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十日
大将军发现自从认识褚慎微后,她原本正儿八经的日子就时不时跑偏,一不留神便直奔阴沟里。
她再睁开眼时,东方刚展露点晨光,有一种浑身被折腾到散架的错觉,比打了一仗还累,不由地心里暗骂了几句淳于初,抬眸便对上了某人如狼似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她,亮得都快发绿光了。
天道公平啊,凭什么她累得要死要活,这混账玩意和打了鸡血似的,一副还能再战八百回合的架势。
淳于初指尖温柔地流转在她脸庞上,一寸寸地描绘她的轮廓,从墨眸到鼻梁,再到朱红的唇,都是他刻在脑海里的,昨夜的滋味辗转在心上,竟比入骨毒还要他热血沸腾。
火气正在苏辞肺腑里百转千回,冷不丁寻得一个发泄的出口,磨了磨一白牙,一口咬住某人作怪的手指,嗔怒地瞪着他。
偏生淳于初最喜她那淡色的眸子含怒的样子,像只乳臭未干的小狼龇牙咧嘴地吓唬敌人,惹人怜爱得很,再加上苏辞不会真的咬伤他,就那点力气,他的指尖一动便触到她柔软的舌头,竟有一种触电的感觉。
他倒吸了口凉气,压抑着血液中翻涌的冲动,“阿辞,你想要了我的命吗?”
大将军完全不知道这货的心理活动有多丰富,奇怪地瞧着他,没听说过咬手指还能死人的,矫情。
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额头,过近的距离使两人呼吸交缠,坠落在对方眸海中,“我的将军啊,你若再不松口,我怕是要和你战到日上三竿。”
“……”
苏辞小时候还有几分无忧无虑的活泼,待她从战场归来,愣是连北燕帝都没认出眼前人――原来这世上有人的眸子能凉薄到那般,可沈涵就不会,老远看见那红衣金甲鬼面具的人,恨不得拎上棍子过去揍,揍死那不知惜命的败家玩意。
世人都道大将军凉薄,血都是冷的,那是因为没人认识从前的苏辞,若是有人识得,怕是会哭,那阳光和煦的少年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日这副模样的?
剜过心吗?
军中时,新兵蛋子光看见大将军就两腿发抖,谁敢拿她打趣?唯有褚慎微一天十二个时辰花样作死,十句有九句没正道的话,剩下那句还是调戏大将军,竟还活得风生水起。
苏辞本就嘴拙,被他那不要脸的话弄得一懵,下意识地松了口,奈何某人如饿狼扑食般压了过去,眼中星光璀璨,“晚了,阿辞惹的火,要负责灭。”
灭你个大头鬼!
“呜……”
大将军连句脏话还没来得及骂,就被某人吃干抹净了。
淳于初说是日上三竿,当真一刻都没少,正午艳阳高照时,苏辞才迷迷糊糊睁开眼,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阿辞,我帮你梳发可好?”
那缺德东西良心发现,体贴地帮她连衣裳穿戴整齐,大将军头次体会了一把生活不能自理的待遇,然后就被淳于初抱起放到梳妆台前,“按南楚习俗,新婚第一日丈夫要为妻子盘头。”
当然这是个形式,大部分男子象征性地为妻子梳两下头就拉倒了,所以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白头到老的,兴许是淳于初学过唱戏的缘故,发髻盘得极好,比大将军自己下手强百倍。
苏辞瞧着铜镜中的自己,不由感叹道:“褚七,你投错胎了。”
那人虽然看着吊儿郎当、混不正经,但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而且心灵手巧,以前大将军在军中破烂的衣裳都是褚慎微缝补的,贤惠得教人自惭形秽。
淳于初亦是望着镜中影,“阿辞才是真的投错胎了。”
若是个男子,谁能囚得住她?
两人在这山中小院难得过了两日安生日子,每日煮酒饮茶,左手一翻便是满卷诗文,右手提笔便是一纸天下,从山河百姓聊到谋略兵法,沾着柴米油盐的味道,嚼着寻常的五谷杂粮。
怎奈好景不长,淳于初虽然吩咐落云、听雨不许来打扰,但挡不住八皇子淳于朗火急火燎地带兵前来保护皇兄。
“七哥,我把楚焰军都带来了,若是再胆敢有人刺杀你,我定让他们有来无回”,他瞪了苏辞一眼,“哼,还有父皇命你即刻回京。”
不愧是亲弟弟,坑得淳于初一脸无奈,小时候这孩子就和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他,长大后好不容易改了这臭毛病,却整天操心他被人拐跑了,淳于朗看苏辞的眼神和当初黎清瞧他的眼神贼一样。
事已至此,两人也只好告别元伯,启程回京。
之前南楚皇听闻儿子被刺杀坠崖的消息,勃然大怒,派人彻查,镇北王对此是一脸懵逼,他会傻到在自己的地盘是截杀皇子吗?可南楚皇怒气之下,连带着和镇北王关系密切的六王爷淳于�i都被禁足了。
朝臣们心里是有谱的,这么明显的暗杀八成是人栽赃嫁祸的,而京城里有心有力、还能从中得利的只有三王爷,真是个畜生!
于是乎,感受到朝臣怪异目光的淳于桑就一脸懵逼了,他怎么就成了个谋害亲弟、猪狗不如的东西了?
但不出两日,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有官员查出杀手是镇北王府上的谋士重金聘请的,背后主使不言而喻,镇北王懵得头上都长出草,他府上有这么能耐的谋士他咋不知道?
南楚皇可不会理会一个藩王的高呼冤枉,若不趁机端了镇北王的势力,他都对不起屁股底下的龙椅,八皇子淳于朗就是奉命围剿镇北王的,连周围几个封地的藩王以莫须有的罪名一并处理,最巧的是这几个藩王都是支持六王爷淳于�i的。
六王府中。
被禁足的淳于�i一袭月牙白的衣裳,单望廊下一站就是风华万千,眉间没有半分愁苦,反倒闲情逸致地逗着笼中鸟,“事情都办好了吗?”
“请王爷放心,所有证据都指向镇北王,绝无偏差,可……您真的打算舍弃镇北王吗?”
廊下人那张与北燕帝相似的脸上不再挂着虚假的温润,反添一抹不屑的嗤笑,“一枚棋子而已,更何况还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可惜将他抛出去,也没收了七弟那条贱命。”
“可皇上似乎对您十分不满……”
“何来不满?那是忌惮,他怕再纵然本王势力扩大下去,会挡了七弟的帝王之路,所以随便抓住个借口,就恨不得灭杀掉我这个儿子。”
“王爷言重了,您毕竟是陛下的皇子。”
“你错了,在父皇眼里,他的骨肉至亲只有淳于初。不过一切尚在计划之中,本王正好趁这段时间韬光养晦,也好让父皇把精力都集中到三哥身上……这京城就如同一张棋盘,最后谁是鹬,谁是蚌,谁是渔翁,不妨拭目以待。”
……
苏辞随淳于初回府后,一路上落云、听雨都用难以言喻的目光盯着她,空气里都透着尴尬。
她不得不配合地摸了摸脸,“我脸上有花吗?”
两人连忙否认,“没有没有。”
“那你们看什么?”
落云鼓起胆子,结结巴巴道:“您和主上成亲了?”
正巧淳于初缓步走来,动作熟练地揽住她的腰,毫无自觉地腻歪道:“阿辞,我要进宫了,亲我一下可好?”
他用事实证明了二人的猜测,换来的是落云、听雨险些掉到地上的下巴,这廉耻还不值半个铜板的妖孽是他家主上吗?
苏辞:“……”
淳于初这种丝毫不带酝酿地臭不要脸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大将军始终相信节操这个东西有比没有强,于是致力于用目光谴责,干瞪着他不动。
某人也不恼,弯起嘴角,低头温柔地吻上她的额头,“我亲阿辞也好。”
苏辞:“……”
落云、听雨表示内心毫无波澜,已经被狗粮塞死了,啥浪都卷不起来。
大将军好不容易轰走了淳于初,准备回屋歇歇,怎料一进屋便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没了武功,但有多年沙场磨砺出的警觉,顿时皱眉。
“谁?”
一袭湖蓝色长袍从屏风后走出,要不是当扶苏澈那张冰疙瘩脸出现时,屋内温度骤降,她根本不敢相信,“你怎么在这儿?”
居然绕开了府中层层侍卫,还躲过了落云、听雨,也许扶苏澈的武功比她想象得高,所以……他方才都听见了?
不知为何,苏辞感觉这次将扶苏澈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冷,他那目光和冰窟窿似的,恨不得把人冻住。
良久后,他才木讷地出了声,“十日后,城南码头,我带你离开南楚,若你还愿意的话……”
那冰冷的声音里掺了一丝落寞,看了苏辞一眼,又不由地避开了目光,“还是说你想留在淳于初身边?”
苏辞张了张嘴,又停住了,深深低眉,不知在想什么。
扶苏澈悄无声息地逼近,一下子就到了她跟前,郑重道:“想清楚,十日后我等你。”
说完,便翻窗离开了,身影快得让人看不清,十日――最后一个离开南楚、离开淳于初的机会。
奇怪的是,自那日淳于初进宫后,足有两日未归,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整个南楚朝堂跟在油锅里炸过一遍似的,外焦里嫩。
第三日寅时,天还没亮,苏辞在梦中恍惚觉得有人从身后轻搂住她,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钻入鼻尖,她竟熟悉到不假思索地转身回抱住那人,不带一丝防备之心。
“回来了?”
他浓重的鼻音中透着疲倦,“嗯。”
“出了什么事?”
他手中把玩着那人墨发,似乎有些爱不释手,宠溺道:“小事,有几个沉不住气的藩王举兵谋反了而已。”
小事会搅得他两日两夜未歇?
苏辞的鼻尖蹭到了他的领口,一股不同药香的脂粉味呛得她打了几个喷嚏,止都止不住,所以说大将军不喜粉黛。
淳于初连忙起身查看,紧张兮兮道:“近来天气又转凉了,可是受寒了?”
她指尖点上他的鼻尖,“你那狗鼻子会闻不到?”
淳于初皱眉,急忙脱掉外袍,嫌弃地扔到床下,细心地为她盖好被子,“本应换件衣裳再来见你,但我天一亮就要去上朝,想多陪你一会儿。”
“这么赶?连轴转都不带歇息的?”
淳于初未言。
苏辞心里替他担忧,面上还是露出一抹笑颜,“别矫情,躺下睡会儿吧。”
他回之一笑,躺在她身侧,温柔抱住她。
……
等到苏辞睡醒时,淳于初早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她整日待在府中也憋闷,像以前一样换了身男儿装便准备到处溜达,指望淳于初和她说实话是不可能的,只能自己去街上听听百姓之言,也好知道这藩王叛乱到底严重到什么地步了。
可惜今日不宜出门,一出府便遇见位不速之客,看架势应该是专门在府外堵苏辞的。
一身粉色罗裙的关雎轻移莲步上前行礼,发髻上的流苏步摇叮当作响,宛如天籁,再配上冰雪玉颜上一双含情目,脱俗之质中不减傲然仪态,确实当得起南楚第一美人的称号。
“小女子前来拜访多次,今日才多幸得见王妃,不知王妃肯赏光一叙?”
苏辞心道,此番暗藏锋芒、进退得度的女子算是个人物。
两人只在大司马的寿宴上见过一面,苏辞那时用的是假身份,虽然现在这个王妃也是假身份,但眼前人明显一切已知晓,避而不问,是有备而来。
大将军一直认为找上门来的挑衅,当缩头乌龟就太憋屈了,她和淳于初有一样的癖好――喜欢让别人憋屈,故而便跟着关雎来到一处茶楼。
碳炉上的热水壶翻腾作响,冒出热气,关雎出身大家,沏茶的一举一动中除了弱柳扶风的柔和不乏典雅,“我在闺中时便听人提起北燕大将军,说那是个杀伐三千却有血有肉的人,没有人比她更称得上‘将军’二字。”
她亲自为苏辞奉上茶杯,吟道:“‘长空未箭,月为弓’,我在寿宴上听到时就在想,这该是个怎么胸襟的人能说出的话,必当壮志凌云,能平家国天下。”
苏辞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世人说正事想总要叽叽歪歪地嘀咕一大堆无关痛痒的话,不嫌��嗦吗?
“哦,你嘴里的那脑子有病的家伙现在正在陪你和喝茶。”
“苏将军真风趣。”
“只疯无趣,茶不错,若我喝完这盏茶,关小姐还不说点实在的,那苏某便走了。”
事实证明,关雎此人十分沉得住气,愣是等到苏辞把最后一口茶水喝完,起身离开,才再度开口,“苏将军可知七王爷最近过得并不好?”
“我就没见他好过。”
说完,苏辞拔腿欲走,却见关雎起身奉茶,将她再度拦住。
“那苏将军可知为何?”
“哦,淳于初自己都不操心,你操心什么?”
“藩王之乱固然严重,但朝中不少和藩王勾结的大臣暗中设绊子,多少明枪暗箭射向殿下,三皇子身后有大司空支持,六皇子身后有大司徒支持,两者身后又跟随一大批藩王,这就意味着殿下要和整个朝堂,乃至整个南楚的列土之王为敌,独木难支……”
“关小姐无非是想说你爷爷大司马愿意支持淳于初,条件呢?想必是你放在淳于初身上的那颗心。”
“关雎不求其他,哪怕入王府为妾,只求王妃成全。”
她故意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恰巧窗边一阵风吹过,将她身上的脂粉味吹入苏辞鼻中,险些又呛出喷嚏来。
苏辞嗤鼻一笑,“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聪明的女子搞定男人,蠢货才会想着如何对付别的女子。你那点手段不妨多用在淳于初身上,他若是应了,我放鞭炮祝贺。”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倒不是怕了,完全是被呛的,再多带一刻眼泪就下来了。
所以说大将军一辈子最讨厌后宫女人的勾心斗角,她宁愿在战场上杀敌,都不愿意回皇城看北燕帝一眼,糟心,她做是太监的时候,就不明白为啥后宫一群女人想弄死她,现在更是懵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