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相逢

  燕关沦陷,太子失踪,当这份边关急报呈到北燕帝手中时,他还在机关城和言简周旋,顿时脸黑如锅底。

  尤其是帝王下旨派兵时,离燕关最近的南城驻军首领李老将军竟递上辞呈,说自己年迈,难当大任,望圣上另择良将。

  刘瑾瞧着北燕帝怒摔了奏折,不由摇头,偌大的天下一身傲骨、忧国忧民者能有几人?

  所幸,分隔天南海北的十二上将纷纷上书请战,誓要将犯国界者逐之、杀之。

  帝王见到加急奏折时,面色稍缓,幽深如暗夜的眸闪过落寞,缓缓道:“若是她还在,此时一定会跪在朕案前,请旨出征,披甲上阵。”

  刘瑾默声一叹,他看得出帝王始终对苏家军有所忌惮。

  于是,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老东西难得立场坚定地说了句人话,“皇上不妨重新启用苏家军,毕竟没人比十二上将对南境战局更有把握。”

  北燕帝静坐良久,才沉声道:“拟旨,准奏。”

  “是。”

  以此同时,当大梁兵马在燕土上肆虐之时,南楚也按耐不住,亲王淳于朗未得君王旨意便陈兵燕关外,大有趁火打劫、分一杯羹的意思,他这个做弟弟的对哥哥相当死心塌地,变着法地想为淳于初多打下一分江山。

  只是他率兵刚到燕关城下,欲和司徒不疑来场“精诚合作”,便见铺天盖地的狼群奔涌而来,地平线望一眼,竟看不到尽头,实为骇人,领头的雪狼背上似是驮着两个孩子。

  淳于朗年纪轻轻,但沙场历练多年,不缺杀伐果断,当即下令将士搭上弓箭,击鼓传令的将士手中鼓锤刚要落,一支长箭便射断鼓锤。

  战鼓哑,帝王临。

  淳于初一身胜雪白衣站在马车上,脊背笔直,左手持弓,风起墨发,天子之姿风华无双。

  巧了,冲在狼群最前头的雪戮狼瞧见他,赤眸红了一度,几欲滴血,一声狼吼命万兽调转方向,直直朝那人扑去。

  南楚将士立即列阵,护在君王的马车前。

  狼背上的悔之不知伏在雪戮狼耳边说了什么,那大家伙突然停住了四蹄,不甘地挠了几下地面,仰天一吼,后面万兽齐齐掉头,四散奔去,消失在南境一线,宛如方才的兽潮只是幻觉。

  待淳于朗看清狼背上的孩童时,不由一怔,转眼看向自家皇兄,天下间竟有如此别无二致的两张脸。

  淳于初挥退侍卫,缓步走到憋了五年怒火的雪戮狼跟前,眼中流露出一抹为人父的慈爱,想伸手把狼背上的孩子抱下来,却见雪戮狼呲牙咧嘴地后退,做出防备姿态。

  悔之不躲不闪地迎上他的目光,小手安慰性地摸着雪戮狼的头,“你……”

  “悔之,我是你的……”

  人小鬼大的孩子故意回避道:“娘亲有危险,你愿意和我去救她吗?”

  淳于初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如玉琢磨的脸上看似平静,眸中却是一片暗潮汹涌,“她……当真还活着?”

  悔之点了点头。

  他忽而一笑,竟掺了几分悲苦,“倾尽天下,倾我一命,不敢再负。”

  众生皆有悔,有多有少,为之辗转反侧,为之癫狂失心,不过一句“堪不破”而已。

  是夜,大梁军营中。

  苏辞并不是胡来之人,昨日她左手的匕首确实被司徒不疑一掌折断,可右袖的匕首却实打实地刺进了他的腰身,鲜血染了她的红衣。

  但纵使这样,也没能要了司徒不疑的命,让大将军不禁咬牙感叹那句老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那混蛋竟比她的命还硬。

  大将军的营帐未点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梁军,子时一过,她背对着帐门,侧躺在床上,忽然听到渐进的脚步声,勾起嘴角,嘲讽一笑。

  “我说过,你再动我一下,我保证你明日看到一具尸体。”

  黑夜中,苏辞一瞬皱眉,不知为何觉得那脚步声很轻,频率有些熟悉。

  可叹,到底在意到何种地步才能将一个人的脚步声都刻进心里。

  她骤然回头,还未看清人,就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转而被一只手温柔地捂住眼睛。

  大将军:“……”

  她本来夜里就瞎,这回瞎得更彻底了,关键是她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淳于初半蹲半跪在床边,清眸微红,似有泪光,死死地注视着那人,却不敢让她望见自己一眼。

  苏辞两字就是一团火,在他心头烧了足足五年,动辄烈火焚身,却只能干忍着,表面上装出一副风淡云轻、山河尽握的样子,但内里是满目狼藉、一片焦土,心如死灰不外如是。

  他在惶恐,在畏惧,他怕自己放在心间上五年的人,折磨了自己无数日夜的人,一见他,所有凉薄的字眼就会脱口而出。

  大将军此时正默默鄙夷这操蛋的世道,思索着床边这缺德的玩意是谁,心里活动相当的丰富,然后一阵暗香袭鼻,就睡了过去。

  让人骂娘的是,当她再醒过来时,好不容易没人捂她的眼了,是哪个混蛋给她眼睛蒙上了白布条?

  “我还没瞎呢!”

  更让大将军咬牙的是,为什么不给她解开穴道?

  “你特么的到底是哪个变态?”

  淳于初动作轻柔地将人从床上扶起,为她背后加了个软枕,让其舒舒服服地靠坐在床头,然后亲自用温水洗过的帕子帮她擦脸擦手,小心翼翼又无比虔诚。

  苏辞的脖子上多了一道伤口,是她膈应司徒不疑的动手动脚,自己划破的,再深一寸,保证送那心怀不轨的混蛋一具尸体。

  她下手有分寸,这种小菜一碟的伤还比不上周身筋骨断过一次的痛。

  可搁到淳于初眼里,便燃起一片嗜血的杀意,入骨毒在体内翻涌不息,手上却极近温柔地为她的伤口换药,任苏辞怎么骂都一声不吭。

  直到她骂累了,还贴心地递上一杯水,伺候她喝下。

  大将军:“……”

  苏辞完全有理由认为眼前人有病,而且病得不轻,纵然她看不见,但一直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盯着她,不曾离开一刻。

  “你是哑巴吗?”

  “……”

  “就算你是哑巴,你把我绑来干嘛?”

  “……”

  “我不喝药,要喝你喝,我又没病。”

  “……”

  骂了半天,大将军根据光线明暗可以判断,此时应该是傍晚,正在她饿得前胸贴后背时,那人又端来一碗温粥,一勺一勺吹凉喂给她,可谓体贴入微、丧心病狂。

  糟心的是,屋中点的檀香似有催眠的作用,大将军饱腹之后,困意便上头,甚至严重怀疑粥里面下了药。

  只是难怕她睡下,淳于初依旧呆呆地守在床边,好似能守到沧海桑田,细致地为她掩好被子,手停在半空中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柔软的墨发,指尖颤抖地拂过她的脸颊,又飞快无比地收回了手,像怕惊醒她,又像是染指了什么珍宝般忐忑。

  他的心一下疼到麻木,又万分感谢上苍垂怜,终究进退维艰,惶恐地俯身,吻在苏辞的眉眼间,然后紧紧握住她的手,生怕人转眼消弭于世间。

  “阿辞,我该怎么留住你?”

  他痴痴一语,就那么看了一夜,仿佛是要弥补五年的空白。

  翌日。

  大将军窝火地享受着半残废的日子,用完早膳后,任那人将自己抱到院中摇椅上晒太阳,不然她还能如何,看不见,动不了,骂没用……

  “燕关战事如何?就算你不会说话,麻烦你找个能开口的人和我唠叨两句可行?”

  淳于初牵起她的手,一笔一画地在她掌心写到:一切尚好。

  大将军心里一阵呵呵,好个屁,燕关城被梁狗啃得和开残的花骨朵似的,还有那唯恐天下不乱的的活畜生陆非厌,她要不把那混蛋从西南拎回来暴揍一顿,都对不起他唤了自个多年将军。

  “那个谁,撒谎也要讲个水准,你就不怕天上降了雷劈死你吗?”

  那人一板一眼写到:不欺你。

  “我凭什么信你?”

  他又写到:苏家军已至路上。

  “阁下真是消息灵通,不知北燕战事如此严峻,南楚有没有兴趣插一脚?”

  他写到:不知,但应该不会。

  “噢,是吗?”

  淳于初不做理睬,信手拾来一把木梳,缓缓帮她梳发,极为耐心,凡遇到打结的地方,都会一点点分开,手法熟练,不舍得扯痛她一丝。

  人生的死结若是如此好解,便圆满了。

  最后,他将一株精挑细选的花插到她发髻上,淡淡一笑,暗了多年的星眸流光溢彩……

  其实心悦一人的模样大多千篇一律,可深爱至极的样子却少见,只道世人多薄性,腾不出一片真心,做不到一心一意。

  他暗自欣喜之余,突然听到苏辞冷声道:“楚皇陛下,闹够了没有?”

  那一声仿佛雷霆,惊得帝王握木梳的手一颤。

  苏辞:“也不知你我两人谁脑子被门挤了,当真以为我猜不出是你吗?”

  “你……何时猜出的?”

  “一开始。”

  淳于初眼睛一亮,欣喜笑道:“所以阿辞是迁就我,才一直不戳穿。”

  “……”

  她是一开始不确定眼前这脑残是聪明绝顶的褚狐狸。

  苏辞冷嘲道:“陛下说笑了,普天下之下何人敢不迁就南楚皇?我没胆子,自然不敢,事到如今才说,是因为膈应得紧。”

  大将军总有一剑戳人心的本事,可怜那一国之君捂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强颜欢笑道:“无妨,日后我迁就阿辞,拿余生,拿下辈子、下下辈子……”

第64章 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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