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56
就比如说,这个犯人晒太阳吧,刘小元苦口婆心的说,咱们牢里统共三犯人,一个偷鸡摔断了腿,一个偷瓜戳瞎了人,唯一一个健全的还是个偷看寡妇洗澡的糟老头,你这么折腾他们受不了……
可她偏不听,直说是,冤屈往往是压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她要循循善诱的重新审查一遍这几个案子,有没有冤案。
结果呢,偷鸡的一见青天白日太过激动,直往外冲,一不小心摔断了另一条腿。偷看寡妇洗澡的老糟头没承受住阳光的猛烈厥了过去,唯一一个瞎子还算淡定,在牢里悲痛欲绝的哭了大半日,问其理由,他只死攥了来人的胳膊悲鸣:“青天大老爷明鉴啊!我只不过手贱偷了根黄瓜……还没成功……你们不能就这么判我死刑!至少……至少……至少在拉出去看头之前让我吃顿好的吧……”
可怜见的,瞧的刘小元心里直抽抽,想好生教育一下这个新来的师妹,可不知因着什么,县太爷对她是格外的照应,曾两三次的私下开会,警告刘小元一定要好好看顾着她,万不能让她有一点差错,否则就不是扣他俸禄这么简单了,而是——咔!
县太爷做最后的姿势时,绘声绘色,逼真到极点。
刘小元很诧异,他怀疑师妹和县太爷有猫腻,可是县太爷心里只有师爷一人是清平县都晓得的。
后来,还是他爹,刘大元戳了他脑门道:“你傻啊,一个姑娘家家的来当捕快,说明什么?说明她上面有人。”
刘小元恍然大悟,而后忧伤不已,因为每次捅娄子的是她,善后的却是他,最悲愤的是,县太爷每次都会轻描淡写的补一句:“十日俸禄,充公改善衙内伙食。”
妈的!他一次荤腥都没凑上!
此刻刘小元依旧万分幽怨,他这半年的俸禄都扣完了,只求天下太平,别在折腾了……
不能光膀子,因为师妹是女人,县太爷说,不雅。
他只能穿着,死命的扇风,那风却也是溜溜的热,化了人的热,忍不住提嗓子问道:“师妹啊,你什么时候回家?”
“啊?”女捕快迟钝的扭过头,蹙眉道:“师兄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刘小元靠到了树上,再没气力搭理她。
忽的门外急匆匆奔来一人,火急火燎的提着袍子冲了过来,一把扯了刘小元,喘的话都讲不匀。
刘小元一壁扶他坐下,一壁给他扇风道:“张老爹你别急,顺口气再说。”
“快……快……”张老头满面虚汗,衫子都透了,只气喘吁吁道:“晚了就来不及……来不及了……小元快去救救我家……
他在房顶上……要自杀……”
“我去!”身边猛地一声喝,吓到刘小元一哆嗦,转头就看见浑身燃烧的师妹,微黑的脸庞红彤彤的兴奋。
她道:“师兄你在这照顾张老爹,我去救人!”言必一阵疾奔而去。
张老爹伸手没拉住。
刘小元看着她那抹身影消失在衙门口,猛地一拍大腿,急急而起:“姑奶奶你别去!我的俸禄已经扣个精光了,再来就卖身了……你等等我,安全第一!”泫然欲泣,“您老就饶了我吧!我还没娶老婆呢……”
刘小元气喘吁吁的赶到时,案发现场已经聚集不少围观百姓,他敬爱的师妹就在最前面,盯着对面墙头,愁眉深锁。
也顾不得看其它,刘小元赶忙挤了进去,扯了她道:“你……没干啥吧?”
她不答,只是死盯着对面极高的墙头,蹙眉喃喃:“他是怎么爬上去的啊……”
刘小元诧异,顺了她的目光望去,登时一口热血涌上灵台,久久不能散去。
“师兄,你说这头猪是怎么爬上这么高的墙头的?”师妹很严肃很认真兼带很虚心的求教。
刘小元只是盯着墙头。
极高的青砖墙头,一只通体黝黑泛光的母猪,傲然独立,睁着一双黑豆似地溜圆的小眼睛,将刘小元望上一望,神色莫测。
身后的围观百姓议论纷纷——
“嗳,你说这黑妞有啥想不开的?非寻死不可?”
“听说不为旁个,就因为昨个张老爹把他家那头公猪给杀了……”
“啧啧,倒还真是头重情重义的母猪。”
………………
凉风忽过,黑妞在墙头就那么凛然而立。
“黑妞!你可别想不开啊!”人群之后有人疾奔而来。
是张老爹。围观的很自觉的让开了一条道,张老爹喘息不定的扑过来一把抓住刘小元的手,老泪纵横,“小元!你要救救它啊!它是我的命根子!”
那模样着实有些凄惨,刘小元心软的很,身旁沉吟的师妹忽然解下佩剑,递给他道:“我去救它下来。”
刘小元一愣。
她又道:“我要是被它挤下来,师兄接着点。”不等刘小元反应,就捋了袖中去爬墙。
刘小元心中哀嚎,却不得不上前道:“那个……师妹,你是女孩子力气小,还是我去……”
“师兄保重!”她答的爽快,直接了当,毫不犹豫。
刘小元眉心抽了抽,他觉得自个上当了……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师妹道:“师兄,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那样的信誓旦旦,让刘小元很惭愧。
不知是哪位好心群众搬了张梯子来,刘小元顺着梯子就往墙上爬,墙是老城墙,清平县扩充时留下的,极厚且宽,也很高。
刘小元爬上时,心里不由也感慨,它是怎么爬上的?
师妹在下面,看着刘小元一点点的靠近黑妞,不由担心道:“师兄你别吓着它!”
再没有的悲剧,刘小元觉得他此刻是人生中最悲剧的时刻了。
哄闹的人群中,忽有人在身后带着疑虑,试探性的唤了一声:“小凤?”
认真瞧着墙头的师妹诧异的回头,正撞上一双眸子极黑的眼,黑白分明,闪闪烁烁的瞧着她,喜道:“真的是你`!”
那人着素色长袍,束了腰,皮肤有些黑,眉目却是俊朗,瞧着不惹人厌。
她愣了一下,继而笑道:“公子认识我?”
那人的眉头一蹙,诧了神色,“阮小凤,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达奚拓啊。”
达奚拓?她在脑海里仔细的搜刮了一圈,有些无奈的耸肩笑道:“公子怕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而且我不姓阮,我复姓闻人,闻人凤。”
清平一日 ...
闻人凤……
达奚拓眼神变了变,上下左右的将她瞧了仔细,而后略略诧异道:“姑娘是云泽人?”
淡笑着点了头,闻人凤只觉得这个人的模样有些古怪,刚笑着开口要别过,他又道:“那姑娘可离开过云泽?比如去过……大巽?”
闻人凤很诚实的摇头,“小凤生在云泽,长在云泽,并未离开过。”抬手抱拳,笑道:“恕不能陪公子了。”错身要去青墙边。
达奚拓突然急急上前一步,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姑娘且留步!”
闻人凤顿足,淡淡的扫了一眼扯住衣袖的手。
面色略红,达奚拓忙松了手,清了清喉咙道:“一时心急,姑娘莫怪。”错身拦在闻人凤面前,“在下是小晔国人,姑娘与我的一位故人极其相像……不知可否请姑娘移步酒馆一叙?”
闻人凤不动声色的退了半步,与他错开,依旧那么淡笑道:“公子盛情小凤先谢过了,只是公务在身,还请公子多包涵,改日若在遇,一定请公子吃一杯酒。” 将将要抬步绕过他而过,他一个错步又拦在眼前。
闻人凤淡淡的瞧他一眼,道:“公子借过。”
他却不动,只是略一挥手,身旁的人群中便有四名粗衣男子,不动声色的靠过来,上下左右的将闻人凤围在中间。
身侧的群众还在热切又聚神的围观着墙头。刘小元也专注的同墙头的黑妞僵持着,注意力全不在闻人凤身上。
闻人凤脸色没变,手心却暗暗攥住了腰间的佩刀,淡笑道:“公子这是何意?”手心禁不住的暗暗发抖,强压了心中的澎湃激动。
达奚拓也笑,“姑娘莫误会,在下只是想请姑娘去见个人,没有歹意。”
“哦?”闻人凤左右瞧了瞧,笑了,“如今这形势,是非去不可吗?”
“是。”达奚拓淡定道。
闻人凤眼睛眯了一分,“我若说不,公子打算强绑了去吗?”
“不敢。”他只淡定的笑着,却也不说别的,只道:“还望姑娘成全。”
成全吧,你成全我吧!闻人凤手心越发抖的厉害,面上却撑了派头十足,心里那种澎湃是再不能形容的了,绑架?青天白日强抢民女?亲娘啊,上任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正有当捕快的感觉!只巴望着快些动手吧!绑吧,别废话了!
撑足了派头,闻人凤冷笑道:“抱歉,我非走不可。”
达奚拓笑容一收,道:“那就得罪了!”猛地挥手,四侧的四人全数扑上。
闻人凤铮然拔刀,一刀斩开,同一瞬大喝:“师兄有绑票的了!”
那言语中掩不住的兴奋与雀跃,让刘小元在墙上一抖,望下看,便见一片惊呼逃窜的百姓中,五个人的刀光剑影,最中间被围攻的就是他要命的师妹。
心尖当下一抽,刘小元忙喊:“好汉住手!别打了!且留留手!要钱找县老爷,要命……”猛一咬牙,悲壮道:“找我刘小元!”
闻人凤有些感动,百忙之中抽空望了他一眼,当下只瞧见刘小元一脚踩空,惊叫着打墙头掉下来,“师妹救我!”慌乱之际,伸手去扒墙沿,却猛地抓住一温软湿滑的事物,像谁的胳膊……
不待看清,他就听一声猪鸣,硕大的一团阴影劈天盖地的压了下来。
他就是个悲剧……
黑妞压在身上的时候,刘小元的手里还扯着它的小腿,再没有的后悔,直悔青了肠子。
他自顾的被压的心肺俱碎,那边闻人凤却渐渐撑不住了。
一个不留神,手中的佩刀被一人夺下,闻人凤忙急退,达奚拓却忙道:“别伤她!”
那四人便丢了手中的佩剑,空手来擒她。
闻人凤赤手招架,喊道:“师兄!我撑着,你回去叫人!”
“叫谁?”黑妞打身上奔走,刘小元还没缓过气,眼前便是一黑,县衙里除了他和她,就是他爹了,你要叫谁?!
闻人凤也沉默了,当下一言不发,一记手刀便砍朝眼前之人砍去。
那人略一斜肩躲了开,反手又一抓,轻轻巧巧的擒住了闻人凤的手腕,使力一扭。
“疼!”闻人凤被迫转身,眉间紧蹙,咬牙道:“混蛋松手!你家公子说了不能伤我!”
达奚拓嗤的笑了,一壁走近,一壁玩笑道:“大半年没见,小凤姑娘变了不少啊,居然会喊疼了,真是新鲜……”
将将靠近,迎头猛地一道寒光斩下,犀利至极,他忙一闪身,那寒光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次次逼来。
“公子!”擒住闻人凤的四人脸色微变,忙上前帮忙,只余了一人看住闻人凤。
闻人凤看不清背后,只听嘶的一声轻响,紧着一声噗通,被擒住的手猛地松了开,她回头,只瞧见一袭水碧色长衫的男子懒洋洋的立在眼前,眉目浅勾,一双素手白的晃眼,一壁揭帕子擦着水润润的指甲,一壁厌恶的踢开死在脚边,喉咙一线开的男子。
“清浅……”闻人凤略有不悦的喊了一声,又瞧远处逼的达奚拓左右闪躲的黄衣女子,神情又沉一分,“无离也来了啊……”
清浅瞥她一眼,拿指尖轻轻一戳她脑门,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好歹我们也刚刚救你脱离虎口……这副悻悻的模样倒是不领情的很啊。”
闻人凤撇嘴,不服道:“哪个要你们插手了,我方才是故意被擒,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清浅斜眼。
“那成,我就不插手了。”不远处的洛无离也将剑一收,笑眯眯的瞧着达奚拓道:“达奚小皇帝,我们家小凤要将你们一网打尽,那你们就继续?”
达奚拓被几剑逼的喘息不定,一脸黑青,挥掌又要上前,身侧的几人忙拦住他,小声道:“公子息怒!我们不是他们对手,还是回去再议的好……”
达奚拓恨恨的瞪着几人,愤然一摔衣袖,咬牙道:“走!”
洛无离却也不拦,只笑眯眯的瞧着他们离去,庆幸道:“还好我强了先,要不然就尸横遍野了。”转身瞧了一瞧那具尸体,又瞧清浅,不满道:“你下手能不能轻着点?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杀人不要杀人……”
清浅笑着耸了耸肩,颇为无奈的道:“习惯了,一时顺手而已。”
闻人凤忍不住插嘴道:“清浅以前一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费解不已,“云泽通缉的人犯里真的没有他吗?你们可不能因为他是自个人就隐藏不报啊。”
“可不是。”洛无离符合道:“我就说闻人舒华昏庸又护短,硬是放他逍遥法外。”
清浅咬了薄唇笑吟吟瞧她。
闻人凤上前,挽了她的手臂道:“无离,你这样说你相公不好。”
“要你个小蹄子管。”瞥她一眼,洛无离翻了白眼道:“得了得了,快回衙门吧,有人焦的不行,急着见你呢。”
闻人凤眉间一喜,“大哥来看我?!”行了几步,忽又想起什么回头,“师兄。”
刘小元一喜,暗道,算着师妹还有点良心,记得他。
她却又笑吟吟道:“劳烦你把那具扛回衙门。”
刘小元只恨不能将青墙捶出个窟窿,认识闻人凤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悲剧!
回到县衙时,日头斜了一点,却依旧热的慌。
闻人凤同洛无离,清浅入了县衙,师爷便迎了出来,对洛无离,清浅略一拘揖,对闻人凤道:“小凤,你大哥在后院等你。”
闻人凤应了一声。
洛无离和清浅不一同去,由师爷带着去一侧纳凉。
闻人凤卸下佩刀,就往后院奔。
大暑的时节,后院里的石榴开的正艳,红灼灼的烧着,衬着绿的叶,新鲜的不得了。
他就坐在石榴树旁的阴凉下,一侧的石桌上放着一盏茶,却不喝,只是捻了一朵正落在衣襟上的石榴花瞧着,唇角若有若无的浅了笑。
闻人凤特特蹑了手脚,小心翼翼的绕到他身后,刚要伸手去捂他的眉眼,他突笑道:“你要我配合一下吗?”
转过眼来,眉眼浅浅的冲闻人凤笑。
闻人凤夺过他指尖的石榴花,不满的埋怨:“大哥真没劲,每次都不配合我……”
她刚一路小跑,略黑的脸颊红彤彤的,额头粘了细密的汗珠。闻人舒华倒了一盏凉茶推到她手边,“瞧你热的。”揭了袖子擦她额头的汗珠。
闻人凤由他擦着,端起茶一饮而尽,又倒了一盏灌进去,才吐了一口气道:“舒坦……”
淡淡的瞧着她,又瞥见她手腕上的淤青,闻人舒华不动声色的道:“玩够了吗?是时候收收心随我回宫了。”
闻人凤拨开他的手,睁圆了眼道:“你答应过我,让我出来玩一年的!不能不作数!”
伸手扯过她淤青的手腕,闻人舒华略一用力,她就痛的直喊,瞥她一眼,闻人舒华加大了手力帮她揉搓,淡淡道:“你也答应过我,绝对护好自个的。”
闻人凤被揉的呲牙咧嘴,却也不敢多喊,只虚笑道:“这次是意外……你不知道,我差点就抓住那货贼人了!可惜最后被无离他们搅黄了。”偷眼瞧他,讨好的将头靠在他臂膀里,腻味道:“好大哥,我晓得再也没有比你还疼我的人了,你就容我再玩些日子吧……我保证,今天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闻人舒华颇为无奈的瞧她一眼,好笑道:“你就那么喜欢做捕快?”
“当然!”闻人凤直了身子,认真道:“虽然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但我觉得我打小的梦想一定是除暴安良!说不准我以前还是个大侠呢。”转瞬又悻悻了表情,“可你非要我来这么个小县城,连个毛贼都没有……你又不愿意调我到京都的六扇门……”
“那个地方太危险,不适合你。”闻人舒华淡淡道,瞧她想还嘴,又道:“好了好了,我最多再容你玩三个月,九月份天凉了些,你胸口的旧伤会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