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大雪纷纷扬扬的时候,让人担惊受怕了一年的刺杀朝臣一案的凶手终于落网,是几个身手极好的刺客,行事手段都很相似,应该是一个团伙。
太子殿下将他们抓获,却问不出他们的来历,只说如今世道不公,自己是替天行道。
皇帝震怒,下令斩首。
许薇棠和顾言朝去行刑现场看了看,刺客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刽子手手起刀落,鲜血溅得很高。
血珠飞溅,围在最前面的人哆哆嗦嗦地后退,生怕自己沾染到。
他们站在后排,这个距离无需躲避,出乎意料的事,顾言朝抬手捂住她的眼睛。
在寒风凛冽的室外待久了,手自然是冰凉的。
许薇棠低低笑了笑,自己曾浴血沙场、杀敌无数,哪里用得着这般小心翼翼的呵护。
不过她并未拒绝,哪怕顾言朝的手泛着凉意,等眼前恢复明亮时,鲜血飞溅的血腥场面已经结束,只看见高台上几具整整齐齐的尸体。
围观群众一片叫好,许薇棠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没见有什么异样。
她却隐隐觉得不对劲,前世似乎……没有这么多人落网。
她记得当时顾言嘉只抓到三个人,虽然死法是一样的惨烈,这次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不过能抓到凶手总归是好的,朝堂之上面貌焕然一新。
这个“焕然一新”有两种解释法,一是压在头上的死亡威胁终于消失,人人得以扬眉吐气,神清气爽;二是因为死的人太多,满朝文武竟有相当一部分都换了人。
若是许薇棠在朝为官,定能发现这些人的面貌也同前世不一样。
可惜她不知道,许薇棠现在所有精力都放在陇西,边界上的异动越来越频繁,甚至除了大梁的兵马,还有一些长相怪异的异族人出现。
她现在每下一道命令都要思前想后地考虑好久,又叹息自己身不在陇西,不能及时得知当地情况,仅靠书信来往会有延误不说,贺子吟毕竟不像她有前世经历,难免会遗漏什么。
一日雪后,许薇棠背着顾言朝进了宫。
虽然说不清具体会有什么后果,直觉告诉她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顾言朝为好。
“臣想回陇西几日,望陛下允准。”
大殿之上,许薇棠平静道。
她面不改色地陈述,算算日子已一年过去,不知那边现在情况如何,她确实是万分挂念。
殿内空旷,只有寥寥数人,她所在的位置离皇帝还有段距离,传到皇帝耳中的声音便显得有些缥缈。
闻言,皇帝眼皮轻抬了下,不加思索道:
“路途遥远,北地苦寒,朕怎忍心你奔波劳苦。”
他的眼窝深陷,眸光浑浊但依旧锐利,鹰隼一般望过来。
许薇棠没感到难过,只觉得失望。
如她所料,皇上拒绝了她的请求,她亦是一时兴起,试探一下皇帝的反应,对回家并没抱太大希望。
果然他还是不放心,许薇棠在心里苦笑,这是怕她造反?
一国之君的心胸怎如此狭隘?
她现在只好寄希望于太子,希望他如前世一般做个明君。
皇帝体力不支,不耐烦地让她退下。
离开时元公公竟然送了她一段距离,皇帝似是并不知情。
元公公也已经是个老人家了,佝偻着身子看上去比许薇棠还要矮些,他步子很慢,双手笼在袖子里。
他哑着嗓子开口,字拖长了便有些刺耳:
“郡主,您不该来这一趟。”
许薇棠抿了抿唇,默默垂下眉眼,“我知道。”
趁着四下无人,元公公嘴唇动了动,轻飘飘的吐出几个字:
“郡主,今时不同往日,您千万小心。”
许薇棠心神一恸,没来由的为自己眼下的境况感到悲哀,她回过身看向元成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多谢公公,外边冷,请回吧”
“唉……”元成幽幽叹一口气,转身往回走。
许薇棠一个人嘎吱嘎吱的踩在积雪上,寒风吹过来拢了拢大氅,身形愈发窈窕。
这样的情形她想起去年宫宴那次,心头便泛起暖意。
这一年人事变幻,浮云苍狗,很多事情都让她唏嘘不已,要说最庆幸的,还是提早认识了顾言朝。
见识到他的执念,震撼于他内心的偏执与绝望,也注意到很多前世被自己忽略的东西,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顾言朝已用情如此之深。
似乎是仗着她这份“愧疚”,顾言朝如今举止也越发“放肆”,而只要不太过分,许薇棠一般都是默许……
她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时间似乎过得飞快,朱红色的宫门已近在眼前。
她扭头回望了一眼高高的皇城,仍然是一如既往的气势恢宏,风吹动树叶簌簌的响,犹如一首日暮下的悲歌。
才出宫门,许薇棠敏锐地察觉到自家马车的位置似乎有所变动,车夫的表情看上去欲言又止。
怎么回事?她疑惑地看向车夫。
但车夫却什么都没说,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放弃,躬身让开。
许薇棠皱眉,手上动作更快,一把掀开马车帘子:
顾言朝竟然在里边!
他穿着件大红色的袄子规规矩矩坐在角落里,衬得皮肤白皙如瓷,听见动静飞快地抬起头,望过来的那双眼睛闪着明亮的光。
许薇棠的心咯噔一下子,竟毫无道理的感到心虚,问:
“你怎么在这?”
说着快步进入车厢中,吩咐车夫起步,清脆的马蹄声响起。
见她进来,顾言朝身体微微前倾,眼底变得幽深,语气十分古怪,他问:
“你进宫去做什么?”
许薇棠定了定神,知道顾言朝尤其依赖她,这她是知道的,但是她也没想隐瞒,坦然道:
“我……我去问问陛下,他愿不愿意放我回去。”
不料,顾言朝的面目忽而变得冷厉,声音里似乎压抑着浓重的愤怒和不甘:
他逼问许薇棠:“你想走?”
顾言朝手掌紧攥成拳,在许薇棠看不见的地方微微颤抖着,因为用力过度,指甲嵌入掌心,他却没感觉到疼。
许薇棠察觉到异样,右眼皮突然跳起来,她解释道:“我原想回去看看,可是陛下不准。”
顾言朝鲜少流露出这样的神情,暴戾又绝望,桃花眼里水光潋滟,眼尾泛着红,她有些担心,眉心不自觉就蹙起来。
“那……你真的想回去吗?”顾言朝的气势一下子变得很弱,可怜巴巴地问,竟有几分哀求的意味在内。
方才还弓起身子张牙舞爪的小奶猫忽然之间泄了气,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委委屈屈地咬自己的尾巴。
变化实在太快,让人摸不着头脑,许薇棠拿他没办法,只好摇摇头,冷静地分析:“现在边境局势还算平稳,我暂时并没有回去的必要。”
她才是陇西实际的掌权人,这一点她没瞒着顾言朝。
顾言朝怔了一下,略有些失神地问:“那……以后呢?”
“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许薇棠没有正面回答,因为答案其实已不言而喻,她不可能永远名不正言不顺地留在京城,顾言朝应该也知道这点。
不对,顾言朝怎么会知道她今天来面见皇上。
想到这一点,她忽然头皮发麻,她对于危险有一种精准无比的直觉,这一刻感觉如芒刺在背,心惊胆战地去握顾言朝的手。
顾言朝痛苦地闭了下眼。
他的手是冷白色,骨节亭匀,手背上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许薇棠掰开他紧攥的手指,掌心的印子变得鲜红,隐隐渗出鲜血,像白绢上绽开的花。
许薇棠倒吸一口凉气。
“别这样。”她不忍道,然而她也知道这样的话无济于事。
可是却毫无办法,顾言朝的身份就注定他无法跟去陇西,更不用说还有逼他篡位的那些人,皇帝这边也不可能允许许薇棠嫁给她,况且许薇棠自己也不可能将自己余生都困在京里,她也不得不回去,战争一旦爆发,只有她才能挽救全局……
只有她,才能让边关的战火不至于蔓延到内地。
顾言朝的反应十分谨小慎微,受了惊似的,瑟瑟地缩回手不让她看,小声道:
“不用管我。”
似乎是想竭力隐藏自己的违心,却又透出几分委屈,湿漉漉的眼睛显得尤其无辜。
许薇棠心疼的不得了,凑近他,“会有办法的。”
手指带着灼热的温度从额头划过眉眼,细细描摹她妩媚又英气的五官,每一次动作都缱绻无比,最后停留在唇上,封住她接下来的话。
许薇棠无比错愕,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像是触发了什么隐秘的开关,顾言朝的眸子瞬间变得幽深如墨,像深不见底的潭水,也像无边无际的夜幕,他浑身气势陡然一变,摄人压迫力不加掩饰地释放出来,许薇棠能够清楚地感知到他灼热的呼吸,忽然感觉腰上失了力气,不由自主地软下来。
顾言朝揽住她的腰,在她白净的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瞬间传遍全身,让她浑身无力,她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