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看人间新绿
当晚,明亮的灯光下,舞台背景不是宏伟的宣传片,而是何之桓紧急找来的二十个美编成员绘制的巨幅山水。
第二天,何之桓顶着熬了三个通宵的黑眼圈去主任办公室,一任领导班子,包括他的导师林浦深全都在场。沙发上满满当当的人,全都不约而同的看着推门而入的他。
在大家严峻的神色里,他似乎觉察到这次的做法委实过了些。其实,在昨晚将宣传单丢进垃圾桶后,赞助商的经理恨不得一拳轮上来的时候,何之桓就已经隐隐觉着事态有些失控。
愤怒和傲气占上风的时候,理智这玩意是不怎么管用的。
看着眼前默不作声的何之桓,肉眼可见的憔悴终究让林浦深不愿过度苛责于他。扪心自问,年轻个二十岁,面对这样的情况,他的处理方式未必能比何之桓好。
将面前的口杯转了个方向,林浦深说,“之桓,识时务者为俊杰,有些时候,咱们妥协一点,事情会好办很多”。桐大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去影响一位高材生的未来,更何况,本就是他人有错在先,自然也就怨不得自己的学生。但以后的人生路上,谁也保不齐会遇见些什么。
这表面文章虽说烦了点,但终究还是得做做。
而这世上,总有人做着我们不敢做的事,也总有人替我们担下本该属于我们的责任。
一条无关紧要的院内批评,半年内一篇三区论文,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院里为教学成果的推波助澜。
门铃声响了,林枫从厨房窗口探出半个脑袋,越过花团锦簇的院子看向外头,边解围裙边止住妻子的步伐,“我来我来”。
快步走过青石板,小心翼翼的把门开了个缝隙,倚着门沿,露出半张脸,“让我瞧瞧是那阵风把咱们的何同学带过来了?”
阳光把后背晒得暖烘烘的,顾楠溪把何之桓的帽子拎在手上,略带尴尬的从他身后探出脑袋,“那个,学长你好”
林枫默了片刻,彻底拉开门,对着朝他挥手的顾楠溪扬起大大的微笑,“姑娘,你是被这人拐了吗?我陪你报警去”
何之桓推开一手搭在自己身上的林枫,很是嫌弃,“你看我像是需要拐才能带女孩的人吗?”,说着还不忘朝里头的林太太打招呼。
院子打理得很是干净,左手边的小池塘,几尾金鱼正在睡莲下游得兴致盎然。
心里默叹了一声这满外墙的爬山虎,顾楠溪在林太太的热情引导下跟着前面勾肩搭背的两男人走进客厅。
何之桓在林枫买下这栋房子后有机会就必定蹭饭,是以,对屋内的基本构造还算清楚。喝了一口林枫端来的冰水,何之桓弯腰从红酸枝茶几下抽出纸巾,递给了顾楠溪。
压着额头的薄汗,顾楠溪越过扶手靠近何之桓,看了眼厨房门,确定那小夫妻还在忙碌着,开口低声八卦,“这位林太太莫不是当年在你们寝室楼下弹了一晚上吉他的?”
除了学术重地,桐大的各色趣事也有着极强的流传度。
据贴吧声情并茂如临其境的帖子所述。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某位新闻系的女孩揣着吉他,对着探出无数即将秃顶的脑袋的法学院男生宿舍,强忍炽热的目光,向暗恋多年的学长表白。
眼睛扫过顾楠溪鼻翼上的汗珠,何之桓伸手,将纸巾直接盖在她脸上,说,“是,不过没那么夸张。她刚弹半首,出去准备到她楼下表白的林枫就赶回来了,被感动得稀里哗啦”。
他俩高中就认识,大学同校,互有好感的两人却楞是一个装傻、一个充愣,弄得旁观者操碎了心。
男女牵手逛街尚处新鲜事的年代,她一个女生,却有勇气在大庭广众下表白。
得到“真相”的顾楠溪很是激动,这可比帖子上的诉说有趣多了。
兴致起了,何之恒起身将自己和顾楠溪的椅子调转个方向,对着屋外长势喜人的凤凰木。阳光钻过树梢缝隙落在窗户上,星星点点,极为明媚。
“林枫是我们寝室唯一一个律师,另外两个,一个进了省厅,一个回去继承家业。那会我们还计划着弄家事务所,有桐大的资源,不愁业务。但是,很明显,都各自去了不同的地方。”水在玻璃杯里晃动着,不时折射出零星的光芒,像极了那些稍纵即逝的想法。
极难从何之桓口中听到遗憾什么,所有人眼里,他都是优秀的,无可挑剔。
偷瞄了一眼垂眉盯着手中玻璃杯的人,顾楠溪估摸着说,“那......,成为大学老师算是意外吗?”
意外?何之桓倒是第一次将这两者对应起来。
“算不上意外,应该是一种不出错的选择。”
在一个顺遂的环境呆久了,即便是他,也会在面临抉择时有诸多顾虑。哥伦比回来后,他曾想过找昔日的好友一起组建事务所。只是那会,大家的工作基本处于稳定阶段,都没什么想法。
在徐樊的松棠窝了两天后,何之桓决定接受F大的邀请,进了教师行列。
“向献身我国教育事业的何教授致以崇高敬意”,手搁在扶手上撑着下巴,顾楠溪煞有其事的说。
凉意十足的水落到胃里,何之桓扭头看着她,极其傲娇的冷哼一声。
这家伙,平日看着中规中矩的,一熟络起来就宛若放开天性,让你触不及防。
一顿饭,吃得趣味丛生。
林枫自是学生时代风流倜傥的代表人物,常语出惊人,段子典故信手捏来。而出身新闻行业的林太太也是不逞多让,句句一针见血。
何之桓难得的健谈,三人鞭辟入里,把近期的重大新闻全给过了一遍。
吃着桌上色香味都无可挑剔的饭菜的顾楠溪目光不停的在他们之间打转。
“好些人把问题归咎到经济发展上,确实,这些年频出的社会热点很多都和过度追求物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是,一旦我们国家没有过人的实力,就会群狼环伺。别国的忌惮与尊重往往都是一脉相承的,国家的强大,是其普罗大众和平安稳生活的最大基石。”
身为记者的林太太曾数次跟随大使馆的人员参与撤侨任务,当炸弹的轰鸣声响彻天际时,求生,是每个人唯一的愿望。
死神擦肩的时刻,飘扬的五星红旗就是生命通道。
“楠溪,有想好以后做什么工作吗?”,林枫扬起手中的酒杯,对顾楠溪颔首示意。
筷子戳破碗里的鱼肉,顾楠溪思索了一番,斟酌的对三个看着她的人说,“我自己目前也不太确定,应该会选择法院或其它相关的工作。”
“不急,选择你自己想要的,喜欢最重要”,抿了一口杯中水,何之桓靠在椅背,淡然开口。
“我记得几年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林枫极为狐疑的看着何之桓。
看了一眼放在边上的手机,何之桓扭头对顾楠溪说,“咱们差不多得走了,不然赶不上飞机”。
林枫连忙起身去拿给何父备好的茶叶,送他们出门。
后视镜映着的院子古朴典雅,降下车窗,何之桓对着站在门口的林枫夫妻说,“事过境迁”。
回到桐大之后,闲散二字再度和几人无关。
顾楠溪忙着课题、排练,以及去本科班蹭课。刘丹黑茶研讨组也正是收尾的时候,更是昏天暗地。
何之桓帮着林浦深整理手稿,也是整天整天泡在办公室。
捏着厚厚一沓梳理出来的细节处有分歧的条目,何之桓轻叩林浦深的办公室门。
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林浦深对着把文件放桌上的何之桓摇头感叹,“看来我是真老了,这几年眼力大不如前。才看了几份报告,这眼睛就痛得很。”
从茶几底下拿出碧螺春泡了两杯,碧绿的芽叶上下浮动,何之桓递给起身坐到沙发上的林浦深,笑说,“你这几十年如一日操心的毛病就是不改改,看看小区里头,多少您这岁数的老头都在含饴弄孙了。要我说,您就该好好歇歇,有些论文课题没必要亲自过目的,就给底下的人弄,您也落得轻松。”
捏着眉心,林浦深苦笑,“你这小子,前两天给我楠溪她们课题时都没见你有这觉悟。今天倒是数落起我来了。”
纽扣在指尖打滑,何之桓一脸诚恳,“这不一样嘛,咱俩谁跟谁啊”。
桐市的凉意来得漫无声息,直到发现开始泛黄、坠落的梧桐叶,大家才觉着,身上的衣服似乎单薄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