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南风知我意
南风知我意
文/杳杳云瑟
前言:
她对他是久处生情,却不知他早已对她一见倾心。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倘若我生如夏花死如秋叶,你能否成为,我黯淡生命里唯一的星光?
【壹】
这一天是个极晴朗的日子。
南芜转到园中晒了会太阳,待全身的筋骨舒朗了些,才缓缓踱去清净斋。
门口等着的丫头笑迎上来:
“姑娘,云先生道今日天气晴好,便主张在院中设了书案教习。小蝶顾虑姑娘身子,自取了件披风来。”
说着,将手中一件素白云锦披风抖擞展开,披在南芜身上。
南芜的手指在颈前系着带子,微微偏头问小蝶:
“先生候了许久么?”
“并不曾。”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南芜扬脸,正看见声音的主人立在门槛上,面容雅致,一身清隽的长衫。
“先生。”南芜有礼地唤了声,云简颔首,她便迈步跟着他往书斋内去了。
果然见到院子里摆着长几矮凳,紧挨一片修翠的竹林,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斑驳洒于长几上搁置的洁白卷面。
南芜坐下,蝶儿规矩地退守一旁。
“上次的文章,可都记清了?”
“是。”
“你将内容与所得感悟默写一遍,算作温习。”
南芜低眉,握起笔。
云简看她写得一手漂亮的小楷,赏心悦目之余,感叹这姑娘不知比学堂里他教的那些小子长进多少。
他点头道:
“不错。”
忽闻风声吹动竹林飒飒,语气便含了轻松笑意:
“今日这一课我们便来讲诗经,《卫风·淇奥》。”
说讲就讲,他缓缓踱步,将那四言古诗低声诵来,一时间叫人恍如清风拂面,明月朗照。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他诵了一段,发现南芜拈着书页,慢吞吞地诵读一遍,轻轻锁眉,一派苦恼的模样,不觉莞尔。
却听南芜“唔”了一声:
“君子。”南芜弯弯眼,好像是笑了一笑,却因她不常笑,唇角勾动的弧度极浅,仿佛她生一般寡淡易逝,更显眉目薄凉。
支着下巴,她状若懵懂地问:
“君子,是指先生这样的人么?”
先生愣了一下,凝视她,突地移开目光,长睫微垂,半晌,抿唇一笑。
南芜无法形容那样的笑。清丽,优雅,醇美。却还有那么一点点不着边际的苦涩。嗯,有点像先生上次带来的西洋的甜点。
Tiramisu。
她低下头,舔了舔唇。
【贰】
先生走后,南芜也回了房,一个人拿着本书,卧在摇椅上发呆。
小蝶匆匆踏进屋里,叫道:
“姑娘,太太回了,方才遣人来请姑娘,说是有事要跟姑娘商量。”
“商量?”南芜摇了摇头,“她什么时候要与我商量了,什么事,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谈何商量。”
比如让先生来南家教书。
比如当年将阿秋赶出家门。
南芜起身,小蝶递来披风,她拒了,道:
“你忘了么,母亲不喜我穿素色的。”嫌丧气。
小蝶明了,捧来一条杏黄绣花对襟长裙让南芜换上,这才衬得气色好看了些。
不多时,南芜从太太房中出来了,脸色却比去时更苍白了。
小蝶相问,她摆摆手,走了几步,扶着路边一棵老槐“哇”地呕了出来。
却只呕出一滩酸水。
小蝶惊乱喊人,被南芜狠狠地扯住。她接过小蝶的绢子,掩唇咳嗽两声,笑道:
“我不碍事,不碍事的,只是有些难受。”
“姑娘,可是太太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小蝶快急哭了。
“母亲是天底下最仁慈的母亲,她说的一切都是好的,她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南芜攥着绢子,攥得那样紧,指尖也抹上湿腻的猩红。
第二日南府宴客,南芜称病不至。
饮下一碗千叶莲熬成的药汁,才觉得胸中闷燥之感去了些。
南芜不由得暗暗苦笑,这身子,这身子。
想着府中忙碌,园子里应当十分清净,南芜便携了一些小食,欲要好好享受这难得的时光。
她本意是带几壶酒,酣饮一番,被小蝶死命劝住,才作罢。
小舟在岸边悠悠荡荡,南芜剥着菱角清清爽爽。
极目远望,接天碧叶,日光流转,不胜温柔含蓄之景,总能使人想到同样温柔含蓄之人。
身后有轻轻脚步声。
南芜闲闲地问:
“小蝶,是先生来了么?”说着转过身去。
小舟一沉,她险些没站稳,被人伸手牢牢扶住,霎时间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这是一双刚毅有力的手。
袖口整洁,往上看去,入目一张干净俊朗的面庞。
“……秋水?”低沉磁性的声音。
【叁】
南芜再见先生时,先生正倚着修竹看书。他今日穿了一身黑色丝麻马褂,不自觉有股清凌凌的傲气,毫无一丝读书人该有的文弱之感。
他抬眼看见南芜,不自觉一笑,褪去了不少矜傲,显得温润谦和。
南芜也被这笑所感,眼神一刹柔和,走上前,将手里油纸包着的糕点递给云简。
“先生,这是我从厨房拿的,给你尝尝。”
云简接过,却皱皱眉:
“你饮酒了?”
南芜撇嘴:
“遇上个怪人,让我陪他吃酒,便小酌了一杯。”
“这样不好。”云简摇摇头。
“先生要训我了么?”
“为何要训你?”云简失笑。
“先生真是的。”南芜很无奈。
“咳。”云简单手成拳,掩在唇边,瞧着南芜,颇有兴致地道,“你看起来似乎醉了。”
南芜歪头一哼。
“先生啊。”
“嗯?”
“我真讨厌你。”
“……”
“……这样温柔。”她低声嘟囔。
然后抬起黑漆漆的眼眸,颇像个可爱的孩童:
“先生,其实我很喜欢……”
云简呼吸一滞。
“提拉米苏。”
——
太太在房中喝茶,猛地搁下茶盏,冷冷盯着垂头沉默的南芜:
“你要跪到什么时候?”
“母亲,我知错了。”
“啧,你倒说说,你错在何处?”
“我不该忤逆母亲。”
“不仅如此,”太太的目光厉得像针,“你更不该不知检点、妄想攀上何渠、以此摆脱与苏家的婚事!”
南芜咬着牙。
她想说,她没有。她从没有动过那样的念头。
那天孤舟泛流,与陌路之人的一杯清酒,只是她寡淡人生中唯一一次的疏狂放纵,为何如此令人不容。
“只因我是女子么?”她猛地抬起头,“母亲便可以如此操纵我的人生?便可以逼我嫁给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的人?那母亲又何必给我请先生,何必让我知道、学到那么多,不如一直将我圈养在一方闺阁,从此活成母亲的模样好了!”
“混账东西!”伴随着怒喝,毫不留情的一巴掌也重重挥落,南芜忍着脸上热辣辣的痛意,将一抹腥甜强咽入喉中。
“我这些年实在是太纵容你了!请来云氏后人教你识字,授你道理,竟不知你是学了些什么进去!新女性?还是什么自由平等新思想?时逢乱世,战火纷呈,外面多少人朝不保夕,你生在南家,是你天大的福气!我为你安排这桩婚事,是因知晓苏家的根底,你与苏城年少是相处过的,多少也有情谊,嫁与他,他们苏家必能保你护你!”
“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何渠与你父亲说的那些话,明明白白,心思昭然若揭!你觉得他是好人吗?你觉得他可以托付终身吗?他是军人,且不说身边危机四伏,单看他在宴上长袖善舞,身边莺燕环绕,便知此人绝不好相与!你动什么心思,你竟敢动什么心思!”
“何渠说了什么?”南芜忽然问。
太太冷笑:
“他要你。”一字一顿。
南芜觉得十分荒唐:
“怎么可能……”一面之缘,何以如此?
“可惜,”太太观察着南芜的表情,似嘲似讽,“被你父亲以醉后戏言,搪塞过去了。”
南芜沉默。
太太疲惫地挥了挥手:
“你走吧。”半晌,慢慢道,“以后不必让云先生来了。好好准备,月末启程去江南苏家。”
南芜瘦弱的背影一僵。
“好。”
【肆】
午后,微风拂动轻柔的纱帘。南芜瞧着阴影处从窗外探进的一株花枝,问进门的人:
“都办妥了?”
“是的。”
“他说了什么吗?”
“云先生嘱咐姑娘学业虽不可懈怠,但温书之余,也要注意身体。”
“确是他会说的话,”南芜含着笑意,“也确是先生会说的话。”
“姑娘,”小蝶闷闷地,“你别伤心了。”
南芜讶异:
“我哪里伤心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可是你在哭啊。”
南芜一抹脸,触手果然一片冰冰凉凉,只无奈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