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洵南称得上姗姗来迟,但与他一同到来的还有颛顼和他的小女儿舒游。
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以颛顼为首的人族的态度。
双方对峙了良久,最后不知几方达成了什么协议,轩辕和离娄没有继续追击,但也绝对不可能将这件事轻而易举地揭过去,最起码的,他们绝不会让彼岸继续留在人族。
至于颛顼的出现,对于苍冥而言是一种支持,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制衡。轩辕和离娄两族自然也清楚这一点。
形势暂时在一个微妙而脆弱的平衡点上僵持着。
苍冥一直压制的在轩辕族内的护族阵法中受到的重伤此时造成了更大的反噬,他开始陷入漫长的昏迷中。
以他的修为,在场已经没有人可以帮到他,只能任凭他昏睡下去,直到他的伤势好转、或者彻底恶化。
彼岸划开手腕喂了他一些血,然而一两口血只是杯水车薪、泥牛入海,很快就不见了效果,舒游在一旁看着恨不能亲手划开彼岸的动脉以泄愤。
用洵南的话说,就是听天由命罢了。
于是彼岸问他,那株万年芝兰在哪。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洵南只得告诉她,被她泼掉的那碗汤药和苍冥在破庙前交给离闰的最后半株芝兰。
世事无常,老天的心思是谁也猜不透的,末了洵南也只能说了这样一句话,有点像安慰又有点像叹息。
其实洵南的话里没有几分责备的意思,反而是听完这句话的颛顼的小女儿舒游勃然大怒。
对于舒游而言,彼岸的存在简直无比碍眼。她的年纪即使放在人族也是一个初长成的少女,有着所有这个年纪被千娇万宠养大的孩子会有的骄矜和直接而鲜明的喜恶。
她猛地推了一把彼岸,哭骂道:“都怪你,如果不是你,苍冥他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们轩辕一族将他害成这样还尤嫌不足,你这个女人现在还假惺惺站在这里做什么?”
洵南把彼岸拉到身后。
彼岸的神情本就恹恹的,洵南也看不出舒游这一番有心无意的话到底对她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她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完全没有听见。
因为女娲之遗的存在,彼岸的生命力总是异于常人的顽强。无论多重的伤只要留着一口气,她似乎总能缓慢却注定般的恢复过来。
甚至在此刻,没有修为的她的状态看起来比苍冥要强过许多了。虽然她的脸色苍白,身体状况似乎摇摇欲坠,但至少她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还能勉强支持自己呆在这里。
活生生在眼前的彼岸和昏迷不醒的苍冥,这样的对比无疑加剧了舒游的愤怒,即使隔着洵南,她怨毒的眼神也清晰地而准确落到彼岸的身上。
洵南只好暂时把彼岸带到了外面。
“他会活下来吗?”
“你想听实话?”
彼岸呼吸一滞,继而艰难地点了头。
“大概很难坚持下来吧。”
“可以他的实力,他从来……”
洵南摇摇头:“你以为现在就是他最难的时候了吗?”
“出关以后,他的实力已经无比接近于化境的瓶颈了,这几乎意味着他的实力距离突破进入神阶只有一线之隔,这么说吧,他已经站在了神境的门前,他缺的是一把钥匙,一把没有人知道在哪里的钥匙。可是有一样东西,修为越强大,反噬的力量也越可怕。”
洵南的目光似乎在下移到她小腹的伤口上,察觉彼岸注意到这一点之后,洵南缓缓道,“这种程度的伤对于没有修为的你也是很严重的,不要总是仗着有女娲之遗就……”
可是洵南的话还没有说完,苍冥的状况似乎又有了短暂的恶化。
彼岸孤零零地站在几步之地的人群外面,连充作背景都显得格格不入,突然内心生出无垠的孤寂。
她身无所长,只有一把冰冷坚硬的符禺剑笼在右手的衣袖中。
苍冥在轩辕护族阵法中受了最重的一击、在伤重得几乎支撑不住的时候,却反而把这把短剑亲手交到她手中。
他往日清冷高华的面容苍白如纸,反而有种惊人摄魄的俊美,却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彼岸愕然又哀伤地看着苍冥许久,最终只是沉默地接过了短剑,对苍冥所有的怨责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她想,如果世间有缘法这一说的话,苍冥一定是她命里的劫。
她觉得自己很可悲,但又无能为力。她太爱苍冥了,以至于只要对方显露一分的善意,她都恨不能用尽十分的力气去回应。
然而要怎么活下去呢?如果连阿姐和族人都这样看她,如果连苍冥也不在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昆仑山巅极寒的风雪,和外面来来往往的陌生男女,谁也不认识她,可谁都视她为祸首。
她活着还是死了,没有人会在意。
可是苍冥不同,如果他不在了,舒游会那么伤心,洵南会那么伤心,连彼岸自己、自己也会那么伤心,她根本无法想象苍冥死在她面前的场景。
好吧,那就这么做吧。他这么多年来想要的女娲之遗,她终于还是亲手送到了他身边。
下定决心之后,她拜托了洵南将所有人带走,理由是她想和苍冥独处片刻。
她的要求在在场所有人听来无疑是十分无理的,可是眼下这种情景她也无力去编一个稍微合理的解释。
舒游对她的不善自然也连带着颛顼手下的所有人对她都没有什么好脸色,万幸还有洵南肯为她说一两句话,而洵南的话从来都是很有分量的。
取出女娲之遗属于轩辕一族的禁术,所有轩辕一族的禁术都在琅洞中有详尽的记载,只是藏得深和浅的区别罢了。
所有和女娲之遗相关的资料,或者说更多的其他资料,她几乎遍览过。
清醒着却装作无知,其实也是很累的。
彼岸把衣领解到心脏下面,然后把符禺剑的剑尖抵住心口,锋利的剑刃划破皮肤,绽放出绚丽的银色光芒。
剑尖划开肌肤的那一刻,她的手因为痛苦而剧烈颤抖着。
不过说来说去好像也就是一个痛字,最近这段时间她已经说得太多了,再重复下去会不会显得矫情,她突然想。
然而别人动手和自己动手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她会懦弱会退缩,她会不由自主地减小手上的力道,有一段时间她的手几乎抖得握不住剑柄。
最开始流出的血在胸口画出一个艰深玄妙的章纹,待到剑尖即将探到心房外之时,皓白晶莹的液体取代了殷红的血液,在雪原的天光下骤然折射出流光溢彩的景象。
当女娲之遗完全离体的那一刻,意料之内应有的加剧的痛感并没有如期而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压垮彼岸的,准确说来是无尽的虚弱感。
或许是因为女娲之遗虽然能给她生命力,但其实并没有减轻过她之前受伤所受的痛苦。那么也许她其实比自己以为的要坚强许多,彼岸自嘲地想道。
很少有人知道她这一剑的伤到底有多重,除了她自己。
一旦没有了女娲之遗,彼岸就只是一个没有法力修为的普通轩辕族人,诚如苍冥所说,这样重的伤她根本捱不过去。
事实上她能够支撑到此刻,也是凭着女娲之遗缓慢却不断地向身体注入灵力的缘故,在钟崖下女娲之遗的封印被冲破后,这种修复的速度也有所提升,否则苍冥这一剑的力量远超当时的鼓蛟,彼岸是硬抗不下来的。
而在最后一点女娲之遗也交给苍冥之后,她仅有的生命力量的源泉也随之枯竭了。
彼岸的视线已经模糊暗淡得几乎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只觉得恍惚中苍冥似乎睁开了一点眼睛。
彼岸为这样的可能而觉得羞耻和难堪。
她受伤狼狈的样子就这样直白了当地暴露在他面前,而她本人已经连一丝遮掩的力气都没有,更不提她的一身嫁衣几乎半褪半掩……
可此时她还几乎是不得不伏在苍冥身上把女娲之遗喂到他的嘴边,她太虚弱了,连支撑自己的力气也没有。
好在苍冥大约并没有苏醒过来,他单薄苍粉的双唇抿得很紧,彼岸没有办法,只能学着当日苍冥给她喂药的办法,把女娲之遗含在口中,然后亲口送过去。
也许是残存的这一点女娲之遗给了彼岸最后的生机,她抬起的侧脸倒还不见那么明显的濒死的气息。
然而还没等彼岸扶着床沿颤颤巍巍站起来,她便昏厥了过去。
几乎是同时,昆仑山巅千年未曾有过的雷声轰鸣大作响彻天际。
如果说这是天罚要在彼岸临死时如约降临,这样的声势却过于浩浩汤汤,甚至几乎可以将绵延千里的整个昆仑随之一同吞没埋葬。
洵南抬头,只见两股纠缠交织的天雷正在云端酝酿蔓生,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是天罚和天劫同时降临。
更为惊心的是,这种程度的雷劫,连洵南都未曾见过;换句话说,这是洪荒后从未临世的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