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许愿又一次交涉失败。

　　每次许昱苦口婆心、循循善诱，总能让她缴械投降。不是她没原则，而是哥哥对她的疼爱，令她不忍忤逆。

　　.

　　许愿没想到，一个月后，她真的迎来曙光了。

　　许昱在电话里兴高采烈的说，王荔很欣赏她的剧本，决定投资拍摄。

　　许愿知道王荔，蓝海影业总裁、制片人。他从影20多年，一手参与制作了不少文艺片，有人说他是地下电影教父，还有人说他是对抗体制的怪人。许愿最初就想到了他，可她投的剧本，被他助理毫不留情打回。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被他本人看上了。

　　许昱风风火火的回来，带许愿跟王荔见面。许愿本来还有些忐忑，在席间跟王荔进行一番肺腑交谈后，彻底放下心了。

　　“我就看投资能不能带来一部好电影，纯粹去追求商业回报的事我是不做的。它浪费我们那么多精力，结果出来是烂片，有什么意思？……这剧本我一看就喜欢，情感真实，入骨。你的毕业作品我也看过，对你的能力很放心。我觉得它是个有价值的好电影，我就愿意去干。”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许愿跟蓝海影业合作。

　　筹备期很辛苦，许愿时刻要考虑经费问题。她也明白，投资最小化，一旦票房失败，损失能降到最低。两个主演都没启用一线明星。女主角是许昱亲自推荐，演技一流的43岁女演员陈桐，主要活跃在舞台剧上。男青年用上戏的学长。

　　剧组是能简则简，导演，场记，统筹，制片，剧务，化妆服装，财务出纳，摄影灯光，道具置景等共二十多人。计划拍摄周期一个月，主要取景地为上海、香港和宁夏西部影视城。

　　11月18日，电影《佳期》正式开机。开机仪式在上海浦东香格里拉大酒店举办，方荔出差在外，蓝海影业的副总前来站台。许愿不想在形式上浪费钱，方荔说，该弄的还是得弄。

　　当晚的开机宴，许愿在副总带领下，挨个跟媒体朋友们喝酒。喝到最后，她头重脚轻，整个人晕晕乎乎。酒局尾声，许愿快撑不下去了，刚走出包间，来到大厅，又被几个她力邀合作的校友拉住。

　　其他人都陪吃陪喝了，总不能到自己人就装模作样，许愿硬着头皮继续。

　　桌上有人热心的提议道：“许导，我有朋友跟新视界高层关系不错，到时候要不要帮你牵线搭桥，合作发行啊。”马上有人附和，“新视界发行，那就是稳赚不赔，他们渠道太强了。”

　　“……新视界？”许愿眸子一眯，拍桌，“新视界算个P！”

　　在她身后，高楷择正在一行人的陪同下经过。他身着银灰色西装，双手抄兜，目光笔直，大步前行，气势凛然。在前方为他带路的酒店经理，几乎是小跑着跟随他的步速。

　　“我跟你们说……新视界总裁，高楷择……就是个渣！”许愿再次拍桌。

　　高楷择脚步一顿，转头。

　　他身后的人齐齐刹住步。

　　喝嗨的许愿完全没感觉到蓦然低沉的气压，继续发泄道，“伪君子真小人！”

　　高楷择一步步走近，许愿身旁的人拽了拽她的胳膊，“你喝多了，咱回去歇着吧。”

　　许愿完全进入状态了，“他以为他不投资，我就拍不了电影？笑话！条条大路通罗马！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要是出现在我眼前，我一定会……”许愿打了个酒嗝。

　　“会怎么样？”冷若冰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是作者的动力哦，么么哒~~~

　　03

　　“会怎么样？”冷若冰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再赏他一脸酒！”许愿应声，回过头，看向提问的人，又看了看，笑着说，“说曹操曹操就到啊，这不就是高楷择嘛……你们看着……”许愿从桌上端起酒杯，扬手就朝高楷择泼去。

　　高楷择瞬间闪身。

　　这女人竟然嚣张到这种地步！

　　红酒没有泼上脸，但溅了高楷择的西装外套。许愿正要收回手，高楷择截过杯子，摔下。

　　杯子碎了一地，许愿再次看向那张面色铁青的脸，冷不丁被吓的醒过了神。

　　这……这是……高楷择……新视界总裁……

　　她蓦然打了个寒颤。

　　她在干什么……

　　惊恐不过几秒，许愿往后一仰，彻底醉死过去了。

　　高楷择解开西装外套的纽扣，脱下，甩给一旁的秘书，“扔了。”

　　秘书把西装甩给身后的助理，“处理掉。”

　　高楷择转身离去，步速带风，“给我弄清楚，这部电影投资人是谁！”

　　.

　　次日，新视界大楼。

　　“那部电影的投资人是蓝海影业王荔。”秘书小心翼翼汇报道，“他制作过不少文艺片。”

　　高楷择目光一凛，“联系王荔，让他撤资。”

　　片刻后，秘书说：“王总出去度假了，现在联系不上。”

　　“继续联系。这件事交给院线的王总处理，他跟制片人打交道多。”高楷择像是想到了什么，勾起一抹玩味的冷笑，“先拍着也行。拍完了没钱做后期，没钱宣发，不能上映，比拍不了更好玩。”

　　秘书暗暗抹了一把冷汗。这位女导演还是趁早改行吧。高楷择想废掉一线大腕都不在话下，对她这种初出茅庐无名无势的小导演，简直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

　　.

　　檀宫西郊花园别墅。以黑白色调布景的现代化房间内，高楷择仰靠在智能按摩椅上，享受着全身按摩，眼前的大屏幕里是好友陈兴博的脸。

　　“工作狂，你就当是帮帮兄弟，我打算在这次旅行中求婚，总得有人做见证吧，你是我发小，再适合不过了，也就一周多时间。”

　　“没空。”

　　“出去走走，对你有好处。说不定旅途中能来段艳遇，结束你几年的无性生活。”

　　“滚。”

　　“我说正经的，你就是把工作绑太紧，根本没精力和心思用在感情上，才对女人产生不了爱的感觉。奔三的男人了，没有爱情的滋润，变得越来越难搞，越来越龟毛，再这么下去，你公司员工全都得跟着你阳痿早衰……”

　　“FUCK！”高楷择脸一黑，直接断了。

　　一个小时后，高楷择还是答应了。因为陈兴博女朋友叶蕊给他打电话，百般热情的邀请他一起旅游。对哥们可以随便，对哥们的老婆，他比较顾及形象。

　　旅游目的地定在宁夏，《大话西游》拍摄地。叶蕊最爱的电影就是《大话西游》，陈兴博打算重构经典场景，对她许下爱的誓言。

　　三天后，高楷择通知下属，他即将出游一周。全公司陷入一种比过年还兴奋的激动中，只恨不能载歌载舞的送老板出游。

　　高楷择出发的这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他万万没想到，这次旅游，是他人生中最坑爹的一次。

　　陈兴博一共组织了六个人，他叫上两个哥们，他女朋友叶蕊带上两闺蜜。他们由虹桥机场飞往银川河东机场。陈兴博在那里订购了JEEP指挥官，卖家朋友跟地接导游会合后，把车开到机场接他们。

　　地接导游是旅行社副总，她知道这是富豪团队，但当她看到几个年轻的俊男靓女，还是被刺激了。有钱人，还有颜值，真虐。

　　这其中以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最为出挑。穿着浅咖色休闲裤，白衬衣，纹格针织开衫，一只手拎着HERMES箱包，一只手搭着风衣外套，飒沓流星的走出来。她脑海里各种词汇争相往外蹦，玉树临风器宇轩昂高大英俊风度翩翩……还是不够用。当天晚上入住酒店后，她特地看了一集韩剧，抚慰自己被勾出的少女心。

　　第二天的安排就是去影视城，这趟旅行的重中之重。一周前，陈兴博已经联系影视城的工作人员，为他构建了紫霞仙子大婚的场景。当他手捧钻石皇冠，说出《大话西游》里的经典誓言时，女友被意外惊喜冲击的泣不成声。

　　浪漫结束后，陈兴博觉得有点什么不对。楷择呢？

　　他找了半天，发现高楷择在一个茶寮里跟身旁的几个人交谈。

　　高楷择看到陈兴博过来，介绍道：“这是影视城的张总，这是陈副总、刘副总。我们正在讨论定制合作可拓展空间，张总眼光独具，很有想法。”

　　陈兴博以为这场浪漫告白，多少能给高楷择干涸多年的心灵带来些冲击和触动，激发他对爱情的憧憬。结果……他想太多了。

　　他已经对这个满脑子金钱事业，没有丝毫浪漫主义情怀的发小给跪了。他真想来到天雷，把他脑袋给劈空，看他能不能重新做人。

　　第三天的行程是爬山拜佛，他们选的不是热门景点，而是当地人认为特别灵验的一座深山寺庙。出发前，高楷择收到公司急件，有一项紧急公务要处理。陈兴博已经对他放弃治疗，带领其他人先行一步。

　　三个小时后，高楷择结束视频会议，随便吃个三明治当午餐，独自驾车出发，追赶大部队。

　　等他驱车到山脚，那些人已经等不及先上山了。高楷择手里有一份导游手绘的地形图，索性自己开车上去。

　　群山环绕，山路蜿蜒崎岖。

　　车子开到半山腰时，突然变天了。雷声轰隆，乌云压境，豆大的雨珠啪嗒啪嗒砸在车窗了。高楷择再一次认为，天气预报就是天气乱报。

　　雨越下越大，下成了暴雨。他打开车灯，艰难的辨识道路。雨刮不断摆动，前方道路的可见度还是很低。但这时候转头下山，更不好开。

　　高楷择减缓车速，拿出手机联络陈兴博，可信号弱到根本打不通电话。

　　高楷择放下手机，前方突然有道刺眼灯光射来。盘山道路狭窄，仅供两辆车来回，高楷择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在昏暗密集的雨帘中有一团光晕不断靠近。他判断不出车子在里侧还是外侧，没法让道。

　　“嘭——”的一声撞击！车子剧烈一震！正在打方向盘的高楷择手腕一滑，吉普猛地偏移。他猛踩刹车，车子在千钧一发之刻停住。

　　他心里悬吊吊的，刚要吐出一口气，发现车子似乎在半空晃悠。

　　下一秒，尾巴已经悬空一半的吉普车，伴着“轰隆”巨响，翻滚着栽下山崖。

　　.

　　由于突如其来的大暴雨，《佳期》剧组当天下午的拍摄被迫中止。工作人员整理器材，回到临时宿舍。

　　剧组拍完上海的戏就马不停蹄赶到宁夏了。气候已经是深秋，得赶在天气冷下来之前，把农村的戏拍完。这里条件很差，到了冬天，剧组都得遭罪。

　　这是个四面环山的小山沟，村民不多，穷乡僻壤，村里有一所希望小学。

　　这里的戏份并没有上海拍摄的那么顺，因为那些小孩都得上镜演出。陈桐要像真正的支教老师一样，给他们上课，跟他们培养感情。男主角黄田是这里的村民，幼年时父母双双过世，吃百家饭长大，有一条作伴的土狗。剧组还在上海拍摄时，黄田饰演者就过来找感觉了。

　　暴雨下了一下午，晚上还在下。次日雨过天晴，大家一早开工。

　　今天有场戏，一个学生没来上课，中午放学后，陈桐在黄田的带领下，去孩子家里看情况。途中要翻越一个山坡，路上拍一段，村民家拍一段。

　　“导儿——”一个剧务突然叫起来，“导儿，你看那边，有辆翻倒的吉普。”

　　山脚的沟里，一辆黑色吉普侧翻在那儿。前后都没车道，往上一看，绵延陡峭的山壁。难道是从天而降？

　　“快！去看看车里有没有人！”许愿马上道。

　　大家跳进凹陷的大沟里，翻到的吉普，开着的车门摔烂了一半，车里没人。

　　“人在这儿！”

　　车后方的泥土地上，趴了个男人，身上穿着衬衣、针织衫和休闲裤。许愿让人把他翻个身……满面满身泥泞，完全看不清样子。

　　许愿走近蹲下，伸手探鼻息，呼吸均匀。

　　“……啊！”她刚要收回手，手指突然被抓住。

　　他像在黑暗中困了很久，猛地挣扎出来，世界一下子有了光。光芒里有一个女人，巴掌小脸，皮肤瓷白，眼睛黑白分明……他下意识抓住她的手。

　　许愿被突然醒来的人吓了一跳，用力抽出手，起身退了几步远。

　　男人混沌的眼珠子转了几下，身体动了动，撑着自己坐起身。

　　许愿说，“你是不是在上面开车，出了车祸，摔下来的？”

　　男人看着她，棕色的眼仁里一片茫然。

　　“摔傻了？没缓过劲儿来？”

　　男人站起身，四下环顾。

　　他动动唇，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身体一软，再次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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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

　　高楷择在一间狭窄的土房子里醒来，身下躺的地方很硬，棉絮带着一股潮气，空气中漂着他说不清的怪味。

　　总之，很不舒服。

　　坐起身，脑袋有点疼，伸手摸了下，碰到纱布。

　　他穿鞋下床，发现身上的裤子和毛衣都是8分长，小腿露一截，手臂露一截。

　　他脑子里飘过一串问号……

　　推开门，一阵秋风扫过，高楷择打了个喷嚏。

　　“你醒了呀，他们在那边。”门外站了个小丫头，给他指路。

　　他顺着她小手指的方向走去，看到一个女人，她在跟一个老农理论。

　　“你怎么能不让孩子上学呢？”

　　“上学管啥用？”

　　“在学校里学知识，以后才能走出大山。”

　　“请问……”监控器的画面里突然走入一个男人。

　　高大挺拔的身形，穿着Q版的衣服，周围响起了噗嗤噗嗤的笑声。

　　“咔！”许愿站起身，大声道：“把他拉到一边去！”

　　场务马上拽着他退开。高楷择这才发现，另一边还有摄影机和灯光道具。当他看到许愿时，脸上现出欣喜。

　　他快步走到她身边，攥住她的胳膊，“是你！”

　　“是我又怎么了？”许愿甩开他的手。

　　她真没想到，在深山里捡到个坠崖的人，居然是高楷择。真是冤家路窄！

　　“你身上没钱包，也没手机。”许愿拿出手机递给他，“自己找个信号好的地方，打电话找人来接你吧。”

　　高楷择接过手机，怔了下，问她，“我打给谁？”

　　“不知道打给谁？”许愿讽笑，“那就打110呗。”

　　“导儿——”摄像在叫她，许愿正要过去，高楷择拉住了她的手，“等等！”

　　他牢牢盯着她，眼神混乱，又带着热切，就像是溺水时唯一能抓到的浮木，“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不知道该打给谁，也不清楚这是哪儿，我为什么在这儿。我只知道醒过来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你……”

　　许愿愣愣的看他，这是演的哪一出？

　　“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高楷择抓紧了她的手。

　　许愿用力抽出手，“高总，你逗谁呢？”

　　“你果然认识我。”高楷择下结论。

　　许愿狐疑的将高楷择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他站在原地，接受她的目光检视。

　　许愿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对啊，我认识你。你是剧组的场务小高，昨天让你去山外买东西，结果遇上暴雨，在山道上翻车了。”

　　“场务？”

　　“就是给剧组搬东西跑腿的。”许愿目光扫向正在搬机器的场记，“喏，他也是场务。”

　　高楷择疑惑的看过去，又回过头，“可是……”

　　许愿以一种就知道你装不下去了的眼神看着高楷择。

　　“你刚刚叫我高总？”

　　“高总，你姓高名总。”许愿嗤笑，“你以为你是霸道总裁的总啊？”

　　高楷择面上浮出淡淡的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脑袋磕了点皮外伤，没什么大事。既然醒了就干活吧，正缺人手呢。”

　　“我要干什么？”高楷择毫不推诿。对于一个失忆的人来说，迅速投入到工作中，能够扫除内心的彷徨。

　　许愿招来了村里的小姑娘，让她带高楷择去搬水。高楷择二话不说，跟着小姑娘出发了。

　　许愿坐到监控器前，继续拍戏，“各就各位，刚刚那段，再来一次。”

　　这场戏拍完时，高楷择跨过两个山坡，从剧组临时宿舍里搬来了一箱矿泉水。他搬到许愿跟前放下，“导演，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