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分道

  若搁往日,想见这位南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委实不易,但明显今个这老东西也是心怀鬼胎,蓄谋已久地和苏辞来了“巧遇”。

  “前面有个凉亭,老夫请苏将军喝个茶。”

  大将军对于送上门、还缺根筋的货色,一向保持看你装逼的架势,“恭敬不如从命。”

  凉亭中。

  虚陶一把老骨头却没眼前的年轻人沉得住气,枯木般死气腾腾的利眸盯着苏辞,“苏将军可知,陛下有意封后,圣旨都备好了。”

  她不紧不慢道:“是吗?可料想老丞相不会让这圣旨颁布下来。”

  他利眸中闪过鄙夷,“这世上有什么能拦得住天子的心意?”

  “看来老丞相与我聊天也没几分诚意。”

  说完,起身欲走。

  虚陶目光一利,沉声道:“苏将军可知陛下为何急着封你为后?”

  大将军悠哉地停住脚步,就知道这老头儿非歹挤兑一下才能说到点上,狂妄道:“噢,懒得听。”

  老丞相急了,“陛下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上欲讨伐大梁,暗地里欲发兵北燕,打其一个措手不及,若你这北燕杀神回国,岂不多了块绊脚石。”

  但若许以后位,将苏辞留在南楚,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其实大将军隐约早已猜到。

  这世上的事百般纠葛,半点不饶人,徒惹她一叹,终有一日她要在北燕和淳于初之间做个抉择。

  “我为何信你?”

  虚陶眼中划过一抹阴暗的光,从广袖中掏出个东西来,“先皇遗诏在此,亲书发兵北燕、一统南北的遗愿。”

  苏辞不得不高看他一眼,居然还藏了这份杀手锏,归根结底,这老东西也没安好心,纯碎是想挑破她和淳于初的关系,家国立场是他们之间的死结,是蛇的七寸。

  “老夫已于几日前在金殿之上宣读遗旨,百官领命,天子首肯。”

  当日他闷不吭声地搬出这张圣旨,连向来万事谋算在手的淳于初都被惊了一下,深深皱眉。

  虚陶看着苏辞,那人依旧一抹浅笑,眉目间无半分波澜,与他设想的反应一点都不同,心中不安地咯噔一下。

  大将军淡漠开口,“老丞相好计谋,不妨回头瞧瞧。”

  那衣冠楚楚的一国之相僵硬地回头一看,才发现南楚皇不知何时一脸阴雨不定地立在他身后,顿时匍匐在地,“陛下息怒,臣并非有意……”

  天子盛怒,冷眼地瞧着下跪的人,“丞相当初是怎么答应朕的?”

  以封苏辞为后做条件,帝王同意发兵北燕。

  虚陶悲愤和羞怒得满脸通红,一时意难平地忠心劝谏道:“陛下,这敌国妖女与您身份有别,普天之下有几个人会赞同你们在一起,您为何始终想不明白,您与她之间隔了家国,隔了千万将士的性命,隔了血海深仇,隔的是天道不容……苏辞,祸国矣!”

  也不知怎的,苏辞二字在百姓闲谈中与祸国灾星四字越扯越近,可笑到无力,但虚陶说对一件事,这世上没几个愿意看他们相守一生,难怕淳于氏那群入了土的先祖都会被气得活过来,扇某个不肖子孙几耳光。

  “拖下去”,帝王的声音冷到了极点,一时百口莫辩。

  大将军风轻云淡地对上淳于初的墨眸,可他能从她眼中看到入骨的凉意――隔着国仇家恨,跨不过去。

  有时当断则断并不是因为果敢,而是无可奈何。

  苏辞狠下心,在久久沉默后打破僵局,“陛下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那袭红衣不管男装女装依旧风华绝代,一身将帅之气,如高山之巅的雪,淳于初已经很久没从她眼中看到过那般的凉薄了,是昔年沙场之上与敌军对阵的彻骨寒。

  他动了动嘴唇,许久没说出话来。

  若是可以,他只想不择手段地将人留在身边。

  他瞒着她,小心翼翼地护着,也不过是希望她不再去��乱世这滩浑水,一辈子别再被家国大义所累。

  可那人是苏辞,骨子里浸着千秋忠义。

  他淡淡一笑,眼中是挥之不散的阴郁,“阿辞总要我在你和江山之间做选择,今日……我们倒过来可好,南楚后位和北燕之间,你选什么?”

  大将军一怔,胸口如堵了西南十万大山,“你明知道,若有人敢犯北燕国界,我即便是爬,也会爬回去捍卫河山。”

  淳于初低眉苦笑,这答应与他想的如出一辙,那份坚决犹在他所思之上。

  “燕帝私下调动四境之兵,囤积几十万粮草于南境,野心昭昭,他当真只想吞并大梁?我身后的百官无时无刻不在告诫北燕蠢蠢欲动,先下手为强。”

  “褚七”,她恨不得一下看进他心里,厉声质问道:“想一统山河到底是先帝,还是你?”

  曾有一瞬,淳于初先脱力般一笑,仿佛是种解脱。

  “是我。”

  似有什么在她心中发酵开了,酸涩满布全身,化为眸中消弭不掉的苦痛,“为什么每次当我想放下一切,和你安然度日时,你都会提醒我,你我之间是遥遥南北、万里之隔?”

  “阿辞,当北燕杀神重现于世那一刻起,你成全不只是百姓的希冀,还有帝王的野心……纵你一心求安定,求海晏河清,可杀神之名传世一日便会成为帝王剑指苍生的底气,你亲手打造的苏家军不再是国之利器,而是帝王开疆扩土、涂炭生灵的鬼军。”

  “我誓不会如此,但你呢?”

  他苦笑一声,一语道破:“我们身后站了太多野心勃勃之辈,例如虚陶之流,他们的贪念、杀戮、权势皆压在你我身上,必要你我消弭干净,方能罢休……你我不是身处乱世,而是祸乱本身。”

  南楚几百年才能出一个文武兼备、有颠覆苍生之谋略的帝王,大多数是扶不起的阿斗,乱世千年又出过几个杀神?即便他们意欲归隐,不问世事,但时至今日一干权力之辈将富贵荣辱皆押在这两人身上,岂会白白放过,一如北燕帝紧抓着苏辞不放,南楚朝臣有谁愿意放过淳于初。

  世不可避,并非你想躲就能躲掉的。

  淳于初:“北燕帝有一点没错,结束乱世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大一统,即便我去吞并北燕,姬泷也会反过来吞了南楚。”

  大将军心里何曾不知,垂眸化开一抹悲凉的笑,终究是死局。

  他眸子染上最后一抹奢望,“阿辞,我最后问你一次,家国和我,你选哪一个?”

  这是一道要命的题,横插在两人之间,经年累月变成一道越来越深的隔阂。

  苏辞一愣,随后拱手行礼,星眸凉薄如剑锋,又变回了那个一心向着家国的臣子,坚定得天崩地裂都无法撼动,“望楚皇陛下放臣归国。”

  纵他百般委曲求全,换来的也不过是她一瞬的犹豫,淳于初衣袍下的大拳紧握,与她久久对峙,千种滋味鲠在心头,不甘愤恨皆化为无奈。

  想透了便会懂,于两人而言,这辈子最难的不过与子偕老罢了。

  “若这是你的心愿,朕许了。”

  “谢陛下成全。”

  话音落,苏辞头也不回地走出凉亭,怕他反悔,更怕自己反悔。

  天下已至狼烟四起之时,此次一别,你我沙场两端,非生即死,竟半丝都奈何不得。

  白衣站在亭边,望着那袭红衣,缓缓道:“阿辞,等到山河皆定那一日,我……”

  苏辞步伐一顿,背对着他,藏去眸中令月沉沦的悲伤,只道了声,“不必了。”

  褚七,我们……等不到那一日的。

  落云、听雨在旁瞧着干着急,嘴里也编出点管用的话,未成想大将军身影刚一消失,自家皇上就捂着心口一口鲜血吐出。

  两人急忙扶住,“陛下,您这又是何苦呢?”

  淳于初苍白的面容浮现一抹无可奈何的笑,苦涩道:“我们没有一辈子,所以我能许她的只有最后一个海晏河清……”

  他愿拿他的时日无多成全她的所求。

  ……

  苏辞当日就离开了京城,直奔燕关,淳于初派了二十余名顶尖的侍卫一路护送。

  悔之和恨离则托付给了老方丈,毕竟身上流着淳于皇室的血脉,留在南楚比任何地方都安全。

  只是好不容易快离开南楚地界时,一队人马突然追了上来。

  大将军一身戎装,远在坐在河边歇息,见到虚陶,眸子一眯,“怎么?老丞相亲自来送行吗?”

  她可不相信这老东西能按什么好心。

  虚陶一身行将就木的老骨头裹在黑色披风下,长途奔波让他本就枯黄的脸直泛一种死人的白,下马后咳了半天,“苏将军不必如此,老夫此次前来并无恶意。”

  “噢,难道千里迢迢找我来谈心?”

  “这是老夫新研制的药丸,可以压制将军体内的烟云轻之毒。”

  苏辞挑眉地瞧着他,并没伸手去接。

  那老家伙也不恼,“说到底,老夫还要多谢将军,谢你放过我朝陛下,其实有一件事,老夫思来想去,还是亲自告知将军比较好,咳咳……”

  他一副恨不得把肺咳出来的模样,身侧的下属没扶住他,让他面朝下就往地上摔,苏辞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虚陶抬起一双如豺狼雪亮的死人眸,咧嘴一笑,令人遍体生寒,“多谢将军,老夫不远万里而来,就是为了坦诚相告,当年先帝遗照并不是什么统一山河,至死念叨的只有三个字――杀苏辞。”

  紧接着,一把匕首直勾勾插入大将军腹部,她当即甩开虚陶老头儿。

  那昏庸的先帝一辈子没寻思过啥正事,唯独和苏辞死磕这一点至死不休,也哪里闷出来的深仇大恨。

  方才还病得要死的老东西直起身来,宛如看蝼蚁般瞧着苏辞,指挥身后的侍卫,“一个不留。”

  真是低估了这黑心的老家伙。

  护送苏辞的侍卫反应过来时,已错过良机,纵然殊死拼杀,但架不住虚陶老儿有备而来。

  他不缓不慢地接过一旁随从地上的长剑,阴险地瞧着被逼至河边的红衣,漫步上前,如同对待一只待宰的羔羊,“终归是大将军心太软了,注定赢不了陛下。”

  至今为止,虚陶老儿都觉得南楚先帝在对苏辞这件事上的态度,可谓此生大智,这种人留不得。

  他欲下狠手,苏辞目光一暗,步步紧逼之下,纵身一跃,跳入河中。

  虚陶咬牙盯着月色下的河面,心生一丝不安,“追,老夫要看到她的尸体。”

  那样的人若不能亲眼看她尸骨一寸寸烂透,怕是夜不能眠。

第75章 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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