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逸乐人生10
两个小巧的杯子摆在面前,宋辞推到陈若安那边。
“尝尝。”
陈若安选了看起来更无害的一杯,刚仰起头来,抬起的手却被宋辞赶忙按住了。
“一点点,”宋辞说,“几分钟就醉掉太没意思了。”
“喂啊,对新人不能友好一点?”
“不信你试试?”
陈若安自诩是个听劝的人,她抿了一点在嘴里,糖边卷进去,酸味和辣味还是火辣辣地直冲嗓子眼。
在她咳嗽之前,宋辞把酒杯接过去。
真不是故意看陈若安吃瘪,谁让这人自己选了龙舌兰酸。宋辞忍不住笑她,她把杯边的柠檬片拿下来,晃着手腕仰头一饮而尽了。
“嘶——”辣味还未消退,陈若安把舌头和上颚分开,“不嫌辣吗?”
宋辞摇摇头:“再尝尝那一杯?”
陈若安抿起嘴来:“缓一会儿。”
宋辞招招手,调酒师走过来,她又报了几个酒的名字。
“玛格丽特、长岛冰茶……”她的指尖在吧台上点了点,眼神从价目表移到调酒师脸上,“逸乐人生,能调吗?”
年轻的调酒师愣了愣:“我只会调这上面写的——我去问问我们老板吧。”
宋辞笑着点点头:“麻烦你啦。”
她的熟稔让陈若安着迷,看她的指尖在木质吧台上一下一下地轻点,看她拿起酒杯时转动的手腕,好看的腕骨、指节分明的手。甚至道谢也是,充满着慵懒惺忪的感觉。
有时候觉得计算机之外的很多事情都是令人着迷的,宋辞又像是汇集了这些的人。
“最后说的这个很特殊吗?”陈若安问。
“很醉人,”宋辞想了想说,“而且很特殊。”
气泡还未消散太多之前,陈若安端起金菲士来。不知道是不是气泡冲淡酒精,总之喝下去温和得多,独属于夏日的清爽浓缩在这杯酒里。
她不再满足于抿一小口,这回喝了一大口咽下去。
酒杯放在吧台上,宋辞又拿过去:“这个好喝哈?”
陈若安点点头。
宋辞又笑了。
她今天真的很高兴,酒精带来脸颊的红晕。她刚点的两杯又调好了,同样是先送到陈若安面前。陈若安恍惚间有种感觉,自己与其说是来作陪,不如说是被当做喝酒的理由。
好像每一杯酒都是这样,陈若安喝一点之后宋辞一饮而尽,陈若安想要拦她,却发现自己好像醉的更厉害些。
她是有些不胜酒力。
“您好。”留一点胡茬的中年男人风度翩翩地走出来,他从柜台里拿出一个酒杯来,放进去一个方形的冰块。似乎在等待什么,他抬头问:“哪位要的Promiscuous Life?”
“能调?”宋辞拐着弯回答了他的问题。
男人笑了笑:“顾客就是上帝。”
他把冰块倒掉,开始了一段炫技式的调酒。陈若安那时想到了些比喻,后来回想,大概是觉得那人像开屏的孔雀,在美丽的女士面前炫耀着自己的技巧。
高高的酒盅扬起来,半杯酒和半杯泡沫,最后简单的装饰上半颗话梅。他把酒杯推到宋辞面前,下一秒从下面拿出纸和笔来。
“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他说。
陈若安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看戏心态之余她还有种“你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的感觉,总之无比期待宋辞的回应。
宋辞并不动笔,她拿起叉子把话梅含进嘴里:“干什么?要我办会员卡吗?”
陈若安拼命憋笑,她猜测以宋辞拿捏男人的水平,这个老板注定要吃瘪。
男人依然很绅士,他低头笑了起来,似乎在应和宋辞的玩笑。
“我很欣赏您,”他说,“所以没有办会员卡一说。另外,你以后来的话,本店一定会提供最好的服务。”
宋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真的给人一种有机会的感觉。男人又把纸片往前推了推。
“这位先生,”宋辞的左手撑在陈若安凳子的边缘上,上半身倾斜过去,眉眼弯弯道,“您如果知道我和这位小姐的关系,恐怕就不会说上面的话了。”
一瞬间,陈若安发现自己不会呼吸了。或者说呼吸声怎么变得这么重,任何心思都隐藏不起来。男人好像又说了什么便走了,也好像什么都没说,总之回神之前都混混沌沌的,回神之后眼前已经是宋辞的笑脸了。
“辛苦你了,又是妹妹又是女朋友的。”宋辞说。
“谈不上,”她吞了口唾沫,似乎还有上杯酒的余味,“这回都用不到我演。”
好像有很多方法回绝,就是没想到自己会被扯进来,以这种方式。她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酒杯上,厚重的泡沫不见减少,酒液既像是黄昏又像是朝霞。
她问:“Promiscuous,怎么会翻译成逸乐。”
似乎有点扯开话题的意思。
“你觉得译成什么好?”
“放纵、肆意,或者荒淫。”
宋辞不说话,她打开手机来给陈若安看。这回凑上去是因为近视,先看见壁纸上大片的晚霞,然后是下面的两行小字:
——Promiscuous life.
——肆意人生。
这次是双人间,在巷子里不怎么起眼的旅店。她们都没带换洗衣物,环视一周之后,宋辞说:“幸好这里也没有浴室。”
这句“幸好”把陈若安逗笑了。
春末,其实一晚不换洗也没怎样。酒精的作用迟迟不能消退,陈若安倒在床上,感觉上倒像是倒在棉花里。
“后劲确实足啊。”她说。
“也还好,”宋辞走过来看她,站在她垂下来的双腿旁边,发现这人的脸确实红,“你喝酒上脸诶。”
陈若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吗?”
“不过你酒品还行,不撒欢。”
“谢谢夸奖。”陈若安咧开嘴角,平日里老气横秋的做派全无,笑得像个萨摩耶。
某种吸引力作祟,宋辞和她并排躺下了,也是两条腿垂在床边,晃晃悠悠地敲着床板。
“不谢。”
这两个字收束谈话,大概是她们都没有想到的。可是房间确实陷入沉寂了,隔壁没有住人,不知道几个房间开外,有人在放音乐。
小城大事,甫一静下来,她们两个都听出来。
陈若安翻了翻手腕,她一转过去就能碰到宋辞,她无端想起来宋辞说南安一行还是很有收获的,说遇到你是我从没想过的事。
她不回应这句话,恐怕是不想窥见更深的东西。
——人造的蠢卫星没探测出我们已……
——已再见不再认。
这时候听到这句歌词,陈若安第一次没生出想要反驳的念头。虽说是卫星,说它蠢的确也无妨。其实对宋辞的着迷已然浮出水面,她未曾设想过的疯狂,和蠢笨卫星背后的浪漫,这是她的收获。然而不可避免的分别让她很克制,三天的感情,说起来还是不能去换长久的欢愉。
躺在这里能聊得有太多,何况她们那么投机。就算不聊理想、不聊往事,就算只谈昨天发生什么似乎都能把这一个晚上度过。
陈若安始终泡在酒精里,她想了很多个可以开始的话题,甚至翻动手腕时还能收到回应,可迟迟不开口,突然就觉得沉默也是一种告别。
没有人起身,没人说脱衣服睡觉吧,没人定闹钟。
——吻下来豁出去这吻别似覆水……
听到这句时彻底合上双眼,陈若安想,明早大概就只剩她一个人。
没人说再见。
或许她们都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