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在顾言嘉的示意下,许薇棠接过军报来看。
果然……和她所想一模一样,已经有人在边境蠢蠢欲动,她的确是拖不得了。
他们兄弟二人间的气氛也不再剑拨弩张,又或许是许薇棠在场的缘故,竟显出几分兄友弟恭的意思。
微风拂过池上柳,水面上便有涟漪荡开。
酒至半酣,顾言朝有几分微醺,脸上泛起微微的红色。
许薇棠看他们两个现在心情都还不错,暗自咬牙,默不作声地起身后退一步,提起裙摆跪倒:
“陛下,臣有一不情之请。”
如果现在不说,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她有种近乎盲目的自信,前世她身为皇妃都能有机会出宫,如今这种情形他没有理由不同意。
顾言嘉怔怔看着她,想不通许薇棠为什么要行如此大礼,他放下手中的琉璃盏:“你说。”
“北境情势危急,战争一触即发,臣自请为陇西军主帅,望陛下允准。”
她的语气坚定从容,如此惊世骇俗的请求听上去竟不像是心血来潮,倒像是早有预谋一般。
话一出口二人齐齐转过头看她,顾言朝脸上除了震骇之外还有一丝显而易见的怒意,许薇棠心虚地别过脸,年轻的皇帝陛下则是愕然,片刻后又了然般笑起来:
“朕不允。”
意料之外的,顾言嘉竟然拒绝了她。
而顾言朝则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陛下,主帅一职只有臣能胜任。”许薇棠丝毫不肯让步,没有人比她更合适,况且,她有旁人无从比拟的经验,口气竟不知不觉变得有些咄咄逼人:“眼下朝中无将,陇西情况复杂,臣自幼耳濡目染,对大梁军的了解绝不在任何人之下。”
顾言嘉垂眸思索片刻:“郡主,朕知道你武功谋略不输旁人,可纵览史册,何曾有过女子为帅的先例?”
他周身的空气宛如静止,日光凝固在方寸间,。
许薇棠眸光灼灼,仰着头朝他明艳一笑:“若陛下准许,史书上便有了。”
顾言嘉也轻轻笑了一声,还是不容反驳地拒绝:“若从大局考虑,自然郡主是最佳人选,可从朕和七弟的私心来说,是万万不能让郡主亲上战场的。”
顾言朝点头附和。
许薇棠自觉有愧,只定定看着顾言嘉:“陛下,为君者当以大局为重,以江山社稷为重。”
“不行!”顾言朝失控似的低吼,面上血色已全然退去,苍白的脸上一片凄然。
再看过去,小奶猫气势汹汹地弓起身子,指甲伸出来闪着森森的冷光,它处在一种十分惊恐的情绪中。
许薇棠压下心头不忍,低声出言安抚:“别这样,我有非此不可的理由,以后会和你解释的,听话。”
先前饮下的酒全部集中到眼睛里,顾言朝红着眼,极其勉强地点点头。
许薇棠最后仍是拿到了任命,新上任的皇帝答应颁布旨意,许薇棠成为前无古人的第一位女将军。
然而顾言朝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他之前就疑惑许薇棠为何对战事如此关心,原来早就做好了带兵的打算。
而他竟一直被蒙在鼓里,之前还信了她的话,以为她绝不会上战场,哪知道她竟是奔着主帅来的。
回去一定要给他个说得过去的解释,否则他就、他就……
咳。
许薇棠担任主帅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不过,还有一件事悬而未解。
皇帝陛下看着顾言朝含笑道:“你也到了封王的年纪了,虽然说早了点,但错过这次,可又等上好久。”
没给顾言朝拒绝的机会,他接着问:“你去陇西,要个什么封号才好?”
顾言朝面无表情,对自己的封号并不上心:“但凭陛下做主。”
许薇棠心神一颤:“晋。”
她并未解释,只又重复了一遍:“晋王。”
顾言朝点头表示自己并无异议,他好像隐隐约约知道了什么,可那念头总是稍纵即逝,每每他想深究时又消失了。
许薇棠用余光偷偷瞥了他一眼,正对上顾言朝似笑非笑的眼神,浑身竟无端生出几许寒意。
“那好,就封晋王。”顾言嘉对这有些诡异的气氛恍若未觉,解决了这件困扰他许久难题之后他便十分放松,“对了,郡主在外若有什么困难,或是有人为难,尽管和朕说。”
许薇棠失笑,她还没有遇上一点事就求别人出手相助的习惯,能自己解决的,绝不麻烦别人一丝一毫。
不过……她的思绪飘远了,真假难辨的梦境浮现在脑海里,似乎……好像还真有一件事要麻烦皇上?
“确实有一件事,仗打起来粮草供给是首要的,还望陛下多替我盯着点户部。”许薇棠正色道。
前世她就曾因粮草问题处处掣肘,她向朝廷递了无数折子,得到的回复却只是一味拖延,以至于延误了战机,错失了许多机会;她这一世才知道原来最后山穷水尽之时,是远在京城的顾言朝替她解的围。
不过这次,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还记得顾言朝提着带血的剑从户部大堂里走出,神情决绝而冷酷,这之后他被传成了食人饮血的魔鬼,或许这件事只是一个开端,之后又有无数罪名加在他身上,直到罄竹难书,罪无可赦。
“户部么……”皇帝陛下若有所思地点头,“朕知道了,郡主尽管放心。”
……
从宫里出来时顾言朝还是有些闷闷不乐,他不发火,就只是安安静静地沉默着,举止也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可许薇棠就是知道他不高兴:
“你还在怨我?”
顾言朝闷闷道:“没有。”
许薇棠凑过去,低低道:“你觉得你能瞒得住我?”
“不觉得,不想说。”顾言朝的声音有一种异样的平静,他抿了抿唇,强行装作自己并不在意,“既然你有不得不去做的理由,那等你什么时候觉得时机到了,再和我说吧。”
……许薇棠哑口无言。
她本来都做好了顾言朝大发脾气的准备,哭哭啼啼地哀求她不要去也好,不依不饶地逼问也罢,就是没想过竟会是这种反应。
……
他们陆续了结了京城的事,在一个宜出远门的黄道几日正式踏上归程。
车马出城门时天光还未大亮,官道旁柳树上挂着未干的露水,马蹄声越来越远。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京了。
许薇棠掀开帘子,眼前的景色熟悉又陌生,这条路来来回回已经走过许多次,可她第一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看风景。
高耸的城楼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很快便消失不见。
她看见天上成群结队的候鸟,迅疾地划过便不留痕迹。
“此去山高路远,你后悔吗?”许薇棠问。
“何来后悔只说,其实我一直都想逃离。”顾言朝神态放松,以一种十分舒服地坐姿坐在马车里,“我现在倒觉得解脱了。”
“如此就好,我只是怕若你在京城还有牵挂,经年不见,多少都会想念……”
顾言朝突然坐正,定定看着她,神情不似玩笑:“我以为你早就明白,我牵挂的只有你。”
……他简直越来越熟练了。
许薇棠思乡心切,这队人马片刻不敢耽搁,很快就回到了陇西。
越往西北走,路上的风沙就越多,官道两旁的景色也是大不相同,茫茫的旷野上铺着层漫无边际的黄沙,走了好长一段路才看到零星几棵枯树,除此之外景色相当单调。
顾言朝是第一次到这里来,所看到的一切都令他觉得新奇,以至于忽略了这种环境其实是很艰苦的。
许薇棠有些无奈地劝他:“你最好尽早习惯这里的气候,这里不比京城,很快就要入冬了,陇西的冬天要冷得多。”
“这里的百姓长年累月生活在此,我为什么不能适应?”顾言朝对自己充满了自信。
许薇棠没去打击他,只有她自己知道,他们将面临多么艰苦的一段时光,她还记得当年冰天雪地里的惨状,滴水成冰的天气,在极北的苦寒之地,将士们稍有不慎就会冻掉脚趾……
……
王府的人早得了信,贺子吟估算出他们会在哪天到达,早早派出人去城外守着。
陇西的城门也是朴实无华的,青砖垒起一道高高的墙,墙上有个不大的出口,几个执枪的士兵站在两侧,依次查看来往行人的路引,大概是因为此地太过荒凉,极少有人进出城,士兵通常都很懒散。
不过今天情形可不同了,王府派人前来迎接,连世子也亲自前来,凡是看见的都能猜到,是郡主回来啦。
所以许薇棠抵达城门外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形:黑压压的一群人站在城墙内外,有官吏有士兵,最多的还是平民百姓,他们自发地站在这里迎接他们的郡主。
城门打开,这片故土向她敞开了怀抱。
早在十里外许薇棠就从马车里出来,她骑着一匹雪白的骏马进入城中,欢呼声响彻天际。
许薇棠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