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94
一个声音在静谧中乍然响起,那声音陈旧而淡漠恍如老旧机械所发出的声响,生硬的刻录着一个个字符。
白葭愣了一下,吃惊的看向众人之后的阿瑛——她怎么也想到阿瑛居然会主动开口请缨,她甚至也不知道阿瑛为何就这么不声不响的随他们一众人前来。然而,转念想起那难以招架的风刃,自己的手腕依旧还残留有龙骨与之相接产生的酸麻,她忍不住道,“可般蒲那么厉害,你怎么……”
话一出口,白葭却觉得自己无比的虚伪和狡猾——她并没有阻止阿瑛。
“掩日剑可破风阵,她只需拖延时间。”李问真注意到了白葭复杂矛盾的脸色,出声打断了她。说着转向阿瑛,“等我们过去。你立刻想办法脱身,往墓茔山下去。”
阿瑛的神情还是始终漠然,不再作任何表态,仿佛方才那一句话只是发条蹭动下的偶然发声。
墓茔山的晃动持续不断并隐隐呈现剧烈趋势,在短暂的沉默瞬间,众人心中迅速有了决断,相互对视一眼,最后不约而同的深深看了眼阿瑛。
“我们走。”叶阑声压低声音道。
白葭随着众人转身,然而走了一步却停下来忍不住回望阿瑛,“阿瑛……我们山下见。”
阿瑛没听见一般并不言语,一双眼眸依旧无神空寂,整个人站在原地就仿若一具被丢弃的人偶。白葭心中酸楚不再看,转头跟上众人向着蓝忍殿的拱门而去。
般蒲因为被射日箭贯穿肋下,又因墓茔山突然的震颤变故而未能完全修复伤处。他此刻俯低身形,气息紊乱,按住伤口处竭力自行愈疗,掌心的灵光映得脸颊一片湛蓝。
忽的,他耳尖一动,听闻晃震中有细碎的异样声响。他霍然抬起眼睛,只见一众人飞奔而上,居然是向着阶后的蓝忍殿直奔而去。
他下意识的想要起身,然而射日箭的伤远比他想象的伤口要严重得多,只是这一动,肋下的伤处牵动了全身,痛的他缩紧了脊背。剧烈的疼痛让般蒲安静下来,他抬起脸看向一行移动的人影,眼神在那个瞬间一下变得幽深晦暗,瞳孔中如同焰火烧灼,有着幽幽蓝光。他抬起手掌,掌心中登时出现一个巨大的冰蓝光团。
光团愈发明亮起来,其中无数道雪亮的风刃狂乱飞舞,犹如下着异常的暴风雪。
“咔——”一道金光飞驰而来,猛然刺中了他手中的光团。箭尖的金光与幽湛的蓝芒相抵相作用,晕发出猛烈气流的同时发出玻璃崩裂的脆响。
般蒲看了眼金箭,眼瞳中的幽蓝陡然一凝。他咬牙切齿的挥动袖袍,那一个巨大的光团瞬间飞射而出,在空中化为无数道风刃呼啸而去。
“不好,快走。”孟楚衍眼见这骤然发起的攻击,猛然提气,抓过走在最后的白葭衣领,一跃而起。
“呲——”数道金箭绵延相连,交织成一片纷扬箭雨,与风刃相交连绵成一片裂帛之声。而其中偏离轨道的风刃也不在少数。
蓝忍殿的一道廊柱被射日箭射中,裂缝随即‘喀拉啦——’的一阵攀附而上,只听“嗙——”的一声,旋即倒塌碎裂。
金色的光影如同有意识一般在空中往复来回,纵横循环,掩护其后那一行人,直到人影迅速消失在殿后。
般蒲见此,心中颓力的同时仿佛被羞辱一般难以自抑的愤怒。他狠狠咬牙,竟是再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双手猛力一拂袖,两道深蓝的风刃瞬间飞射出,一连击偏了数只射日箭的方向。
“区区现世人类,胆敢与我上殿贤者相抗,难道你不怕死么?”般蒲心中恼怒,猛然向后一甩袖子向前一步,泛着一圈深蓝的眼瞳异常狠厉的盯着张弓搭箭的阿瑛。
“死?”阿瑛像是没听懂一般木然重复了一遍,忽的那空洞无光的眼瞳中闪烁了一下,她似乎是明白了什么,重新看向面前的男子,眼中居然有了模糊的人影。
于是,那一道风刃,阿瑛不知是来不及去避开还是刻意不动,竟就持弓站了在那里,一动不动。
“叮——”所有的射日箭都落到了地上,发出的激鸣脆响在这晃荡中的蓝忍殿中一清二楚。
“你……怎么回事?”般蒲震惊的看着阿瑛,只见她腹部那道被风刃穿刺而过的窟窿迅速愈合,最后只留下了衣料上那殷红的大片血渍。
阿瑛看着自行痊愈的伤口,抬起头来,就真的像一具表情麻木的机械。
般蒲盯着阿瑛,吃惊于她异乎寻常的惊人恢复能力,猛然间忽然意识到什么,“你已非人,而是鲁班术制人。”
那个持弓的女子此刻拢在一身金光中,面目璀璨,眉眼漠然却隐约透着一股哀戚。
“没想到,现世人类居然会有人以此等逆天阴煞的术法炼制活人。”般蒲气息一沉,忽然不欲再和阿瑛纠缠,而是转身向着蓝忍殿去。
“啪——”一道金箭射入般蒲脚前数寸之处。
“看来你是不死不休了。”般蒲眼中怒气大盛,他沉着脸回过身,双手卷袖,蓝忍殿中一时间风刃凌乱飞舞,对准了展臂搭箭的阿瑛。
墓茔山深处仿佛有什么沉睡的东西转醒过来,那震动持续不断,袅袅烟气般轻盈的白屑从山间纷扬飘落,而山腰中的蓝忍殿前那不断倏忽流窜的金光却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阿瑛嘴唇动了动,似乎叹了口气,她像个孩子一般执拗的低声嘀咕,“……没死……”
般蒲没想到阿瑛居然如此难缠,肋下未好的伤此刻又扯出了一道新的口子。他看了眼蓝忍殿的方向,垂下眼,缓缓走近侧躺在地上的阿瑛,听着那一声声天真而悲戚的自问,眼神动了动。
七十二道风刃每一道都被阿瑛挨了下来,此刻她遍体鳞伤的倒在血泊之中——四肢被齐齐斩断,身体各处骨肉翻绽碎裂,即便是那惊人的自愈能力,一时半会也不能完全恢复。
般蒲看着破碎如机械零件一般的阿瑛,皱眉,“你为什么这么想死?”
阿瑛不想回答,不想告诉他——死对她来说是一件奢侈的事。
般蒲安静下来,耐心的等了一会却依旧没有等到回答,他看了地上破碎的人须臾,又用那种沉静如水的声音,忽然问,“你叫什么?”
阿瑛依旧没有说话,过了不知多久,她感到身侧那个人依旧还在,终于嘴唇微微张了张,“阿瑛。”
墓茔山的晃动愈演愈烈,般蒲踉跄了一步。射日箭射穿了他的肋下和胸腹,原本他可汲取墓茔山的力量轻易自愈,可此刻突忽逢变故,他只能按住伤口尽力愈疗,然而伤痛早已火辣辣的蔓延全身。
他禁不住晃了一下,在这数百万年来前所未有的晃震中抬起眼来,向着高处那座银白的忘今殿以及更深远处看去,忽然感受到一种异常的虚无感。
“也许……阿瑛,我们会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