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舍弃
傍晚时分,淳于�i居然真的派了两个御医给苏辞瞧病,大将军坐在屋里冷笑了一声,二话不说地将人踹了出去,她不要面子的吗?
呸,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不过话说回来,淳于�i待苏辞这个阶下之囚可是相当宽容,竟允许她在别院里随意溜达,前提是有黑压压一片御林军尾随其后,不到片刻她就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关押南楚皇的主院。
那昨日还半死不活的帝王今日似乎缓过口气,端着威严的架子坐在桌边饮茶,但一看就有一种里子掏空、强撑皮囊的颓废之态,目光扫到屋门口的苏辞也不惊讶,冷声道:“进来坐。”
大将军自然不会客气,阔步进去,没规矩地给自己斟了杯茶,闲谈道:“陛下后悔过吗?”
帝王锐利的眸子盯着她,“后悔什么?”
“这众叛亲离的局面难道不是您一手造成的吗?”
他仿佛是听了个笑话,大言不惭道:“天子焉有过错?”
苏辞噗嗤一笑,险些把茶水喷出来,“是我问错了,忘了你们当皇帝的人都一样自负。”
北燕帝不就这样吗?天子的皇图霸业就该以苍生的骸骨铸就,谈不上残忍,而是理所应当。
南楚皇脸色瞬间就变了,不悦皱眉,“帝王自有帝王之尊,就算让朕再选一遍,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那元熙皇后呢?”
大将军总有一句话戳到人痛楚的本事。
南楚皇一怔,目光深沉,“朕不希望元熙死,但若以社稷来衡量,朕会选后者。”
苏辞连个鄙夷的眼神都不愿再给他,讽刺道:“您的一往情深可真廉价,劳烦陛下日后莫再那元熙皇后当借口,您……配不上她。”
山河万里亘古在那儿,不增不减,纵使百代帝王都声称天下臣服于脚下,可你见过谁能令江河倒流、星辰逆转,然而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元熙皇后。
无可奈何的是,在世间大多数男子眼中,一个女子的分量未必敌得过君临天下的殊荣。
“苏辞就算你不耻,这也是事实,哪怕是初儿,他也会做和朕一样的决定……”
大将军委实不想再和这人同处一室,大步走了出去,怎么当初没让他在祭台上炸死呢!
这一圈闲逛下来,皇家别院的防卫基本上摸了个遍,偷偷画了张草图交给潜伏的眼线,剩下的就看落云、听雨几时能归来,好把那混蛋到令人无语的皇帝老儿救出去。
苏辞一回屋,就见一桌丰盛的晚膳,正巧饿得前胸贴后背,但那风卷残云的吃相让门口的侍卫眼角抽个不停,这真的是个女人吗?
然后,就听见哇的一声,吐了。
该,让你吃那么多。
大将军一脸阴郁地瞧着满桌佳肴,深深怀疑,自己不会真有病吧?
好在这念头在脑海中停留不超三秒,然后抱着枕头沾床就睡,这心大的也是没谁了!
半夜时分,整个别院突然锣鼓喧天,南楚皇住的那座小院着火了,和原定计划一样,除了……
苏辞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瞅着眼前两个黑影,迷糊道:“本来人手就不够,你们不去救你家陛下跑我这儿来干嘛?”
黑夜中落云、听雨相视一眼,犹豫道:“主上让我等先救王妃出去。”
“他回来了?”
听雨嗯了一声,然后两人二话不说将苏辞带出别院,一路上皆是御林军的尸体,故而畅通无阻。
奇怪,淳于初有这么快回来吗?还有别院少说有上万御林军,南楚什么时候有这么强悍的军队,能悄无声息地解决掉所有人?
大将军要不是眼睛被碧山暮之毒弄得半瞎,夜里看不清事物,否则定会认出这些尸体上一剑封喉的手法皆是出自她亲自□□的燕狼卫。
落云、听雨带着苏辞连夜出城,倒霉的大将军在马车上又睡了昏天黑地,一路颠簸愣是没醒,直到天亮后马车停在一处简陋的佛寺。
听雨道:“主上尚在路上,让我等安排王妃先在此歇息,这里的住持是老方丈的故交,绝对安全。”
苏辞下车一瞧,这不是京城地界,连京郊都不是,但出于对淳于初的信任就没多问,任由两人领到禅房休息。
一进屋就看见虚陶那老家伙在屋中等候,如狼似虎地瞪着她,不情愿地拱手行礼,生硬道:“拜见王妃,主上听闻王妃病了,特遣老夫来瞧瞧。”
虚陶对她的不待见由来已久,但苏辞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您不是作为军医随军出征了吗?”
“确实,可主上担心王妃身体,故而让老夫先回来了。”
苏辞摆了摆手,对有病这件事打死不认,“有劳费心,我没事。”
虚陶也没蹬鼻子上脸地要给她诊脉,本来也不是为此事来的,话锋一转,“其实老夫此次前来也有事和王妃说。”
苏辞多看了他一眼,这老家伙今日怎么阴阳怪气的?
“请讲。”
他亲自为苏辞倒了杯茶,“王妃可曾听说过南楚开国皇帝的宠妃独孤氏?那时独孤一族尚未灭绝,族人美多近妖,又都是天纵之才,自诩为天人,祸乱超纲,惹得群臣激愤。”
“呵,我怎么听说是独孤族人入朝为官,为民大兴仁政,触及了朝中皇亲老臣的利益,才会被驱逐针对。”
换句话说,一个独孤氏族人的才干敌得过满朝酒囊饭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文武百官为保住乌纱帽,彰显出价值,焉会让这种人活得长久?
虚陶老头儿突然异常激动,拍案道:“可一个国君对宠妃用情过深,以致于与百官为敌、朝局崩溃,最后殉情而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德武帝一直是个有很争议的人,他在百官逼死独孤氏后,弃皇位于不顾,跑到皇陵为妃子陪葬,两人合于一坟,再无分离。
大将军眨了眨眼睛,瞧着火冒三丈到白胡子直飞的虚陶,好歹是自家的开国皇帝,这么说好吗?
苏辞:“您有话直讲。”
他将方才倒好的茶水往苏辞跟前推了推,语气缓了几分,“这是主上特意让老夫捎来的茶,王妃不妨尝尝。”
禅房中点了上好的檀香,熏得苏辞将茶放置鼻间都嗅不到茶香,只喝了一口,默默吐槽淳于初的品位越来越差了,什么破味道?
虚陶的余光扫过她,放下手中未沾嘴的茶杯,“我听主上说,将军也姓独孤。”
苏辞盈笑的眸子坦荡干净,“是又如何?父母所赠,喜不自胜。”
虽说她从没见过双亲,但生身之恩不敢忘。
“老夫奉皇命为七殿下之师,教他仁德礼法、治国之道,铲除其身边一切奸邪。”
他这意有所指也太明显了。
苏辞笑皮不笑肉地看着他,没羞没臊地指了指自己,“我是奸邪?”
她刚欲起身,忽觉脑子一晕,直愣愣地跌倒在地上,果然最近睡太多人都傻了,这穷乡僻壤的破庙哪里有银子焚上好的檀香?
肯定是掺了佐料的。
虚陶老头儿纹丝未动地坐在凳子上俯视她,苍老无情的声音卷着叹息,“将军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挡了殿下一统天下的路。”
以淳于初“天下为棋局,诸国为棋子”的才智,吞并四海是早晚的事,到时九州之上唯有淳于氏一个皇家,何等尊荣?
可那人居然心软了,谈什么苍生百姓,妇人之仁是为君之忌。
平心而论,南楚开国的那位妃子到底何罪之有?那满朝喊打喊杀的百官哪一个不垂涎口中妖妃的容颜?
祸国殃民四字掰开揉碎,全归结为女子之过不免有失公允,若非帝王心志不坚,哪来的遗害江山?
然后那迂腐的文臣会说,红颜之错,错在一颦一笑,枯骨亡国。
……
大将军临昏过去前,不由暗骂了一句,这能吃能睡的身子骨不见强,反而越来越迟钝,天理何在?
等她再醒过来时,躺在一辆装潢华贵的马车里,连身下垫的被褥都是上等的,似乎生怕她硌着,然而她一推开车门,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
马车停在一处背山面水的草地上,入目一派秀丽山河……尼玛的,这不是重点,大将军竟看见三千燕狼卫跪在跟前。
韩毅领头跪在最前面,俯首认错道:“本应在皇家别院就救走大将军,未曾想过南楚人无信,竟趁我等与御林军厮杀,劫走大将军,请您恕罪。”
三千燕狼卫羞愧抱拳,齐声道:“属下失职,请大将军恕罪。”
苏辞被那震天的呼声唤回了魂,“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韩毅低头未言,三千燕狼卫悉数退下,回答她的是身后渐进的脚步声。
来人一袭玄衣,墨发高束,剑眉玉颜俊美绝伦,整个人是王者内敛的沉稳,又似锋芒毕露的利剑,出鞘便见众生臣服的脊背,气度望尘莫及。
他朝苏辞伸出手,低沉的声音透着柔情,掺杂着一丝小心翼翼,“阿辞,朕来接你回北燕。”
大将军不由一愣。
这世间的事总让人难以揣测,小阿辞用冷宫十年相伴,只求小太子不弃,可惜事与愿违……最后好不容易放下了,这人又千里迢迢追到南楚。
苏辞冷眼看着他,质问道:“你都做了什么?”
大将军若是此时还反应不过来,真是白厮杀疆场多年,可北燕帝又在这场乱局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帝王痴迷地望着她,淡淡道:“做了该做的事――接阿辞回家。”
“你那金碧辉煌的皇宫不是我的家。”
“无妨,阿辞若不喜,再建宫殿就是,总有你喜欢的。”
这就跟那个鸟笼你不喜欢,则换个大点的一样,管屁用。
“江山安定,国力日强,军中再也不需要杀神,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北燕帝固执地牵起她的手,“冷宫时你曾许诺过会一直陪着朕。”
“那人早死了,皇上亲手杀的,难道忘了吗?”
就说大将军有在人心上捅刀的本事,帝王一怔,目光一丝裂痕,强颜欢笑道:“分明就在眼前。”
苏辞欲甩开他的手,却被攥得更紧。
一个不安的念头在帝王心中滋长,眉头深皱,温怒道:“你还念着淳于初?以阿辞之聪明,真的看不出来没有他的默认,朕能如此顺利地将你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