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传令烟火已经放了,就看孟老将军他们能不能及时赶过来。”
“他们岂会猜不到咱们求援,很难说不会派人牵制。”
“郡主,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就是,杀出去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
许薇棠耳朵里充斥着种种言论,众人纷纷激动起来,扯着嗓子说话,如此嘈杂的情况下,许薇棠偏偏将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杀声震天,下面的人都红了眼,她下了死命令,只留一部分人马守在入口处,敌人暂时攻不进来,可这并非是长久之策,人肉堆成的屏障也总有难以支撑那一刻。
燃烧的箭矢射了进来,枯黄的干草遇上火星一触即燃。
人们尖叫着四处逃窜,纷纷跑向没有着火的地方,可是流矢雨点一般密密麻麻地落下来,很快,火势越来越大,所有人都在忙着灭火。
许薇棠手背上青筋毕现,忽然重重砸在身侧突出的岩石上。
不堪回首的记忆涌入脑海,她经历的所有劫难似乎总与火有关,或者说,命运总是惊人的相似。
指节处有血溢出来,鲜明惹眼的一缕红色。
顾言朝站在她身后,看见那抹血色眼神一暗。
“你看,我早说过战场上瞬息万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许薇棠自嘲似的一笑,“死到临头,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后不后悔?”
顾言朝半合上眼:“能死在一处,也是莫大的荣幸。”
看他神色竟不似作假,许薇棠一噎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与此同时浑身生出一股寒意。
她想,顾言朝是真的如此认为。
正失神,忽然感觉手指上一片温热,顾言朝将她渗着血的手指含入口中。
本来就轻微到可以忽略的痛楚全然变成了另一种异样的感觉,脑海里炸开无数火花,四周倏然变得安静,视线里只看得见顾言朝低垂着的绮丽眉眼。
她挣扎片刻,手指上有一层淋漓的水光,她盯着顾言朝的脸,忽然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带着种决绝。
顾言朝楞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毫不施为,任她予取予求,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他忽然又觉得这样还远远不够,于是反客为主,与她唇齿纠缠,步步紧逼。
血腥味似乎更重了。
……
皓月当空,洒下一地清辉,远处还有隐隐约约的火光,许薇棠虽然是站在阴影处,却也知道自己绝不可能躲过所有人的视线。
只是她不在乎了。
分开时她的呼吸有些不稳,白皙如玉的脸颊染上生动的血色,顾言朝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极其压抑地喘息着,眸子里闪着幽暗的光。
许薇棠后知后觉争执声已全然消失,周围静得可怕。
她略感尴尬地咳了一声。
火势暂时被控制住,更多的人聚集到这一片空地。
顾言朝收敛情绪,面无表情地朝下边扫视了一圈,视线又落在许薇棠身上,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或许……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
还没等许薇棠问,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开口:
“你难道还有什么办法?”
“别磨磨唧唧了,有话就说。”
许薇棠:……
顾言朝气定神闲,沉声道:“他们用火攻,我们也用。”
“怎么着?你也点一把火,你是嫌我们死得不够快?”
许薇棠猛然抬头,心头隐约闪现了一点想法,她忙喝止那人:“听他说。”
“这山谷有内外两部分,我们所有人退到里边,在外面点火,中间狭窄处有风,火势定会向外扩展,不会烧到里面。”
“可点燃的枯草不过是地面上薄薄的一层,燃尽之后火焰便会自然熄灭。”
“我们躲在里面,做出无人生还的假象,等梁军按捺不住进来查看时,再一鼓作气冲出去。”
“到时候,如果孟老将军赶来及时,还可以内外夹击,到时候,全军覆没的就不是我们了。”
……
许薇棠简直忍不住要赞叹出声。
几位将军听了之后,也纷纷觉得可行。
只有一人面色古怪,分外引人注意,许薇棠点名问道:“刘副将,你有何见解?”
刘副将恍然回神,面色青红不定地来回变化,他僵硬地笑了笑:“属下哪里有什么高见,这实在是一条妙计啊,妙计……”
许薇棠没时间与他计较,但却暗中将此人记了下来,下令所有人撤到山谷内部。
没有了忙着灭火的将士,火势便一发不可收拾,这个时节西北地区气候干燥无比,空气都是一点就燃,燎原的火光和浓浓的白烟很快就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里外彼此都看不见,许薇棠灵机一动,吩咐众人都别不出声,随便喊几声也行。
……山谷里回响起鬼哭狼嚎声。
山谷外面,梁军中不少人已掩盖不住面上喜色,纷纷道:“雍凉郡主也不过如此,到底还是敌不过我们将军神机妙算。”
“就是就是!”
沈翰飞面色如常地摩挲着身下的马鞍,他虽并未同其他人一般表现出明显的兴高采烈,眼神里却掩盖不住得意之色。
兵不厌诈,战场上本就是不择手段,谁也怪不得谁。
***
许薇棠到底还是留有后手,驻守在营地的孟老将军一看见传令的信号便知葫芦谷出了事,马不停蹄率大队人马赶了过来。
他们感到时山谷里已弥漫起浓郁的血腥气,两方人马正厮杀得不可开交,只是我军势单力薄,难免稍稍落了下风。
这一批人加入战局,场中局势瞬间就发生了变化,等来的援军的陇西将士们士气高涨,愈发勇猛。
许薇棠亲手了结了沈翰飞。
这个与她纠缠了两辈子的敌人在临死关头竟丝毫不见慌乱,他一只手捂着胸前的伤口,眼中阴鸷之色愈发明显:“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害了你们?”
他循循善诱:“我可以告诉你。”
许薇棠心念一动,却并未受到他的蛊惑,冷冷道:“不必再搬弄是非,真相如何,我自己会查。”
沈翰飞低低笑了一下,咳出一口血,他索性不再挣扎,认命道:“来吧,给老夫一个痛快。”
事已至此,他本以为自己是黄雀,没想到仍是那只螳螂。
这个小姑娘竟然比她父亲还厉害,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百转千回的玲珑心思,不知日后还要成长为多么可怕的人物……
“能死在郡主手上,也是我沈某之幸……”
许薇棠心中一恸,手上动作已至,干脆利落地割开了他的脖子。
连天边的那轮月亮似乎都染上了猩红色,令人作呕的血气弥漫开来。
这时候已经能预料到结局,但梁军仍然在拼死抵抗。
***
葫芦谷一战最终还是以陇西军的胜利告终。
这一役过后,梁军损失惨重,元气大伤。
主帅既死,梁军就像失去了主心骨,本来带去葫芦谷围剿的那五万人更是军中的主力部队,这一下子死的死,被俘的被俘,竟也不剩多少人了。
他们在无力进犯陇西,垂头丧气地退回了大梁国境之内。
这些自然是后话。
许薇棠这一仗赢得并不轻松,之前援军未到时寡不敌众,同样死伤无数;孟老将军带着大部队赶过来时,这两万人只剩下了一半。
因为梁军垂死挣扎,这一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惨烈。
虽然取得了不俗的战果,但相比起来,伤亡更令人心痛。
回去之后好几天许薇棠一直在自责,她始终以为是自己的责任,正是因为自己的判断失误,指定的策略出了漏洞,才被人钻了空子,是她考虑不周,她太自负了,若是能早点想到梁军会围堵他们,也就不至于死这么多人了……
她连着几晚睡不好觉,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飞溅的血光,死状凄惨的尸首,能听见死去之人的哀嚎……
这个叛徒她一定要找出来。
第五天,许薇棠从帐中走出时神色尤其憔悴,眼神却闪着光。
她把所有人都找来,道:“这几天,我总算想明白一件事。”
用眼神压下所有想要开口说话的人,她接着道:“为何敌军会提前知道我军扎营地点,诸位是如何想的?”
气氛顿时冷下来,这一直是他们刻意不去提起的一件事,他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几乎都快忘了自己当初的狼狈。
“作战计划我从未透露给外人。”许薇棠缓缓道。
她走到一个人面前,用剑尖抵着他:“刘副将,你是大梁人吗?”
刘副将很快掩饰住了自己一闪而过的慌乱,难以置信道:“郡主您为何平白无故怀疑我?”
满脸的耿直憨厚,任谁也猜不到他会做出通敌之事。
许薇棠慢条斯理道:“人在做天在看,你真的以为你没露一点破绽?”
刘副将的脸色变了几变,索性无赖道:“哈哈,既然如此,我这条命,您拿去便是。”
许薇棠下手干脆利落,他人头落地时还保持着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双眼大睁。
倒吸凉气的声音传来,许薇棠感觉一阵疲惫,她这个时候并不想多做解释,只按着额头低低道:“我早就对他有印象,父王在时他就在帐前任职了。”
他没有理由背叛,可他偏偏这样做了,险些就将许薇棠和将士们葬入火海。
“我自有判别的手段,这样做也是为了永绝后患。”
……
她神色冷厉,一时无人敢反驳。
许薇棠实在懒得解释,她只想任性一回。
刘副将平日里表现出来的蛛丝马迹只能算是佐证,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亲眼所见”。
他伪装得再好,也瞒不过许薇棠这双眼睛。
落得此等下场也只能说是他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