天赶路,晚上借宿民舍。有的时候就只能在野外找个避风的地方。
卫宴知道她这样风餐露宿迟早得生病。便在黄昏时到了厌次城。他早早做了准备,路引是化名,且大氅上面有帽兜,可以挡脸。两人分开进城,倒是很顺利。
“这城大,真有了什么,也跑的开。”卫宴道。
顾阿纤点点头,她此时只想好好躺一躺。
两人来到一家邸店,可惜客房爆满只剩一间次房。卫宴付了钱问,“为何爆满,可是城中有什么节日?”
店家笑眯眯道,“明日是腊日,家家户户祭祀祖先,街上悬挂彩灯,很是热闹。”
卫宴点点头,与顾阿纤上了楼。
“已经腊日了?”顾阿纤环顾着客房。不大的一间房,没有床铺,只有地板上铺着席。一道帷幔隔成内外两间,外间放着一张案。
卫宴去买来饭食,虽然是简单的粥菜,但是天天吃硬邦邦的肉脯,猛然吃到这个简直暖化了味蕾。
饭后向店家买来热水沐浴,洗去几日的风尘,整个人都重新活了过来。见她喜欢,卫宴提议,“我们在这儿多待几日吧。”
顾阿纤眼里露出些许犹豫,她怕元恪追来。
“今日是腊八,想来他也需要祭祖的。”卫宴道,“眼下到了厌次城,再往前就是泰山郡,那是大京的地界,就不用担心他了。何况他也不一定知道我们在这里。”
顾阿纤很开心地点点头,马上就回大京了。突然间就像一直绷着很紧的弦,突然松开,浑身都是疲惫。
卫宴打量着被帷幔隔成内外的房间,笑道,“你睡里面,我睡外面。”
顾阿纤点点头,她将两人的被褥铺好,隔着一层帷幔,能很清晰地看见卫宴的身影。下一瞬油灯熄灭,窗外的星光,显得屋内漆黑无比。
“卫宴?”她有点害怕,低低地喊道。
“嗯。”卫宴应道。
她安下心,但是没过多久又唤了一声。
手被卫宴轻轻握住,“别怕,我在。”
卫宴的手心温暖,她与他手指相扣,立刻感觉心平静下来。但是她这边安心了正准备阖眼睡,那边卫宴却因为碰着了心上人的手,再无睡意。
“阿纤。”他低低唤道,也许是快到大京,一直绷紧的心松懈了不少,同时黑夜放大了心底的欲望,一伸手就把人捞了过来。
顾阿纤“呀”了一声,跌入温暖的怀抱中,卫宴清冷的呼吸压了上来,瞬间夺走她全部神志。
“阿纤,我们回去后就成亲吧。”卫宴嗓音沙哑,似乎压抑着什么。
被吻的七荤八素的顾阿纤,眼下卫宴说什么她都会答应。
卫宴的手再次不安分起来,顾阿纤感觉他似乎在解她腰间的带子,顿时清醒过来,“卫,卫宴,我有事要告诉你......”她忙按住他的手。
“什么事?”卫宴轻笑,“可见是哄人。”他压住她的手,轻轻一挑,衣带就散开了。
“是,是你阿母......”顾阿纤慌不折言,说完才后悔。
“我阿母?”卫宴有些奇怪,“她怎么了?可是你担心她不同意我们?没事,我阿父一直想和顾家结亲,阿母她最听我阿父的。”
听完这句,顾阿纤更没底气了,“那,那就算了。”
“什么算了?”听出她话中有话,卫宴追问道。
“没有什么,我,我刚刚骗你的。”黑暗中,她虽然能藏住神情,却不能藏住声音最后难过的情绪。这点伎俩根本瞒不过卫宴。
“你最好说出来。”他声音微沉,“我阿母怎么了?可是你看见过什么?”
见他总是猜的一针见血,顾阿纤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卫宴翻身坐起将油灯点燃,昏暗的光线中,他的脸色也忽明忽暗。
顾阿纤知道就是今天不说,卫宴也有办法让她明天说,索性把那日桃林的事全盘托出。说完后,偷偷瞥了他一眼,但是他面无表情,看不出心里想什么。
顾阿纤有点紧张,这种秘辛,她死十次都不多。卫宴会不会一气之下,把她干掉?
“阿宴。”她忐忑着拉拉对方的手。
卫宴垂眸看着她白白嫩嫩的小手,许久轻轻叹口气,把她重新拥入自己的怀中。
“阿宴,你不生我的气了?”她抬起脸寻找着对方的眸子。
“往好处想,你不嫁我也不行了。”卫宴轻声道。
“你信我说的话吗?”顾阿纤问。
“嗯。”
顾阿纤搂紧他的腰,“我很后悔那日进桃林。”
卫宴没有接她这句而是轻声问,“你说你那日落了一朵珠花在桃林?”
顾阿纤点点头。
卫宴静默了一会,摸摸她的头发,“睡吧,我们明日就起程,早日回建康。”
他没有放顾阿纤回帷幔那头,只是轻轻拥着她入眠。但是顾阿纤迷糊中觉得,卫宴似乎睁着眼睛,一夜没睡。
次日天光破晓,他们收拾好行囊准备离开。街道上已经提前挂好了各种灯笼。卫宴牵着马缰拉着顾阿纤穿梭于大大小小的灯笼间。
恍惚间,顾阿纤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元恪抱着双臂靠在一道墙壁上,找寻着什么。
几名官兵进入了他们刚刚出来的那家邸店。
她瞳孔微微一缩,脊背立刻窜起一股寒气,“阿宴,他,他来了。”
卫宴脚步微顿,没有顺着她的视线去看,而是果断拉着她朝一个巷口拐去。
但是元恪似乎觉察出一点什么,朝他们刚刚进去的巷口投过去一道视线。片刻,他对手下低语了一句。
十多个百姓装束的壮汉立刻朝巷子围过去。
卫宴拉着顾阿纤越走越快,巷子阡陌交织,如同蛛网一样。突然经过一家开着的房舍,卫宴一顿拉着顾阿纤走了进去。院子没人,只在房间里有一对老夫妻在说话。
卫宴将院门轻轻闭上,拉着顾阿纤从墙根贴着走到后院。后院堆着一个硕大的材禾堆,卫宴两下掏出一个洞,将顾阿纤塞进去,再把洞口堵上。
“阿宴?”顾阿纤惊慌道。
“不用怕,他们抓不住我的,乖乖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接你。”说完,卫宴就转身走了。
顾阿纤抱膝缩在材堆里。外面非常地静谧,什么声响都没有。她感觉自己待了很久,久到外面的天色也昏暗下来。
阿宴一定是被捉到了,她眼眶发红地想,心里充满绝望。伸手轻轻移开堵在洞口的材禾,钻了出去。
那对老夫妻已经开始煮饭了,庖屋中冒出淼淼青烟和淡淡的米粥香气。
她一天没有进食水,若是平常,早就饿得不行了。但是今天,因为卫宴生死未卜,她全部思绪都被慌张、无措、迷茫填满,即使肚子在不停地叫,也感觉不到饥饿。
她走到前院,推开虚掩的门,刚准备出去就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但是这怀抱同时还有股血腥味。她抬起头,眼睛睁大,笑容一下子绽放开,“阿宴。”下一瞬就缩缩鼻子,瞳孔微缩,“你受伤了?”
卫宴雪白的袍子上晕染开大片的血迹。他拉住她的手,一边朝巷外走去一边低声道,“只是划破一点皮肉,大部分是别人的血。”
她放下一点心,“要去哪儿?现在应该整座城都在搜寻我们吧?我们,是出不去了吧?”元恪一定会下令封,锁城门,设下天罗地网,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不怕,我找着出去的方法了。”
他们从巷子里穿梭,虽然顾阿纤对卫宴从未有过怀疑,但是此刻也不禁觉得有点异想天开了。她仰头望着远处高高的城墙,绝望地想,这么高,除非一跃十米,不然根本就没有出去的希望。
卫宴带她来到一棵树下,那里停着一辆简陋且朴素的犊车。车中钻出一个人,一张骄傲且美丽的脸,嗔道,“怎么才来?叫我等了好久。”
“福玉公主?”顾阿纤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看卫宴,又看看福玉公主。这该不会就是他说的办法吧?可是,福玉公主怎么会到这儿来?又怎么会愿意帮助他们?
福玉公主挑剔地看了一眼,“哎,罢了,既然卫郎喜欢,本公主就不说什么难听话了。仔细想想你还是有优点的,至少糕儿做的确实不错。”接着她又将目光投向卫宴,眸光立刻洒满星光,“卫郎,我在车里放了许多你喜欢吃的东西。将来若有机会,我去了建康,你要带我曲水流觞,带我吃好吃的水引。”
“答应公主的,自不会忘。”卫宴温和道。
“嗯嗯,”福玉公主努力点着头,侧身让开,“你们上去吧。守门的将领是我的亲侍,但是一会儿阿兄找不到人,一定会怀疑到我。你们能跑多远就看造化了。不过,我觉得夜色愈加浓厚,你们一定能跑得掉。”
城门悄悄开了一道口子,福玉公主站在树下看着犊车慢慢出了城门,隐入夜色中,心中充满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