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别丢下我
这一别,便是一个春秋。
大佑与突厥这一役,僵持了整整一年,两国谁也不肯退兵半步。
那日玉门关外,李祐与他所率的三千精兵被呼延灼两万铁骑围困,另有五千突厥铁骑欲登上玉门关城墙,试图破关。
李祐见状,率三千精兵杀出一条血路,将呼延灼铁骑引至玉门关西面三十里外的戈壁滩上。果不其然,那些攻城的突厥士兵都被调离关口追向李祐。
戈壁滩上风沙阵阵,借着人少的优势,李祐带着三千精兵与呼延灼打起游击,硬生生同他周旋了七日,身边仅余五百精兵,一路躲过厮杀护送他返回玉门关。
直到在关外十五里处与温瀚所带李家军汇合,追赶而来的突厥铁骑方退兵而去。自此,两军战事一触即发。
而李淡安却一直没能见上他,一入军营便和齐珏一道被温瀚扔到了步兵营。刚开始时他还被齐珏追了半月问他是不是先前皇上身边的“李淡安”,委实被他缠的烦了,他敷衍着说自己就是那个人。为此,又被齐珏念叨了半月。不过两人也算是相依相伴在白刃进红枪出的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了。
有许多前一夜还与他们秉烛夜聊的兄弟们,下一刻却直直倒在血泊中。次数多了,他们的心都痛得麻木了,每逢歇战之时,他们两人都会面朝战场而跪,一杯烈酒入土,送这些兄弟们最后一程。
在下一次对战中,他们会更加发狠地与敌寇厮杀,银色的盔甲上染满敌人的亦或是自己的鲜血,眼里却是毫不畏惧,毫不退缩,整个人如同从炼狱里走了一遭,眼神肃杀,动作狠厉。
“听说突厥粮饷不足,估摸着撑不住了,这场战争想是快结束了。”齐珏右腿屈膝枕着手臂躺在军营不远处的沙坡上,看着与长安截然不同的血色夕阳,同一旁的少年说道。
单腿屈膝坐在他旁边的李淡安用衣袖仔细擦着放在腿上的兜鍪,自喉间发出一声“嗯”。
“若是能回长安,我一定好好孝敬我爹娘。”齐珏习惯了他的少言,兀自感叹道。
李淡安看了他一眼说,“你倒是有觉悟。”语气有几分慵懒。
“唉,也不是有觉悟,你看张奎,年纪轻轻就战死疆场,临合眼前还惦记家中年过七旬的奶奶,若是张奎奶奶知道自己的孙儿不在了,指不定多难过呢。”齐珏想着,就觉得眼眶涩涩的,若是他能回去,就把张奎的奶奶当自己的奶奶看待,好好侍候她终老。
“我想,如果我没能活着回去,我娘恐怕也会难过死的。”不由得想到了最爱自己的娘亲,他望向远处的眸子里带上了几分思念。
“安弟,你呢,也没听你提起过你的家人,他们不在长安吗?”齐珏手撑着地,转了个身看向李淡安,好奇开口。
“你大哥难道没告诉过你知道太多的人都活不长吗?”李淡安停下手中的动作,低头看向他,凤眸里是在战场上还未褪去的肃杀之意。
“呃,这个真没有。”
“这个我知道!”玄苍挤到齐珏跟前,悄声说道:“齐兄,我跟你讲,我们少爷有个心仪的姑娘在长安。”
战事开始后不久,玄苍也到了军营,被温瀚扔到了李淡安这里,和齐珏相差无几的性子倒是让两个人火速打成一片,称兄道弟。
“当真?”齐珏来了兴趣。
李淡安闻言,冷睨了玄苍一眼,看他乖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后收回目光。
不自觉地从怀中取出一枚绯色的蜀锦桐花刺绣香囊,眼中的肃杀之意渐渐褪去,浮上一丝柔情。这是是他十七岁生辰那日,京中来的信使送到他手上的,香囊是绵绵亲手绣的,里面装着的是她专程去慈恩寺求来的平安符。
长安,卿府。
“绵绵,你怎的又戴着这箭簪?”戴上这簪子,绵绵都能把京中那些跃跃欲试想要上门提亲的人都给吓回去了。
“幽姐姐,你不是也戴着渊哥哥亲手刻的玉簪吗?”卿绵反问云幽道。
“这......”云幽面露娇羞吞吞吐吐道:“我这自然与你的不同。”
“有何不同?”卿绵甚是不解,不都是自己在乎的人送的及笄礼吗,只不过淡安哥哥征战沙场,没能亲手送给她,不过能在及笄那日托人转交到她手上卿绵就觉得很满足了。
“这,我与皇上有意,皇上对我含情,及笄之日他送我的发簪,就好比是我俩的定情之物,你和你那淡安哥哥是这种情谊吗?。”云幽看着自己这未开窍的傻妹妹同她解释道。
卿绵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思忖片刻喏喏道:“我明白了,不过淡安哥哥对我应当只是兄妹之情。”
云幽暗叹一口气,她不信那李淡安不懂一点男女之情,只怕他早对绵绵生了旁的心思,他们李家人这点倒是一样一样的呢。
卿绵此前将李淡安的事告诉过自家表姐,是以云幽知晓了李淡安和皇上的关系,只是为绵绵保守秘密不曾告诉过阿渊罢了。
“好吧,就当他是将你当妹妹看待,那你的淡安哥哥可有给你回信?”
卿绵蹙眉摇摇头,眼底尽是担心,“没有回信便是最好的消息,他只要能收到我的信就好。”
“你呀。”云幽无奈摇摇头,转移话题道:“好了,别担心了,随我去西市一趟吧,我想给家里置办些摆件。”
去岁九月,卿绵从仙灵回来后将赶上舅舅一家搬入新宅,现下住进去也有大半年了,幽姐姐这次叫她出去只怕是又要换一批摆件了。
“好。”卿绵不由暗叹一声,有钱真好。她是不是该同娘请说说给她涨点月银了。
卿绵收拾了一番,同自家娘亲道明去处后便与云幽乘着马车往西市去了。
大佑军营中。
李淡安被温瀚唤回帅帐。
看着温瀚一脸严肃的样子,李淡安心中不安道:“舅舅,发生何事了?”
“你看看这个。”温瀚将他在李祐书案上发现的纸条递给李淡安。
【呼延灼敬请王爷帐中一坐,共同商议令郎之事,切记勿带任何人。】
“父亲他该不是......一个人去了。”李淡安唇色发白,拿着纸条的手止不住颤抖。
温瀚点点头,“转交给他的虎符也留下了,此时恐怕已经到了。”
“他难道不知道这是呼延灼的圈套吗?”李淡安怒声道,自己明明就在这里,他为何不问舅舅一声啊。
“他当然知道。”温瀚怒斥他,“可呼延灼是用你威胁王爷,你该比我明白你对于他的意义。”
李淡安踉跄几步撑住桌案,咬牙道““我要去救他。”
“安儿,你冷静点,莫要添乱了,我与赵将军会想法子救出王爷。”温瀚知道他拗起来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是以说完这话,当即唤了玄苍将李淡安带回营帐看守起来。
是夜,李淡安走出营帐,却被帐外守着的玄苍拦住。
“玄苍,让开!”
“主子,对不住,我也是奉命行事。”玄苍一脸为难,若是可以,他倒是想和主子一同去救王爷回来,可军令如山,他不能置十万大军于不顾。
忽而,他一脸震惊地看向跪在他面前的李淡安,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欲将他拉起来。
“主子,您别这样,属下受不起啊。”玄苍急得快哭出来,这不是折自己寿呢吗。
“玄苍,让我去。”李淡安目光坚定地看着他,眼尾有些泛红,“我不想让自己留遗憾,我不想......”等回来的是他的尸体。
玄苍不忍去看他,索性甩开拉着他的手,赌气似的坐在地上,摆摆手道:“你走你走,你快些走,别等我反悔。”
“谢谢。”
话音将落,玄苍就觉得耳边一阵风拂过,转身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主子,保重。】
看着李淡安的身影隐匿在夜色中,玄苍苦笑一声,反手一掌给自己拍晕,明天好给庄主一个交代,反正他是打不过主子的。
这厢,李淡安从马厩中牵出赵孟那匹汗血宝马,快马赶去突厥军营。
等到半夜时分,他悄悄潜入低等兵的营帐中,从他们口中得知李祐所处营帐的位置后,一剑解决了他们。
看守关押李祐营帐的人有十余个,为免打草惊蛇,李淡安掏出玄苍塞在他腰封中的半步倒,趁这些守兵不备,将他们一个一个撂倒后溜进帐中。
营帐内,李祐发丝散乱,身上尽是鞭伤的平躺在地上,身下的沙土都被他身上的血浸成赤色。
李淡安见状,凤眸变得赤红,脚步踉跄着跪在他身侧。
“醒醒。”李淡安在他耳边轻声呼唤道,手放在他肩头不停摇晃着。
李祐迷迷糊糊转醒,眼前一片迷蒙,他好像看到安儿了,轻笑一声,“又在做梦了。”说罢,又要闭上眼睛。
“你别睡。是我,是我,是我,我是安儿。”李淡安急切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沙哑。
说罢,他背起李祐,用腰带将他和自己紧紧缠在一起。
趴在李淡安背上的李祐此时才恢复了意识,低喃道:“安儿,你终于肯见爹爹了。”
李淡安心中一咯噔,脱口而出,“别说了,我一定会带你回去的。”
李祐欣慰地笑了,不再说话,只是用了几分力抬起胳膊环住李淡安,力道紧得他都有些窒息,却并未出声制止他的动作。
李淡安加快脚步出了营帐,离开的途中顺道取出火折子点燃了敌军的粮仓。
须臾间,就听突厥守兵高呼道:“走水了,走水了,粮仓走水了。”
“快来救火啊!”
“快禀报单于,大佑的王爷不见了!”
突厥军营中的嘈杂声李淡安置若罔闻,丢了的战马他此时只能步履前行,若是那呼延灼醒了,必定会派人快马追来,思及此,他提气加快了步伐,脚下生风。
李祐却是撑不住了,好不容易才跟安儿见面,他真的舍不得离开。过去的十几年他不曾参与,安儿的以后他却想日日同他相伴,然而他知自己的身子已药石无效。
年少时随老将军四处征战,李祐的身体早埋下了病根,此次又遭到呼延灼百般折磨,他自知时日无多了。
在敌营里强撑着不开口,是因为他乃大佑朝的王爷,万不能在敌军面前折了颜面,而今趴在李淡安背上,他终于得已放松身体,渐渐昏睡过去。
李淡安感到背上一沉,心里万分忐忑,颤抖着开口,“你还好吗?你感觉怎么样?你千万别睡?”
却不见背上那人回答,李淡安哽咽了嗓音道出一声:“爹!”
这一声爹他终于叫出了口,只是李祐早已沉睡过去,他并未听到这一声他期待已久的称呼。
“爹,您千万撑住,安儿拼上这条命也会带您回家。”
“爹,安儿错了,不该那么任性迟迟不与您相认,白白浪费了这时光。”
李淡安的眼中有一丝懊悔,“爹,等回到长安,孩儿便搬回王府同您住在一起。爹,您千万要撑住啊,您还要看安儿迎娶绵绵,您不在了,安儿的高堂拜给谁啊。”
一路上喋喋不休,翻越草甸,李淡安的脚底已不知磨了多少血泡,唇也干裂了,背着李祐走了整整一夜,终于在黎明前看到了大佑的军营,心生希冀。
他加急脚步,边走边喊,“来人啊!请军医!”
军营大门外的守卫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和他身上背着的摄政王。
“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军医,耽搁了时辰,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那守兵听了拔腿就往军医帐中跑去。
李淡安背着李祐进了帅帐,军医也已赶到。
取出脉枕垫在李祐手腕下,军医先为他诊了脉,之后撩开他的衣衫仔细瞧了瞧他的伤口。
“这位将军,王爷现下气若游丝,属下只能先给王爷止血,待王爷苏醒后再做诊断。”
“那他何时会醒。”
“这个……”
军医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顶着李淡安凌厉的目光哆嗦道:“属下也不能确定。”
李淡安气火攻心上前踹了他一脚,“废物,废物,要你这庸医有何用,给我滚。”
那军医连滚带爬出了营帐,连药箱都顾不得拿。
“怎么办,怎么办?”他跪在李祐跟前,头抵着他的手,泪浸湿了李祐的衣袖,“你千万不能有事啊,你欠我那么久的陪伴,你不能这么一走了之,你知道吗?”
“醒醒啊,别睡了。”李淡安低泣着。
他才刚刚认回他,求求你,别这么残忍,不要像娘亲一样丢下我,爹爹。
作者有话要说:
兜鍪就是古代的头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