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怎么会在这?”林一帆依旧是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眉角尽是骄纵过头的倨傲,令人生厌。很少有人不反感他说话的语气,但谁都知道他是过去的林家大少,见了都得碍着礼貌叫一句“林先生”,他用一份出色的设计获得些名声后,喊“林大师”来奉承的也有。林一帆本性傲慢狭隘,越经追捧就越以精英贵族自居,竟然愈发端得像只站在树梢翘着尾巴睥睨天下的秃毛鸡似的,眼见众人皆如低贱的蝼蚁,此时看着林戚,眼中更是盛着鄙夷之色。

  林戚对林家人永远做不到心平气和,他抄着手,指间寒凉,冷笑道:“你能来我不能来,请问这里是妓院吗?”

  “还是这么嘴贱。”林一帆微微一笑,五官便与林戚有微妙的一丝重合,他撑着下巴把林戚看了一遍,像在看什么垃圾似的,又温和地说:“你不和安谧联系,又不跟爸妈打电话,我们全家都还以为你死在欧洲了,既然回来,为什么不回家看看?”

  林一帆绝对是林戚见过最阴险的人,因为他是一个不会后悔的人。不管以前做了什么,林一帆总过度自信,认为自己一定是对的。归根究底,还是林家从小对他的溺爱式抚养,造成了他如今的性格。

  就像他现在还敢对着林戚微笑着说这种屁话。

  窗边猛地响起一阵碗碟碰撞桌椅轰然翻覆的轰然噪音,服务生和顾客纷纷侧目,发现最靠窗的客人掀了桌,人高高瘦瘦地站着,像一把扎进夜空的剑。

  然后如电般猛刺出去。

  跑过去的女服务生来不及劝架,惊声尖叫着:“您冷静一下!保安!”林戚已经抓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林一帆,把他按在沙发上照着下巴狠狠挥了几拳,指骨和下颌骨碰撞间也十分钝痛,但林戚感觉不到。有人在劝他拉他,他什么都听不见,红着眼,甚至想跟林一帆一起撞破三十层的窗玻璃,一起坠下去,粉身碎骨,一并了结这场横贯他整个人生的悲剧。

  林一帆在他拳头下歪着嘴角笑,志得意满,面目可憎。林戚觉得他没有变,十几年的时间都改不了一个人渣的本质。他被一群人从座位上强行拉开,像一个无恶不作的危险分子那样扭住手脚。

  “林戚。”林一帆接过服务员给他递的纸巾,擦了一下泛青的嘴角,他满脸狼狈,衣服也皱皱巴巴,看起来十分不体面,但他可以轻易地提起那些往事,来把看似坚不可摧的林戚刺得遍体鳞伤。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按着几乎跪在地上的林戚,说道:“你把我杀了也不能改变什么,你的过去就是永远恶臭肮脏,你怕谁知道,我就让谁知道。”

  许久之前,林一帆也是同样的姿势,同样的居高临下,高高在上。

  但林戚早已长大,不再是那个桀骜又内心柔软的少年。

  他眉目间的冷是真的冷,并非十七岁男孩故作深沉镶在脸上用来吸引女孩的冷;他发怒的时候是真的发怒,不再是带些沾沾自喜的惺惺作态,要别人觉得他这样很酷。

  林戚道:“嘴长在你身上,你爱死不死,想说就说。但,后果自负。”他似乎已经冷静下来,几个安保人员便松开钳制他的手,谁知林戚死性不改,甫一得到自由,立刻劈向还在那坐着的林一帆,伸手便是响亮的一巴掌。林一帆猝不及防,生受了这一下,被打得嘴角开裂,脑袋偏向一边,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林戚掐住他的下巴,指甲嵌入他白皙的皮肉里,冷笑道:“第一我他妈最恨别人威胁我,这一点后果,您老就先消受消受!”

  林戚又被按住,林一帆便歪在靠背上吱哇乱叫,喊着要报警,于是有好心围观的人帮忙真的打了电话。没有十几分钟,几个民警就冲进来,向四周大喊:“是谁报的警?”

  半个小时后,林戚坐在警察局里,被一个警察盘问道:“你到底为什么无故打架斗殴?说清楚,否则拘留十五天。”

  林戚像个无赖似的:“拘留我吧,我特别向往监狱的生活。”

  警察一股火气冲向太阳穴,林戚又补一句:“从小就想呢。”

  林一帆在外头大喊大叫,吵得人头痛欲裂:“就是他无缘无故打我!你们看看我这伤口!看到没有,嘴巴这里流血,脑门、脸、肋骨都疼得要命,一定有淤青,赔偿!我的律师马上到,我要他倾家荡产!”

  林戚抱着手肘冷眼旁观,对面的警察也头疼,快大半夜居然还出这么一回事,谁都不想多事。他借着光忽然看清楚林戚的脸,抖了一下手指,脑袋全部清醒了,颤声道:“请问……您是林戚先生吗?”

  “是,我叫林戚,凄凄惨惨戚戚的戚。”林戚以为这项罪过要被记录在册,坦然报上大名,表示自己积极认错的决心,暗地里决定坚持不改,并保证以后林一帆他见一次打一次。

  “就是设计国安门的那位?……我的妈呀,我妹妹是你的粉丝!她也学建筑,在C大。”值班警察激动起来,把放在一边唬人的记录纸推过去,唯唯诺诺道:“那个……林先生,能帮我签个名吗?”

  林戚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拿起笔一边写一边叮嘱道:“同志,千万不要跟令妹说,这张签名是在审讯室里完成的。”

  “谢谢!”值班警察万分感激地抓起签名。然后跟林戚说,没有严重情节的人只需要跟家属打个电话找人来保释,就可以出去。至于外面明显寻事滋事的林一帆,是个人都知道错在哪方。

  林戚出去时,林一帆还在无理取闹,他都为这份战斗力表示惊讶,张口嘲讽道:“失敬,实在不知道您在十几年的时间里,不仅只长皱纹不长脑子,还从一位无良的变态转化成了骂街泼妇,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警察!他人身辱骂我!你听见了没有?!”林一帆情绪失控,仿佛林戚揍他这件事让他十分不能接受。但没人搭理他,警察表示叫他赶紧找人来接他,然后大家好散伙下班,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林戚打给越清,电话响了一分多钟才接,越清问:“谁?”

  林戚就有些犹豫,说:“我。”

  那边的声音果真是意料之中的不同寻常,越清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说。”音调十分缱绻慵懒,林戚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看了看时间,现在晚上十二点四十七分钟。

  林戚正要说话,那边蓦地传出一道压低音量的辗转哭声,那音质清澈动听,像楚曦晨的声音,林戚立即说:“没事。”然后把电话火速挂断,手机都不想再拿,只觉得越清此人太他妈龌龊。

  那就没有人了。

  林戚望着外头来往的车辆发怔,离得很近的林一帆突然打了一个电话,声音捏的极为讨好,含笑道:“贺总,您才刚离开会所吧,经不经过百鸟路呢?我在这里的警察局分局……是,被一个人碰瓷一起带过来的,可不可以麻烦您来保释我?”

  林戚乍然火起,林一帆在另一边矫揉造作,他气得头脑发晕,半晌才想起打贺兰明煦电话,拿出手机拨了,一秒接通。

  贺兰声音极为温润,像一颗掉在雪地里的珍珠发出的脆响,他道:“对不起。”

  林戚没有说话,只是用力闭了闭眼睛。贺兰又说:“我去了三十层,你不在,我知道你又等了。道歉虽然不管用,但是多少可以减轻些我的负担。所以,对不起,因为我真的总是让你等。”

  有时候只要是他,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以为那句话是难得一闻的动人情话。

  林戚说:“你现在……”贺兰明煦截断他的话音,接道:“我现在来接你,戚戚。”是了,他去过三十层,他当然知道已经发生的事情。林戚觉得自己似乎变蠢,脑子里什么东西都被清空,只剩下一个念头格外清晰。

  想见他。

  太狠,只是有过一次寻求慰籍,就再也戒不掉。从前一人独自走过的九年又算什么,他踽踽独行的九年时光,像个笑话。贺兰只要一出现,林戚就避不开,无论用什么方法、什么借口,他念念不忘的至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可是真的很令人绝望。

  林戚缩在长椅上。期间林一帆叫了他妹妹林安谧来接他,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人,轮番对林戚冷嘲热讽了一回,林一帆最后说:“小杂种,你欠我们家的还没有还清呢,就想撇清关系?你别白日做梦了。”

  林戚冷笑道:“不如给我地址,我改天上门亲自‘还清’你们上数十代所有祖坟里的刨出来的殉葬品?”

  林一帆和林安谧都气得脸青,但居然还是把林戚的号码要走,看来确实生活拮据,太稀罕那几样上不得台面的破铜烂铁。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一辆车才碾着第二日凌晨的寒露姗姗来迟。贺兰是一个人开车来的,他进去交钱的时候,林戚已经在长椅上睡着了,睡觉的姿势十分没有安全感。贺兰一走近,他就条件反射地醒来,睡眼惺忪。

  “你来得太晚了。”林戚声音还带着睡意,不似寻常那样凌厉,责怪的情绪经过弱化,如果故意曲解想歪,就可以听成不伦不类的一句撒娇。

  “对不起。”贺兰明煦已经决定把林戚的话理解为撒娇,他垂眼道:“我也不喜欢说对不起,我今天已经跟你说了三次。这样的话,你要是还生气,我也不认的。”

  林戚便笑了一声,睡意也全被驱走,上车前他犹不可置信地问:“一米九二顶天立地的男人。你他妈在跟我撒娇?”

  贺兰明煦道:“能换你笑一笑,别说撒娇,就是女装我也愿意。”他发动车子,汽车转向开离道路,拐进大路。

  林戚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贺兰将他送到公寓楼,车在停车场的一个车位上停下。林戚下了车,又敲敲车窗,贺兰把窗户降下去,晦暗的光线里,林戚的眼睛有点亮,他说:“今天你错过了一个吻。”

  贺兰一动不动,知道林戚的意思是打算在三十层见他,然后或许顺理成章、或许猝不及防地,他原本要给他一个吻。

  错过又怎么样。贺兰看着光与影的交界线上,林戚苍白俊气的脸,他心想,错过又怎样。他得到了更重要的东西。

  说完了话,林戚却不走,还那样注视着贺兰,他也许在思忖什么,脑海里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然后不知道是理性战胜感性抑或相反。林戚极其困难地开口,起头后却很流畅:“但是我想补给你……上来喝杯酒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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