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笼中雀

  “那人看着人模人样的, 却原来骨子里也是个登徒子!”刚踏出书坊, 松青便忿忿不平地骂道。

  合懿没她那么愤懑, 只觉得奇怪, 那人瞧着怎么都不像是个轻浮的公子哥, 何况自己有几斤几两她还是清楚地,萍水相逢第一面,以后又不会有交集的两个人, 直接就挂念着问名字那回事约莫不太可能发生在她身上,怎么着也得骞瑜那般的美貌程度吧!

  但今儿可就发生了, 对方要就是个孟浪惯了的纨绔子弟倒还想得通,偏还是那么个一身正气的谦谦君子做派,这就更让人觉得奇怪了。

  她想了下觉得实在想不明白, 脑子里可能缺少一根名叫想象力的弦,便不做为难自己的事了,“不提他了,有可能就是热心肠喜欢帮助别人吧,人嘛, 哪有一辈子妥帖得半分错处都找不着的。”

  她这么说便也是这么想的,书坊遇到周岩一事过了这一时, 便轻飘飘地被合懿不知道忘在脑海哪个角落里了。

  贪污案尘埃落定得很不容易, 皇帝震怒,一气之下将受贿钱财超过一千两的官员全部革职查办了,余下众人则按照律典由刑部依法拟奏呈送中书省,再由皇帝酌情批复即可。

  幸而此回声势浩大的重审, 查出齐小公子对尚书大人的供词疑点颇多,越是深挖越是对不上首尾,最后由三司主审连名上奏,证实尚书大人是被有心人冤枉,可当回头再想审查齐小公子系谁人指使,那齐小公子却就已经莫名惨死狱中,呈报圣听时便成了畏罪自缢。

  尚书大人虽无罪出狱,但监管科考不力,属下多有舞弊弄权者却无知无觉,遂获了个调任外阜建州刺史的结果。

  从堂堂礼部尚书、天子脚下近臣降成了远离皇权的小小外阜刺史,这其中差距可谓一落千丈天差地别,实际上再说明白些也就是和让他告老还乡差不多了。

  但往好的一面想,至少性命无虞,人活着不就比什么都重要么。

  尚书大人出狱不过第六天便需携家眷立刻走马上任,要出帝都,兮柔的身份便不得再跟着去了,送别了父母姊妹,她还是需回端王府,继续当尊贵的端王妃,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保护她的父母姊妹不至于会落到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地步。

  兮柔重回端王府那日,合懿又想过给她写封书信,但提起笔来却又觉得自己似乎没什么可以寄信的资格,犹疑半晌终究还是作罢。

  沧州近来倒是捷报频传,合懿的消息都是从封鞅那里得来的,在最后一次听他说起已大获全胜将叛军主力赶到瀚水河以东后,过了约莫小半月,松青出府办事回来,兴冲冲地给她说:“主子您可没见,端王爷今儿上午率军凯旋了,进城门的时候百姓夹道相迎,好热闹的一番景象,啧啧......他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英雄!”

  松青直到现在都并不清楚合懿与琰铮、兮柔的纠葛,知情的露初也从未透露过半点口风,仅依照她看到的那些,不过是端王妃与端王不睦,她主子身为长辈又是闺中密友,手心手背都是肉,帮谁说话都不对,所以夹在中间两相为难罢了。

  合懿听着她的话,恹恹噢了声就没了下文,松青瞧着她这模样心里有些失落,最近她主子怎么好像更愿意和露初交代事儿呢?

  闷热了半个夏季,终于迎来了一场大雨,豆大的雨滴刷拉拉一齐坠进湖里,溅起的声响都不算小,噼里啪啦地听着像千军万马正在某处奔腾而过似得。

  合懿最近迷上了临摹封鞅的字,她当初在闺阁之中习的是与多数闺秀一般的簪花小楷,精致秀美到一笔一划,而他寻常私下爱写章草,圆转如篆点捺如隶,字形险峻而灵动,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她偶然见了一次便爱屋及乌了。

  只她或许实在天赋不高,胳膊都练酸了也不过像个拙劣的画师在东施效颦,她每日的自信心都是有限度的,消磨完了就没有了,得歇一歇。

  用过午膳,找一方贵妃榻小憩片刻,入梦前还想着说不定再睁眼就能看见封鞅回来了呢。

  但今儿好像是不成,她这头刚闭上眼没一会儿,松青进来唤她,说:“端王爷在嬿婉楼外求见。”

  合懿睁开眼一刹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大雨天的他怎么来了,还直冲冲就进了内院,大门上的侍卫拦都不带拦一下的么?

  以为终究只是以为,没听错,现实是琰铮的确就在嬿婉楼外等着呢,人既然来了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虽然有些话现在说也晚了,但总比不说强。

  她一气儿坐起来吩咐松青把人请到茶室稍坐,又唤进来露初给她收拾下仪容,瞧着端庄得体了便往茶室去。

  刚进屋绕过屏风便看见琰铮坐在窗边,没让婢女沏茶,反而自己低着头在倒腾桌上一套茶具,一点儿茶水在他手中颠来倒去地折腾,动作优雅地不像个拿刀的人。最后腕子轻轻一转,茶水沏进雪白的精瓷杯,茶香混着空气中的水汽氤氲开来,那香气能直沁入到人脾肺里。

  卸了坚硬的甲胄,穿一身水墨烟染的长衫,窗外湖面的烟雨蒙蒙拢在他身后,人也如利剑入了鞘,瞬忽变得柔和起来。

  他听见脚步声扭头看过来,眸光在合懿身上一扫,落到随侍的露初身上瞥了一眼,不消多说一个字,意思不言而喻。

  多熟悉的场景,露初再次为难地去看合懿,得了她点头才退到门外守着了,这次门没关,也没敢走远。

  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合懿对防备着他这件事真的觉得很难堪,她相信琰铮不可能会再头脑不清醒一回,但她该有的态度还是要有的。

  合懿走过去在他对面落座,问道:“怎么今天来了,外头下这么大的雨。”

  琰铮不着急答话,先抬手比了下她面前的茶水,示意让她尝一尝,见她端起来递到嘴边儿了,才说:“先前你不是写信说想和我当面谈谈么,那时候回不来,前几天回来了又一直忙得脱不开身,这不今儿得空了就过来了。”

  随意的语气,意料之中的答复。

  合懿品了一口唇齿间的馨香,实话实话,“比之前又精进不少。”

  他的茶道向来是他们三个人之中最好的,这点无可争议。

  “你每次都是这么说的。”琰铮微微笑了下,“但其实,我自己从来品不出来差别。”

  他忽然叫了声灵犀,合懿听得皱眉,直直望着他截过话头让改口,“还是叫小姨吧,从前年龄小不在意,如今都是大人了,不好乱了称呼。”

  他倒没有纠缠这问题,没答应也没不答应,总之不再叫她的名字了。

  “是啊,年龄小的时候你没有在意过辈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的?及笄之后还是嫁给封鞅之后......”他话音很平静,“很可惜我没能看到你及笄。”

  她及笄的时候他正在军中满一年,因为没办法赶回去,所以提前几个月自己用璞玉雕刻了一支长簪,簪头有她的名字,也是他亲手刻上去的。

  灵犀的“犀”字很难刻得小巧而漂亮,他提前用了不知道多少块木头练手,直到把这两个字刻在心上了,闭着眼睛都不可能会写歪,才敢在玉簪上动手。

  终于赶在及笄宴之前命人快马送回了帝都,书信中要她一定用这支簪子绾发,她都照做了还回信说很漂亮,是她收到最好的及笄礼物。

  只是很可惜,她带着那根簪子,第一眼却喜欢上了封鞅。

  玉簪至今还在合懿的妆奁中妥善收藏着,她甚至也记得收到礼物那时候的开心,但那和情爱无关。

  话头已经攒到这儿,周围没有外人,再也没什么必要遮遮掩掩了,合懿干脆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琰铮,辈分不会因为年龄大小而有所变化,我们没有出五服,是有真正血亲联系的亲人,在我心里你从始至终都和阿玦是一样的,我想要和你谈的想必你心里也清楚,你我已经各自为家,兮柔是个很好的姑娘,她已经嫁给了你,你真的不该那么伤她的心。”

  琰铮沉默半晌,忽然说:“她现在......其实比从前过得轻松了,不用再被心里藏着的秘密纠缠不休,不用痛苦地面对我。她需要端王妃的名号支撑家门,而我需要一个王妃,如今的我们各取所需也算是个折中的法子。如果今后哪天她想要和离,我亦不会妨碍她。”

  他冷漠的时候就是这样,无论说什么都让人在其中找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来,合懿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她说到底只是个结果的看客。

  合懿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感情的萦损盈缺从来不是事在人为能笃定的,不相爱的两个人走到如今这一步,大家都是笼中鸟雀罢了,再没有谁对谁错。

  她想不到再有什么好说的,琰铮也没有再说话,两个人静静相对坐着,谁都没有起身,因为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没有必要再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三章奉上,宝贝们请享用,今天留言全部红包伺候啦!

第49章 笼中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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