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契阔六
他顺势夸奖,“烛芳真厉害。”
烛芳被顺毛顺得心情颇好,蹭着他肩膀一股脑地嘱咐,“我父君虽然有时候看起来比较凶,但是他心很软的,你要同他多说好话。若是他提出什么叫你为难的要求,你便把难处同他说清楚,大多数时候他还是讲道理的。如果还是不行……”一顿,坚定道,“那我们就私奔,去九重天的姻缘碑上把名字刻了,先斩后奏!”
安静片刻,“你怎么不说话?”
重钧默了默,轻声提醒她,“你兄长在后边。”
烛芳心里一惊,忙从他身上撤回来站好,转身果不其然就见展和脸色黑沉地望着她。
“好的很哪……”
她被这幽幽一语说得惴然,随后手腕被人轻轻握住——重钧将她藏到了身后。
“烛芳年纪还小,说的话当不得真。”他从容自若地瞧着来人,“神君来此是有何事?”
展和躬身问一礼,“天帝议事已经结束,正在凌霄殿侯着真神。”
“如此,我即刻便过去。”
烛芳倏地冒出头,“我也要去。”
展和训她,“你老实在宫里待着,父君已经发话不许你跟,你就算去了也只能等在门外头。”
“在门外等也好。”
展和被她堵得没话说,摇头叹气,彻底不想管她了,同重钧行完礼,径自离开。
重钧收回目光,却没有立即跟上,“烛芳真要过去?”
“自然。”她抿抿唇,有些无精打采地,“方才的办法被我哥听去,都不管用了。”
他笑了声,“烛芳有这份心意我很高兴。”接着与她讲道理,“只是我若想要烛芳,有些事情还需按规矩走。我瞧得出来,双亲兄长对烛芳而言很重要,烛芳难道不想取得他们的理解吗?”
她半天不语,最后边搓捏他袖摆边问,“你现在怎么又这么讲道理了?”
“不讲道理是想让烛芳安心,讲道理是想让烛芳开心。”语气轻柔舒缓。
答案也很犯规——他的道理讲与不讲皆是因她。
烛芳一时失神,人已经被他牵着离开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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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宝殿内,天帝天后和太子展和都一并站着。
烛芳把人送到殿门口,然后被天帝警示的目光拦在门外,所幸天后给她丢了个“放心”的眼神。殿门缓缓被关上,里头的动静传不出分毫,烛芳只好坐在殿前玉阶上数绵羊。
碧落闻讯赶来,见她模样好气又好笑,“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你那心肝宝贝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烛芳被她话里意思吸引过去,也没管她的用词,“碧落姐姐如何知道的?我哥同你通过气了?”
“算……是吧。”
“真的?”烛芳心绪一瞬间明媚起来,眉头也舒展开,欣喜之意不加掩饰,“你可不许骗我。”
“不骗你。”碧落无可奈何,戳她额头,“瞧把你高兴的。”
吃了定心丸的烛芳不复担忧,语气轻快不少,“既然父君都打算答应这事了,为什么还不许我听?”
“自然是想留些余地。”碧落撩起裙摆坐到她旁侧,“何况除了你这一桩事情,最近三界其他的大事也不少。”
“你是说,我父君除了和重钧谈我与他的事情,还有其他事情要谈?”
“是啊。你人在东海或许没听说,下界不久前出了一桩妖物堕魔的事。虽然那魔物已经被除了,但天庭还在派人追查她先前使用的邪术的源头,一经查到,全数销毁。展和与我都觉得是从前的魔族经册没清理干净。”
“竟有此等事?”
“不止呢,你不还亲眼目睹了一桩魔尊现世的事情么?”碧落拨弄着裙摆,“上古之战后魔族被关入异界,魔族所留的经籍典册也全数被烧,三界至此才平和了数万年,可如今发生的这些事情叫人不得不心生警惕,或许有侥幸存留的脏东西也说不定。”
烛芳没搭腔了,抱着膝盖不知道在想什么。
沉默静坐许久,大殿正门忽然被“吱呀”一声打开。玉阶上的两个人闻得动静皆是起身回望。
推门的人是重钧。他穿着一身白衣裳,隽秀的眉眼被迎面的日光照得如同上好的白玉一般,即便是见惯他模样的烛芳也不由得微微愣神。
他一眼便瞧见了她,朝她笑。
烛芳回神,眸里重新燃起光亮,小跑到他跟前,语气稍显急切,“你们谈完了?结果怎么样?”
还不待重钧答话,殿里跟着出来的展和已经气笑道,“怎么听你这话,我们倒像洪水猛兽似的?”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烛芳解释一句,拉着重钧站得离他远了些,显然是有悄悄话不想被人听去。
展和见状怒,“我可提醒你,你还没出嫁呢,这胳膊肘往外拐得都要折了!”
“出嫁?”烛芳敏锐地抓住这个关键词,喜上眉梢,追问他,“父君母后这是答应的意思?”
展和面无表情地抬手指了指自己,“还有我。”
“哥你最好了!”
可她话虽如此,拉着重钧离开的步子不缓反急,没几下就消失在殿墙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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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钧被烛芳一路拉着穿过石道,经过凉亭,路过树荫,前头带路的小姑娘欢腾得像春日里的小黄鹂,耳根脸颊都兴奋得像扑了一层淡胭脂。
“真有这么高兴?”
“当然了!”小姑娘回头,眼眸里星光一片,认真且肯定道,“我终于可以嫁给你了。从在下界参加婚宴那回我就一直在想,若我们也可以像米酒和温姑娘他们一样该有多好……”脑子里猛地蹦出不久前才被训过的话,她小心翼翼地勾着他的手指,“这样算不矜持吗?”
“自然不算。”
小姑娘眉开眼笑,“那就好。”
暖色的日光洒了她一身,眉眼弯得像小勾子。又温软又动人。
他顺遂心意地微一用力将她揽进怀里,克制力道,漂亮的下颌线条紧紧绷着,眸里神色幽邃得看不清。他想天底下怎么能有这么一个姑娘,全心全意地喜欢他信任他,懂事又乖巧,偏生却会为他露出小爪牙。
然而此刻,这样一个姑娘温顺地被他抱着,自己开心了也不忘关心他,“你究竟是如何与我父君母后谈的?他们可有叫你做什么事?”
他用唇角贴了贴她的发顶,“不过是问了问我从前的事和今后的打算而已。事情确实有一件,但不是你父君叫我做的。”
“什么事情?”烛芳一时没捋明白,“不是我父君叫你做的,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件事情是我自愿做的。至于是什么事情,等我做完再告诉烛芳好不好?”
“不好。”不等他说话,她又道,“是不是有关魔族的?”
重钧叹口气,没问她怎么知道的,只是边给她理头发边解释,“是。魔族的东西还没清理干净,我接下来有些日子不能陪烛芳了。”
“清理魔族天庭可以派人去,你要去做什么事情呀?”
“清理之前总要知道那些东西在哪里,我可以散开神识感应三界。魔族占有之欲很强烈,会在本族的书册或是其他物品上烙下魔印,这个找法是最省时省力的。”
“三界那么大,会很费力气的。”
他浑不在意,“那等我回来以后烛芳可要多补偿我。”
这一点都不像他的性子。在下界时他可以抛掉一切浮华,国运战事也惊不起他一点波澜。他并不是喜欢把“三界安危”扛在肩上的神仙,归来以后不报复只是觉得没意思没必要,或许还有不想让她为难的缘故。
烛芳觉得自己有些不懂了,“你为什么会想要做这件事情?”
池子里的鱼吐了个泡泡,绕着荷叶游几圈后沉入水底不见踪迹。
重钧望那游鱼消失的地方少顷,忽然道,“从前有人问我,若大限将至时我要做些什么,但是我思来想去没觉得有什么事情值得记挂,所以我回答他‘若真到那日,我大约会去睡个好觉’。”
“那个问问题的人是魔尊,后人说他嗜杀冷漠又自私,可那样一个人却说我‘与他相像’,还说我‘骨子里什么也不放在心上’‘而他至少有野心’。”
烛芳急忙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他笑,“我自然与他不同。”
烛芳松口气,“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
“回答烛芳的问题。”
池子里的游鱼甩着尾巴回来,这次还露了半个鱼头出水面。
“只有三界太太平平的,烛芳才能开开心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