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一三人行不多时,小二追了上来。树枝劝小二回去,小二不听。归家也劝了一遍,小二还是坚持要去。一行人就变成四个。
最初时,归家担心小二的突然加入会影响行程,但相处几天下来,这孩子很配合,不偷懒,不耍滑,也不叫苦,意外的让归家安心。大家一路上互帮互助,分工明确,极少争吵。
归家是带路的。他们向东走,尽管一直在树林里,却没碰到大的危险,而且来到某个特定的地点,还有安全隐蔽的山洞供他们居住。归家手里有一份自制的地图,出发前又绘制了同样的两份,分给第一和树枝。地图以十分简单的线条,勾勒出山水和歇脚的临时住所。这些临时住所,曾花费归家大量的时间来寻找,存放了腌制品、衣物、药材,以备不时之需。他们白天行走,搜寻人类和村里没有的植物;晚上住进山洞,轮流守夜和休息。归家腰间系一条很长很细的绳,每过一天,打一个结,以此来计算时日,当绳子打满了结,就是他们原路返回的时候。绳结越多,人越想家,恨不得时间加快速度,但是这样一急,时间好像过得更慢了。
归家是打结的,每晚睡前打,有时第二天醒来忘记了,问大家他昨天打过没有,小二不出声,树枝说没注意,第一说打过,他记得很清楚。归家就默默系好绳子,吃饭,出发。
树枝没关注过那条记录时间的绳子,甚至有点特意地控制自己去忽略它。他白天专心工作,入了夜,容易对着颤抖的火苗发呆,回忆村中的生活,而若是脑袋贴了枕头,又很快睡着,梦也不做一个。
小二时常偷瞄绳子,数一数,记下外出的天数。他想家,想爹想娘,想在村外辛苦狩猎,毫无收获、累得臭死,都比在陌生的环境中好。他从不捣乱,就怕一旦出点事,耽搁了回村。在外时间长了,他看第一也顺眼起来,继而觉得自己整个人变得不好了。
第一只在睡觉前看绳子,盯着归家打结,结打完了,他就不盯了。守夜时,周围的草丛发出虫鸣,有的地方亮起灯,小小的,歪歪扭扭地飞。他远望洞外黑成一体的树,树尖尖上顶一轮月亮,白白的,像桃子的脸一样白。他举起胳膊,手指圈住月亮,如同握在掌心似的,他闭上右眼,用左眼看,月亮在圈里;睁开右眼,闭上左眼,月亮就跳出圈来;反过来也一样,月亮总是跳出来。桃子就像这月亮,他以为离得近了,可又永远抓不到。吹来一阵风,他看看火,想起村长如今在大热天也穿着上衣,和小伙子们不同,他们光着膀子,热得实在受不了,去洗河水澡,村长不行,他宁愿捂着,也绝不贪凉;不知道这样的风,他受不受得住。树枝醒了,人迷迷糊糊坐起来,轻声说让第一去睡觉,第一点下头,躺好睡了。
绳子打了一百四十二个结,地图走到尽头。后面再没有提前准备好的山洞,四人对眼前的景象一无所知。归家叮嘱大家提高警惕,他们要找到最安全的行进路线,速度慢没关系,必须为后来人打好基础。一百四十二天以来,他们穿过一片又一片森林,见过连着天的大河,绕过拉人的泥潭,躲着看水里的硬皮大鱼和没毛大嘴怪拼生死,摘果子,烤兽肉,学长舌动物吃蚂蚁。这些经验是他们继续探险的保障。
又走半个月,他们来到山脚下。这座山不算高,可以爬过去,但归家决定绕山而行。谁也不知道山的另一侧是什么样子,如果无法通行,纯属浪费时间。他们沿着山底行进,画下路线,并在附近的树干上留下记号。用骨刀剜下一层树皮,再刻一个圆圈和两条线,圆圈代表他们来的方向,线指向他们去的方向。
第一做了记号,收起骨刀,这时,大山热闹起来:鸟群扑啦啦争入天空,遮挡了阳光,盘旋两圈,飞向别处;蚂蚱,蜜蜂,蚂蚁,乌泱泱从山里跑出来,像洪水一样,撞得人生疼;大兔子也钻出了窝,四条腿狂飙,留窝里的小兔子瑟瑟抖动;蛇跑出来,猴子跑出来,鹿跑出来,狼跑出来……
归家说:“我们快走!”
“往哪走?”小二问。
“跟着它们走!”归家指向奔逃的动物们。
凡是能移动的,都拼了命地逃;不能移动的,只好在原地发着抖,等待命运的安排。枝条折了,草叶踩烂了,小动物被大动物蹭飞,四个人跑丢了一只鞋。
第一大声问:“发生什么了?”
归家喊着回答:“地动!”
果然,大地开始摇晃。太乱了,既要注意脚下,又要防着动物的冲击,原本逃离的速度就慢,这下掌握平衡都困难。小二绊了一跤,整个人拍在地上,顾不上疼,左胳膊被第一抓住,拽起来。山石乱滚,树木倾倒,第一眼看一只小鹿被大树砸扁。小二大喊:“快走啊!”两人并肩逃命。
归家一直在喊着:“别跑散了!别跑散了!”四人之间虽隔段距离,但始终没丢一人。归家喘得厉害,喉咙火辣辣的疼,再怎么样使力,也觉得呼吸不够。他的腿脚变得沉重,人落在最后面,有一瞬,眼前的画面慢了,他们在逐渐远离他,头也不回,他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再喊不出音来。
第一回 头了,“归家叔!归家叔!”他往回跑。
树枝听了,也叫着归家的名字来找人。
小二也转回来。
归家不知被什么动物踢了,倒地上,右小腿流着血。“快跑啊!”
第一搀起归家,树枝扶住归家另一边的胳膊。小二朝山一指,“那有个山洞!”
“我们会被压死吧?”树枝问。
“不能去。”归家说:“走,离开这里,去平地。”
大地左右起伏翻腾,就像是活起来了,像用力要摆脱身上人的野马一样。第一扔掉筐,背上归家,小二和树枝夹在两侧。前方的地面撕开一道口子,黑不见底,差点将他们吃进去,躲过,地又裂开一道缝,这次没能幸免,四个人全踩空了。树枝“啊——”一声消失;第一的手指勾住边沿,但架不住两个人的重量,也坠下去;小二的两条胳膊及时撑在地上,脚蹬住断层,他有信心能爬出去,可是自脚下传来巨大吸力,手指抠住地面,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再不能往外爬,指头与地面磨出十道血印,僵持不了多会儿,他抓着一把草根落入裂缝。
裂缝合拢了。
第一醒来时,左边是归家和小二,右边是树枝,都能喘气。第一挨个叫他们,拍胳膊,拍脸。人睁开了眼,就去观察四周。他们在一个通道里,墙壁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一格一格,白色的,上面的墙壁贴一排圆形的东西,发着光,不是太阳,不是虫子,也不是火。对面目光所及处,有一副套着毛皮的骷髅,再没有别的活物。可能暂时是安全的。小二从裤子上撕下布条,缠住破掉皮肉还在流血的手。归家的右腿断了,疼得流汗。树枝卸下筐,翻找出止血的药草,放嘴里嚼着,撕掉归家浸透血水的裤管,小腿弯折,有手掌长的裂口。树枝用水冲洗去伤口表面的泥土,敷上咬碎的草屑,“忍着点。”他握住受伤小腿的两端,咔嚓一声,归家惨叫,小腿直了。武器早就丢了,此外身边没有可用来固定的器具,树枝见了那具骷髅,心中害怕黑洞洞的眼睛和森白的骨头,移开视线,说:“你们谁去拿过来他的腿骨。”第一说:“这不能吧,人都死了。”小二走过去,“都说人死了,怕什么。”小二提起骷髅的毛皮衣,抖落抖落,骨头散了一地。第一说:“你怎么这样!”小二拾起腿骨,递给树枝,说:“活着的比死的重要。我认识他谁?”“衣服拿来。”“不给,归家叔需要。”小二将上衣交给树枝,裤子套自己腿上了。第一无话,想收拾凌乱的骨头,但分不清位置,就将所有骨头聚在一起,头骨放最上面,口里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以后赔你衣服,请你吃饭。”树枝也默念了几句。归家说:“我们先找出路,从这里出去。这里太古怪了。”第一背上归家。四人顺着通道向明亮的方向走。
通道中还有尸体,单个的,成群的。他们越走,心越不安。小二已经不再去想拿他们的衣服,只想知道出去的方法。通道尽头是一间宽阔的大屋,中央有人那么高,两人那么宽的方柜子,两边墙壁有缝隙,像是门,没有把手。他们分别敲敲像门的东西,又推了推,没开。声音响起,应该是有人在说话,他们吓了一跳,这没别人,那话他们也听不懂。“那亮了!”小二指向方柜子。慢走到近前看,方柜子上现出一个人来,短发,肤白,穿着看上去薄薄的白色的衣服,他开合着嘴,话正是他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