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刚考完试的那几天教室里氛围比较轻松,月考之前人人都像绷紧的弦,考试结束了以后自然是要松懈一番。高中生活就是这样,饶是精力旺盛的十七八岁少年少女也受不了一天二十四小时精神高度集中,总是紧一段松一段。
第二节晚自习下课以后沈岩从外头回来,刚进教室就看见一群人在自己座位旁边打闹,推搡之间桌上的书本散落了一地,她皱着眉头走过去蹲下捡书本。
“哎哟喂,幸好澄爷不在,要不非得挨他几脚。”肇事的男生朝沈岩抱歉一笑,帮着捡地上的文具。
“哎,这是什么,像是情书。”边上一个看热闹的男生弯下腰捡起一个摊开的本子翻了几页,戏谑地念道,“‘他脾气急躁看似高傲,但笑起来有阳光的味道;他个子很高青春年少,忽然觉得他什么都好’我擦!这什么玩意儿?酸死个人了。”
沈岩的脸突然爆红,傻傻地愣在原地。
周围的几个男生仿佛突然被点燃了兴致,怪笑着传看那个笔记本,几个女生也在窃窃私语朝这边张望。高中生的生活冗长枯燥,偶尔出现的一点点桃色事件都可能成为□□,引发一场激烈的讨论。
沈岩突然站起来,把书重重地拍在课桌上,周围人瞬间安静下来,看着这个平时不声不吭的女生。她面无表情地从那个男生手里拿过本子,将那一页扯下来,撕了个稀碎扔进教室后头的垃圾桶里。
其实她也很震惊自己会作出如此反应。但人在羞愤至极时往往难以控制自己,此刻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会对别人发怒的。
上课铃声刚刚响起,她走到门口推开了正好要进来的傅叙澄,出了教室。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生气了?”
“她那个,不会是写的是澄爷吧?”
“你怎么看出来的啊?”
上课已经有将近十分钟了,可是出去的人还没回来。傅叙澄往后撞方其恺的桌子,用笔敲敲沈岩的桌子:“人呢?”
方其恺懒懒散散地靠在桌子上:“小龙女暗恋我的事情被揭发了,不知道这会儿躲在哪儿害羞呢。”
傅叙澄轻微地皱了皱眉头,方其恺一副苦恼的样子:“可我不喜欢她那种小青菜类型的啊,我要是拒绝了她她会不会哭啊?”
“你他妈吃错药了?”
方其恺又重新靠回桌面,懒懒地回他:“那张纸上写了个‘F’,不是‘方其恺’就是‘傅叙澄’喽。”
方其恺的同桌是女学霸林晗,她推了推鼻梁上常年架着的黑框眼镜,若有所思地说:“还有可能是福尔康。”
“......”神经病啊你。
“那张纸上写什么了?”傅叙澄问方其恺。
“忘了。好像是首诗来着。”
“纸呢,还在吗?给我看看。”
方其恺拿大拇指朝自己肩膀后头指指:“小龙女撕碎扔垃圾桶了,要翻赶紧,明儿一大早值日生就要倒垃圾了啊。”
傅叙澄看了一眼左边空空荡荡的课桌,发了一会儿愣,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这天晚上一直到晚自习结束她都没有回来。傅叙澄下课以后在座位上多待了二十分钟,说要写完手头的那篇完形填空。方其恺嘲笑他本末倒置,自习课上打游戏,耽误睡觉时间写作业。
其实他十分钟就写完了,但还没走,他也搞不明白自己要干什么,只是坐在座位上塞着耳机听歌。直到教学楼渐渐沉寂下来,再也听不到人的动静他才起身离开。
第二天早上上早自习的时候,傅叙澄破天荒地没迟到,踏着上课铃声进了教室。
英语老师还没来,教室里已是书声琅琅,赵云辉正坐在沈岩的座位上怪声怪调地读着英语文段。
他粗略地扫视了一圈,发现沈岩正坐在靠窗第一排的位子上,吴峥的旁边。
他顿时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但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于是拉开凳子的力气大了几分,搞得桌椅哐当作响,弄得赵云辉皱起了眉头。
“我靠,谁逼你早起啊,把起床气往这儿撒。”方其恺哈欠连连。
“什么情况啊这是?”
赵云辉不咸不淡地:“沈岩说她想跟我换个位子。”说完迅速低下了头,仿佛不想跟他有一秒钟的对视。
傅叙澄从鼻腔里冷哼一声,瞥了一眼第一排的那两个人,翻出书来就开始念,关于这件事再没有提到一个字。
接下来的几天,他发现沈岩像是在躲着他,故意不跟他碰面似的。平时不主动跟他说话也就算了,偶尔在楼道里遇到还低着头匆匆走过假装不认识。
后来他实在气不过,周五放学的时候把她堵在楼道里。
“你几个意思啊?”少年背着黑色背包,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倚在墙上盯着她。
沈岩低着头不去看他,双手紧紧抓牢书包带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要回家了。”
他左移一步挡住她的去路,居高临下道:“我问你为什么突然换座位?”
“没什么,就是想换个学习环境。”
就不能找个像样的理由?他眉头一挑,语气当中有几分不悦:“跟我坐一桌委屈你了是吧?”
她原地站立,不吭声。
傅叙澄见她这副模样,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老吴不是让你向我请教物理?你悄不声地搬走了,对得起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吗?物理再遇着不懂的问谁去啊?”
沈岩抿了抿唇:“吴老师说只要赵云辉同意换座就没问题,况且......”
“况且什么?吞吞吐吐的。”他突然有点不耐烦。
“况且吴峥物理挺好的。”
傅叙澄突然就有种想原地跺脚的冲动,怎么就忘了那厮上次不论单科物理还是总分成绩都力压他一头?
他强忍住怒气:“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要换座位?找着一个更好的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反正把我晾一边无所谓对吧,你就是这么想的?”
沈岩皱眉,这话说的她好像是一个喜新厌旧见异思迁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的坏女人似的。
“哎呀,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什么?”他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因为换座位头一天晚上......”
“我没有!”她急赤白脸地辩解。
傅叙澄舔了一下干裂的嘴角,笑着弯腰靠近她:“因为他们说你喜欢我?”
沈岩退后了一步,胸口剧烈起伏着,把脸别到一边喃喃自语地说着“少自作多情”。饶是如此,她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朵却没能逃过少年的眼睛。
“既然你没有的话,”他收敛了笑容,“那管别人做什么,流言这种东西,只要当事人无所畏惧不当回事,没几天就不攻自破。”
说得轻松,你知道女孩子脸皮薄吗?她重新抓紧书包带子,绕过他下楼了。
“喂,我说你能不能把座位换回来啊?你这样我很没面子的!”
沈岩背着书包已经走出好远了,她始终没回头脚下的步子也没慢下来,不知道听没听见。
事实上那天晚上的“情书门”事件过了以后,班上的男生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一场球赛,隔壁班的一场群架都比女孩子的粉红心思有意思得多。那天晚上翻她笔记本的那几个男生迫于傅叙澄的淫威来给沈岩道了歉。这个小插曲在男同学那里基本就结束了。
但是女生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女生八卦的能力和兴趣是打出娘胎就带有的,根深蒂固,天性使然。但是女同学心思细腻,是不可能像男生那样当面调侃的,只会是三两个好姐妹在学习之余躲在角落添油加醋恶意揣测一番罢了。
一般来说女洗手间是传播各种八卦是非的圣地,沈岩有幸深刻地体验了一回。
蒋芊荟照了照镜子抽出一张纸巾来擦手:“听说了吗,都说沈岩暗恋傅叙澄哎。”
跟她同行的其中一个女生:“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土得跟进城的村姑似的,人家能喜欢她吗?”
“你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另外一个以刻薄著称的女生插话,“人家本来就是乡下来的。别说傅叙澄看不上他,就是一般男生估计也得嫌她,我看她跟吴峥倒是挺合适的,反正都是乡下来的。”
之后传来了几声哄笑。沈岩在格子间里,又气又羞,脸蛋火辣辣的,感觉出她们走远了以后才从里面出来。
她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因为几分钟之前的羞窘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她想起了刚刚那句“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还真就认真打量起自己来,皮肤说不上特别白,带一点点黄色,脸虽然小但却没有陈清宁那样精致,双眼皮总是藏在眼睑之下从不轻易示人,一双眼似双非双。鼻子小巧但不秀挺,唯一小而饱满的唇此刻也干裂得快要流血。她看着这张自以为熟悉的脸,竟然渐渐生出一点陌生,镜子里的那个人是她,是一个乡下来的姑娘,穿着皱巴巴略发黄的衬衣和街面上三十块钱一条的劣质牛仔裤,丢在人堆里丝毫不起眼。
她那一点隐藏了很久的自卑感突然又翻涌上来。上一次有如此强烈的自卑感是因为他,这一次还是因为他,或许是因为自己也说不定。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绝对不会在笔记本上写下那段话,或者在吴老师给她安排同桌的时候用一种礼貌的方式回绝,反正只要能够避免今天这一切的,她都愿意去做。
她现在有点想抽自己一个耳光,为什么轻而易举就喜欢了一个会让你自卑的人?既然喜欢了为什么又没有本事守住这个羞怯的秘密?她甚至想抹杀掉自己对自己宣布从此以后偷偷喜欢他的
那个夜晚,如果这么做能让她捡回一点碎了满地的自尊的话。
只是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