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东海一
天界南天门守门的小将士趁着门庭冷清的时间打了个盹,迷迷糊糊中觉察一道气息降落在南天门前,小将士一个激灵,下意识便爬起身朝来人竖起了画戟,大喝一声,“无令者不得入南天门!”
来人的声音清清脆脆地,“你睁大眼睛仔细瞧瞧我是谁。”
小将士这才睁圆了睡眼,来人一袭杏黄裙裳,鹅蛋脸带点婴儿肥,一双杏眼里盛些笑,正上下打量着他。
小将士立即结巴了,“小小小,小殿下。”连忙收起画戟朝人鞠了一礼。
烛芳等他身子直起来才道,“我问你点事。”
小将士狐疑地,“什么事情?”
“我逃走以后,父君派了多少天兵天将来抓我?他现在还在生气吗?”
“这……”小将士搔搔头,为难道,“没听到具体的数目,不过传言都说是数千兵将。天帝他,今晨才加派了战神座下的仙君前往凡间寻小殿下您……想来应该还是十分生气的。”
烛芳当下立断,“那我还是玩儿两天去再回来吧。多谢你。”转身正想走,后头便在此时传来男子低沉清越的声音——
“你还想到哪里去?”
她脚步顿住,苦着脸转回身,果不其然便瞧见自家兄长站在南天门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哥,你就行行好,当没见过我。”她合手耷拉下脑袋求饶。
太子殿下仍然面色不变,“碧落那边我已经知会过,你现在就算是过去,轩辕丘也会把你送回来的。”
烛芳把手垂下来,指责他,“展和,你没义气!”
太子殿下被气笑了,“我没义气还能在这儿好声好气跟你说话?”上前一步,“乖乖跟我回去和父君认错,父君舍不得为难你的。”
烛芳偏头哼道,“可我就是不喜欢那个龙蛋。”瞥他一眼,“又不像你和碧落姐姐那样,有婚约又互相看对眼。”
展和捏捏眉头,苦口婆心,“龙族不可小觑。你也应知龙族是唯一一支长居于凡界的妖类,虽然自上古之战起便与神族结盟,可万万年时间太长了,这种盟亲关系到底还是要经常维护的。”
“可父君不是已经收了一个龙族的天妃吗?”烛芳抿抿唇,“少我一个不少。”
“我也知道这种做法对烛芳很不公平,可这亲事是由华胥真神当年亲自定下来的,要解除还需从长计议。”展和揉她脑袋,“哥哥会帮你的,但你这回意气用事,实在是有失体统,认错也理所应当。”
烛芳没再说话。确实,她先前逃离定亲宴毋庸置疑是落了天族和龙族颜面的。
直到同展和进到凌霄宝殿,见着黑脸的胖父君和满眼关切的美母后,她才定下神。
二话不说就先跪下。她赶在她父君之前开口道,“女儿知道这回逃婚让父君为难了,甘愿受罚。”顿了顿,“但女儿不喜欢敖旭,不同他定亲,这件事做没错。”
胖天帝脸色更加黑峻峻地,声音又冷又沉,“你觉得我舍不得罚你是不是?”
美天后闻言急了,一巴掌拍在天帝的肚子上,“你什么意思,啊?”
展和也求情,“父君还请三思,烛芳都主动回来了,就算要罚,也不应当罚得太重了。”
“禁足!乖乖给我呆在你宫里头,不许出来!”胖天帝中气十足喝道。
烛芳抬起脑袋朝他笑着点头。
美天后又拍了他肚子一巴掌,“你那么凶做什么!”紧接着便起身走到殿下把烛芳扶起来,“快起来快起来,这些日子跑哪儿去了?啧,还好是没瘦。”
天天被人喂着,哪里能瘦?
烛芳敛下神色,抱着天后诉道,“就是在凡界吃吃喝喝。可母后,我真的真的不喜欢敖旭。”
天后叹口气,拍拍她的后脑勺,“母后这回也瞧出来了,我们小烛芳从小到大没犯过什么大事,难为这回能下这么大的决心。哎,母后先前还以为你和他好歹是从小玩到大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自己开窍了。”
烛芳趴在天后肩上望着高座上的胖天帝,喊一声,“父君。”
胖天帝眼见着软和了神色,只是跟着叹气,“这亲事是华胥真神所定,只是真神在百年前便已闭关,如今为父就算是要找真神说道,也找不着啊。”
“那就拖一拖嘛,拖到真神闭关结束,再让真神解除亲事。”烛芳从天后怀里挣出来。
“话是这样说,但你还是得亲自去东海给人赔礼道歉。”天帝强调。
烛芳眼睛一亮,“那就是可以不用禁足的意思了?”
天帝沉下脸,“禁足以后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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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芳被关在自己的宫里头无聊得发霉。
床头的一堆话本子都被她翻烂了,好在是太子展和还会寻着空隙给她送新的来。
有时她坐在庭里的秋千上也会回想起在凡间的事情来,那经历不真实得简直就像一场梦。
刘介,重钧……那条龙不知道有没有从凶犁之丘底下逃出来。可受天帝之命宫里的仙婢全被撤走,天后事务多也不常来,她被关在宫里没人说话,根本打听不到一丁点消息。
一日午间,她正晒着太阳,宫门外传来脚步声。
人没一会儿便抄着小道轻车熟路地站到她跟前,声音带些惊讶,“还真的自己跑回来了?我还以为展和骗我的。”
烛芳睁开眼,见一着碧色罗裙的美貌女子正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烛芳从草地上坐起身,女子就势坐到她旁边,撞她肩膀,“怎么,小烛芳,姐姐给你的灵珠不好用么?”
这女子毫无疑问就是她的兄嫂碧落。
“不是。”
“那怎么还自己跑回来了?不多躲几天?”
“对不起。”烛芳低头认错,“灵珠被我借给别人了,我没了灵珠在下界躲不了几天,就先自己回来了。”
碧落瞪大眼,“不是,我,我不都千叮咛万嘱咐地叫你不要把珠子给别人吗?”说着挽起袖子一副要揍人的模样,“谁把珠子从你手上骗走的?”
“不是骗走的。”虽然初时情况也差不多——但这不是重点。
碧落垂下手,犹疑地看着她的神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有点难说。我在凡间的时候遇到一个书生,我很喜欢他,后来他才告诉我,他其实是被镇压在雷泽里的那条龙,只是寻着破绽能抽出一缕神识下界。当年被镇压也是因为神族疑心他要助力魔族,可他其实根本没有那个心思,所以……所以我就想,同他结了生死契,然后把珠子给他用。”
碧落默然半晌,才缓缓道出一个词:“……罪神?”
烛芳点点头,“碧落姐姐你不要告诉别人。”
她却似全然没听到她这句话一样,只是喃喃着,“难怪了,难怪了……”
烛芳不解,“难怪什么?”
碧落神情复杂地看她,“你知不知道,就在三天前,雷泽那位罪神从凶犁之丘底下逃出来了?”
“真的逃出来了?”她一时不知是何情绪。
碧落捏上她的脸,“你瞧瞧你这高兴的。”狠狠叹气,“还生死契,别是被人骗了财骗了心又骗了身!”
烛芳虽不知她是从那只眼睛看出她高兴的,但没有纠结,只是追问着,“那他现在人呢?”
“和白沉上神昨儿快打到轩辕丘了才打完呢,说是逃往凡界了,但是身上被白沉上神下了休眠二十日的咒术。”
烛芳蹙眉,揪紧袖子,“他,他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还会这样?”
“白沉上神身负神力,何况那龙被镇压那么多年,还有破境要耗的力气——四位真神一同设下的,你以为是闹着玩儿的?”
烛芳安静下来,又闻碧落一拍脑袋道,“我同你说这个做什么?”说着扒住烛芳肩膀与她对视,“倒是小烛芳你,虽然说你给那龙设下生死契,那龙有所顾忌,三界安危不必担心,我的珠子也能取回来;但是那龙好歹活了那么长时间,必然心思深沉阴险狡诈得很,说不得当初你在凡界遇上他时他就在打你灵珠的主意,你这脑袋瓜玩儿不过他的。不若就,趁早收心算了?”
还真被说中了。
烛芳看着自己的膝盖,“可他与你说的不一样。”
“只是个提议,你若不愿我也不好再说什么。”碧落轻叹口气。
“先前逃婚的事情多谢你帮我。至于这件事,我不好同父君他们说,但也不好瞒着你。”
“既然能确保三界无恙、灵珠未失,我也乐意替你兜着,左右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碧落双手后撑,整个人显得十分放松,“没想到这去凡间走一遭还真给你撞开窍了,你如此喜欢那龙,想必以后困难不会少。那龙即便是破境了,身份还是个大.麻烦,你父君可有得头痛!龙族也是,这上古的祖宗一回来,怎么应付也是个问题。还有巫咸族,族里头定是一片混乱。”
碧落说着一笑,“不过往好处想想,整个天界本只剩下两位真神,一位华胥闭关,一位东极神隐,如今突然冒出一条应龙来,横着走当是不成问题。”
“他自己能处理好,我才不替他白担心呢。”从在凡界时就是,他在的时候她连脑子都不用动。
“倒是我自己……”烛芳话至此皱起眉,“还得想想要怎么赔礼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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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芳被关了足足二十日禁闭,二十日期限到时,这才得到了天帝的一旨赦令——
“即日前往东海赔礼道歉,尤其是要给东海大皇子敖旭致歉。”唯一的好消息是赔礼的礼品天帝已经让人东挑西选给她备好了。
烛芳领着一队仙侍抵达东海龙宫的时候,龙王已经早早候在宫里头。
这龙宫过了这么些年模样是一点都没变,四处都悬着夜明珠,大的小的蓝的白的各种式样一应俱全。幼时她最喜欢这些发光的物什,还搜罗了好些搬回她在天上的寝宫里。
说是来赔礼道歉的,但老龙王没让她蹦一个道歉的字,热情得仿佛逃婚这件事根本不存在一般。老龙王本来就是个和和气气的龙伯伯,这般结果烛芳觉得可以预料,但是敖旭那厮很难缠——娇气包且小肚鸡肠。小时候打架最先哭和最先告状的人必然是他。
只不过这会儿敖旭并不在龙宫里——
“他两年前便去禁地里历练了,说要一举突破上仙修为。”
老龙王是这么给她解释的。但烛芳知道他必然隐去了后面一句话:“超过烛芳那个臭丫头。”
烛芳觉得短时间内可能等不来人道歉,想想天帝“不给人道完歉别想回来”的旨意,她盘算着问,“你们禁地在哪里?我能进去吗?”
老龙王道,“禁地在东海之滨的一处地方,谁人都能进去。那块地方水魅妖物特别多,虽是个历练的好去处,但同时也危险重重。小殿下还是先安心在这儿住着,等敖旭那臭小子回来,老朽必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敖旭都能进去了,我也一样可以。”
老龙王拗不过她,派了个老龟给她引路。
说是禁地,但实际上那地方并没有什么围篱或者是界碑,只是经由引路的老龟提醒,烛芳才知晓他们已经身处禁地之内。
水中山峦起伏,远远望去连绵不绝,除却不生草木外竟然和陆地上的没什么差别。
烛芳边提着夜明珠做成的灯笼往深处走,边听老龟絮絮叨叨的解释:“往前十里是禁地外围,二十里是中段,大皇子应当在中段的位置,再深一些他不能去的。”
“为什么不能去呀?”
“禁地越往里走,出现的水魅越是危险。”
“那禁地最深处是什么?”
“是当年罪神饲养的最凶猛厉害的水虺,怕是只有上神才能降服。那水虺被从前的龙王封印在最里头,不能出去,但若是有人进去惹了它,必将死无全尸。大皇子也知道,所以一定不会再往深处去的。”
烛芳的心神却被“罪神”一个词吸引了去。重钧养水虺?他养来做什么的?
直到被老龟提醒,她才回神绕开跟前的一块大石头。
一人一龟走了未有多久,果然碰上了水魅,不过都是些低级的小精怪,烛芳挥袖一扫便全都灰溜溜地退散了。
这般行进约莫有一两个时辰,西北方向的一座山峦忽然被“轰”地一声炸开,爆炸余波裹挟着水浪飞击而来,烛芳忙升起一个罩子把老龟和自己都裹了进去,等冲击平息之时,她才瞧清楚那处的情况——
是一头高有三丈的化蛇,豺身,两翼,蛇尾,四只眼睛大如铜铃,里头布着可怖的红血丝。而它怒目而视的方向……
烛芳眼睁睁地瞧见一个涕泪横飞、衣衫破烂的人影朝着他们这处屁滚尿流地飞奔而来。
是敖旭。
好一招祸水东引。
“救命救命!壮士救命!”祸水东引而不自知的东海大皇子连来人是谁都没看清,就麻利地噗通跪下,膝盖磕在地上时一同磕碎的,还有他的骨气。
烛芳望一眼远处蠢蠢欲动的化蛇,把手伸到敖旭眼前。
“哈?”敖旭很懵,抬头的同时顺嘴道,“我现在裤腰带都被扯没了,真的没钱啊。”
烛芳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我要你的剑。”
“怎么是你这个臭丫头?”敖旭眼珠子都要被瞪出来,屁股往后一坐,许是太用力了,他龇牙咧嘴地。
烛芳唬他,“化蛇来了。”
“不不不,没,剑,剑,剑给你!”敖旭霎时魂都被吓没了,把剑一抛。
烛芳鄙夷地“嗤”他一声,在他“你唬我!”的怒嚎声里接过剑,将剑锋往化蛇的方向一指,火上浇油道,“你拜我为师啊,拜我为师我就教你怎么升上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