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一直埋头在小书本里,直到有个东西不轻不重地撞到了她的脚,低头一看,原来是个篮球。她抬起头,与正往这边走过来的傅叙澄四目相对,他干脆停下了脚步抬抬下巴示意她把球踢过去。

  沈岩伸出脚轻轻一拨,篮球听话地滚了出去,只不过没有乖乖停在他面前,而是在两人正中间静止不动,她尴尬地笑了一下,没说话。

  傅叙澄撇了撇嘴,走上前捡起了那个球。他有些纳闷,从来没见过有人能面带微笑地看文言文解析的,这个坐在他后座的女生是班里公认的“拼命三娘”,一天到晚泡在书堆里,方其恺说看她那架势恨不得把书煲成汤喝掉好吸收里头的全部精华。

  只是可惜,这么拼命成绩却不拔尖,只能勉强维持中上游,他转着手里的篮球,在一众人的催促中加快了速度。

  十月已经过半,学校操场外面种了一排梧桐树,中间夹着一棵银杏。天气还算凉爽,梧桐已经开始掉叶,清洁工每天都能骂骂咧咧地清扫出一车的枯叶子。小操场和一号教学楼毗邻,教学楼呈L形,外廊教室正对着摆放喷泉雕塑的学校小广场,内廊那边则只与小操场隔了一条三米宽的走道。

  沈岩坐在窗子边,一抬头就能看到那一排掉了叶子的梧桐树,夏天的时候触目可及的是一片浓荫,现下叶子枯落,视野开阔了许多,透过树杈不仅能看见在操场上打球的人,还能看见学校里的居民楼。不知道从哪天起,窗外那一排树已经掉光了叶子,伐木工人对树杈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修剪,留下了又短又粗的树干,小操场上也不再有打球的人,夜间散步的人更加寥寥,冬天来了。

  学校外面是一整条的小吃街,各种各样冒着热气儿的小吃层出不穷,老旧的电灯泡挂在小吃铺门口,远远地可以看见一阵一阵的蒸汽从锅子里扑腾出来,有种温馨的感觉。

  沈岩中午从外面打包了一份冒菜回来,热气腾腾又香又辣的东西在冬天的午后吃是再适合不过了。顾莘莘一进教室门就闻到了香味,怂恿她将东西放在桌面上吃,味道很大周围有几个女生皱着眉头抗议,这让本来就脸皮薄的沈岩有些不好意思,她原本打算抽空带顾莘莘一起去食堂吃的。

  顾莘莘性格直爽有些我行我素,满不在乎地用筷子在碗里挑来拣去,沈岩迟疑了一会儿也拿起了筷子,不管那么多了,再不吃就凉了。

  午休刚刚结束,上午哈欠连连的人也在此刻恢复了精神,在教室走廊上像猴子一样蹿来蹿去。

  方其恺本来在跟几个女生说笑,可不知是哪句话惹到了其中某个姑娘,那女生将作业本卷成筒状就朝他身上招呼,他也是出人意料地配合,哀嚎连连往边上躲,整个人斜过来撞上了顾莘莘,不,应该说撞上了那碗冒菜。

  如果单单只是将东西撞倒在地上也就算了,那碗热气腾腾的小吃连汤带水泼到了路过的同学身上,他洁白的卫衣瞬间变了个色,裤子上挂了一根青菜和一根粉丝。

  “我靠。”傅叙澄嫌弃地用拇指和食指拎起衣服的一角,咬着牙翻了个白眼,无语地望着天花板。这他妈就走个路也能被波一身?

  “对不起,对不起!”意外来得太突然,沈岩此刻才反应过来,筷子都没来得及放下,抽出两张纸巾就要帮他擦,手伸过去的时候被他狠狠拍掉,她才突然发觉有一丝尴尬,讪讪地收回手。

  他被泼到的地方,在小腹上,裤子拉链附近。

  场面突然陷入沉寂,一众同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忍着笑,她突然觉得自己脸上有几只蚂蚁在爬,痒痒的很不自在,特别是在方其恺吹了声口哨之后。

  “你大爷!”傅叙澄踹了方其恺一脚,抓起沈岩桌上的纸巾就朝门外走。

  沈岩打扫了第一案发现场坐回座位以后,那股香辣的味道仍然存在,那种尴尬也依旧没有消失。直到上课铃打响以后,傅叙澄才回到教室,他将那包被撕扯得只剩下几张的可怜纸巾扔到沈岩桌上的时候,她留意到他换了身衣裤。

  顾莘莘看看傅叙澄又看看沈岩,乐呵呵地用她自以为的悄悄话音量对沈岩说道:“你太逗了吧,帮他擦裤子,怎么想的?”

  被询问的人没有说话,倒是前面那个“受害人”不爽了,他用背重重撞了一下身后的课桌,用极度不满的情绪警告她们闭嘴。

  沈岩慌忙用手扶住摇晃的水杯,哀怨地看了他的后脑勺一眼,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就像一只浑身炸了毛的刺猬。还有那一碗冒菜,它有罪,她决定以后除了水,不在教室吃任何东西了,特别是在他面前,水都不要喝了吧。

  她本来还想厚着脸皮跟这位学习优秀的前桌搞搞好关系,方便日后请教他题目,那当然得建立在他有“乐善好施”的美德的基础上。现在看来基本没有希望了,他的脾气有一点暴躁,人好像有一点高傲,还有一点点小气,而且看他这种人的面相,肯定记仇。那还是敬而远之,保命为好。

  沈岩秉持着她一贯温吞沉默不惹事的性子,从那以后拿书放书都小心翼翼,尽量不搞出动静惹他注目。她每每看见他的后脑勺,都觉得他就像电视剧里面身怀绝技的反派人物,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在警告着“不要惹我”,气场强大到能够震伤路人甲的五脏六腑。

  其实傅叙澄隔天就把这个小插曲抛诸脑后了,没必要太过在意。至于身后这个女生,默不作声地倒也不讨人厌,但是也决不招人稀罕,总是慢半拍的反应力让人丝毫没有想跟她交流的想法,况且看她的模样就是个迂腐守旧派人物,不能指望从她嘴里听到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话,中规中矩,无聊至极。

  沈岩与傅叙澄的交情,应该只能说交集,就是那种最普通最普通的前后桌的关系,只有在传作业本或者帮别人递纸条的时候才会说话。偶尔别人过来问他题目,她总是翻到相应的习题页,竖着耳朵仔细听,有时候一经点拨就有拨开迷雾见明月的感觉,但是那种动辄十几分的压轴题,往往听三四个步骤后她就有疑惑,接下去就再也跟不上他的思路。

  人跟人之间的差别有时候超乎你的想象。同在天梯上攀登,但是有的人的起点却远远高于别人的终点,他们有的东西是那些被踩在脚底下的人永远无法触及的,比如天资,比如智慧。在到这所高中念书之前,沈岩对自己的考试能力从未有过怀疑,现在却开始觉得过去的几年是她自以为是的感觉良好,如今种种才是真实水平。特别是当自己背负着其他人的希望和念想时,那种怒己不争却又无可奈何的宿命感尤为强烈。

  自从父母离婚以后,孙嘉萍独自带着沈岩生活过得十分艰难,生活的重担全都压在她一个人肩上,而她又把全部的指望像押宝一样押在唯一的女儿身上。有好几次沈岩走到家门口就觉得呼吸不畅快,那个低矮昏暗的小房子自带着压抑和低迷。但这些她通通都得埋在心里,母亲为了她如此辛苦支撑,她还有什么脸面觉得自己苦,只能咬着牙撑下去,但是撑得有多苦却没有人能够知晓。

  她们住的房子藏在小区的角落里,很少有人能够想象,几栋高大漂亮的公寓楼后面有一条树木遮掩的小巷,巷子里有一排平房,这条一到夏天下水道泛着酸臭味的窄巷子住着几十户人家。在地铁四号线上能够清楚地看到平房的全貌,逼仄的空间,脏旧的砖瓦,竹竿搭成的简易晾衣架,在高楼公寓之间显得心酸可怜,就像贫民窟。

  但是这贫民窟里很温暖。

  孙嘉萍搬个小凳子坐在巷口,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跟晒太阳的邻居李阿婆唠嗑,见到沈岩以后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去拉她的手。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我给你煮好的面怕坨了,放在凉水里漂着,你倒在开水里泡一泡再吃,省得拉肚子。”

  她任由孙嘉萍牵着走,眼睛却盯着地上那些针线:“妈,你怎么突然做这个了?干什么用的啊?”

  几十平米的小屋里没有沙发,只有几张排列在一起的椅子,抱枕实在没必要。

  孙嘉萍没看她,忙着从碗柜的把面端出来:“这不工厂老张她儿子马上要结婚了,说是儿媳妇已经怀孕了,得回去照顾,要辞职。我就找她要了个样品自己学学,兴许还能去顶上。”

  她闻言将筷子搁在桌上:“怎么好端端要下工厂了?布艺店不是做的好好的?”

  “布艺店还接着做呢,我跟店长说了,问我能不能周末去工厂帮忙,就当加班赚点外快,她可怜我们孤儿寡母的就同意了,我......”

  “不行,”沈岩听得急了,“这哪行啊,平时在布艺店一站就是一整天,周末还要下工厂,这怎么吃得消?”

  “哎呀,”孙嘉萍笑着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妈妈还年轻,吃得了苦。这些你就别操心了,踏踏实实念你的书,赚钱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就是这句话,踏踏实实念书,其他事情少管。她每每听见都会生出些许无力感,仿佛自己唯一的作用就是念书。沈岩紧闭着嘴巴,许久都不出声,右手一下一下地抠着桌沿,眼泪砸吧砸吧地掉进面碗里。

  孙嘉萍笑了,还是和从前一样慈祥,但是沈岩却从这笑声中品出些苍老的迹象。

  “哎哟我的乖女儿,”她站起身将沈岩搂进怀里,轻轻擦掉她的眼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了,这有什么值得哭的?这世上有那么多人都在赚钱,每一个人都很辛苦,这不是很平常吗?”

  她点点头,擦干眼泪继续吃面。其实沈岩真的很想跟妈妈说声对不起,她连她唯一要求她做的事都没有做好,没有把书念好。但是她不敢开口,不忍心让气氛变得更沉重。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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