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作乱
皇宫中。
淳于桑噗通一声跪在越后跟前,急得眼里直冒火星,道:“母后,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如今老七被战事缠住,老六又被父皇削权在家,正是天赐良机,待到老七得胜归来这南楚焉有你我母子二人地立身之地?”
越后也是在深宫中摸爬滚打半生依旧屹立不倒的人,但着实被儿子的话惊得一屁股瘫坐在凤椅上,“桑儿,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母后,想想你当年是怎么害死先皇后的,待到淳于初登位,越家就不是诛九族这般简单了。”
越皇后爱惜了一辈子的绝代容颜狰狞不堪,狠狠咬牙,南楚皇从没把她放在心里过,若不是顾忌越家的势力,她早不知死多少回了,这对帝后的结发之情……呸,除了各取所需、相互利用,焉有情义可言?
与此同时,贵妃宫中。
六王爷淳于�i正在廊下帮母妃修建盆栽,缓缓一笑,“您身子不好,就莫要亲自下厨,糕点这东西儿臣不贪嘴。”
说到尚贵妃那真是个娴静得如姣花照水的人物,骨子里都是似水的温和,一举一动中都透着江南女子的柔情,就是常年病着,太医瞧了多年不见起色。
“小时候众皇子里就属你贪吃,莫不是长大了嫌弃母妃的手艺?”
他急忙扶着人,生怕她磕着碰着,暖心一笑,“儿臣哪里敢?母妃做的儿臣都喜欢吃。”
“那今日吃完再走,瞧你都瘦了。”
她任淳于�i扶回屋里坐着,又拾起了手头的针线活。
“母妃你歇歇可好?这又是在缝什么?”
女子浅笑如兰,“你父皇最近少眠多梦,我寻思着缝个荷包,装些安神的药材送去。”
淳于�i眉头微皱,苦笑道:“多少年了,您待父皇的心始终未变,就那么欢喜他吗?就算您送过去,他也……”
南楚皇一直贴身带着先皇后绣的香囊,即便都磨旧了,可那一朝天子从来不舍得离身。
女子闻言一个失神,针便扎到了指尖上,血珠溢出。
淳于�i瞧着心疼,急忙命人拿药膏过来,劝慰道:“母妃,是儿臣失言了。”
女子将手指放在嘴里吮吸了两下,笑得依旧温柔,“无妨,用不着药膏……可我就是欢喜那人,自年少起,执迷不悟了一辈子。”
她说着,目光悠远,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兰亭初见,白衣客提笔风雅,转盼多情,惹得羞红脸的女儿家飞蛾扑火,把余生岁月消磨在这深深的宫廷中。
“母妃又是何苦呢?”
“不苦,就那一点甜够辗转一生了,�i儿日后也会遇见个让你心生欢喜的人,到那时就知母妃所言了。”
淳于�i一愣,脑海中蓦然浮现了一个身穿太监服的小少年,瘦弱得好似一片叶子就能压倒,让人恨不得将其拥入怀中好生护着,摇头笑道:“晓得又如何?”
女子眉梢一喜,“�i儿可是有心仪的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不过这些皆不打紧,你若喜欢……”
“那人心里眼里都没有儿臣。”
女子还是第一次见儿子这般落寞,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目光微冷,“以后会有的。”
“什么?”
心里没有,眼里也要有。
“母妃好生歇息,儿臣改日再来看你。”
女子见他远去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这孩子……”
淳于�i临走时,还命宫人将糕点打包带走,当真吃得一块不剩。
……
淳于初人虽走了,但每隔两三日便会差人送书信给苏辞,半个字都没有,尽是画的一路上的山河,不过那惹人厌的家伙除了一手好字,挥毫便是一张冠绝古今的画作,赏心悦目得很。
“他倒是惜字如金。”
大将军口头骂着,嘴边却一抹笑,挨张细细瞧着,也不嫌烦。
流夏那丫头在伏在一旁书案上练字,竟看美人笑颜看呆了,大将军笑起来才是一张断古绝今的佳画,嘀咕道:“我本以为姐姐不喜欢王爷的。”
“说何?”
流夏机灵一笑,“在说王爷捡了便宜,有姐姐牵肠挂肚,怕是要美死了。”
苏辞手指敲着她的脑门上,“年纪不大,还学会打趣我了,小童正满府找你,怎么躲着?”
姜还是老的辣,一句话就把小丫头堵得哑口无言,良久后才道:“若是我整日唤他小短腿,看他恼不恼?”
苏辞扫了一眼流夏那椅子下摇晃的小腿,不厚道地笑道:“他巴不得你多和他唠叨两句,怎会恼?”
“他不恼我恼,昨日非让我尝他用青梅煮的茶,酸死了,不喝还闹脾气……”
话音还没落,就闻小童满院子鬼嚎着“小短腿”。
流夏一怔,如临大敌,手脚麻利地躲到屏风后头,给苏辞递去一个央求的眼神。
不到片刻,小童就从窗外探进头来,询问道:“将军,看见小短腿了吗?”
苏辞闲散地靠在茶案上,漫不经心地瞧着手里的画,“不曾,到别寻吧。”
小童也注意到她手上厚厚一沓子的书信,被那腻歪的狗粮糊了一脸,怪牙碜道:“先生又写信回来了?认识他这么些年,属今年最矫情。”
苏辞瞟了一眼装深沉的某人,“你才多大啊!”
“但架不住我聪明伶俐、过目不忘、善解人意、心思细腻,外加上才华横溢、学富五车、通古博今、知天晓地,最重要的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一表人才、绝世无双。”
“……”
他是怎么不带停顿又毫无羞耻地夸自己的?
苏辞胃疼地瞧了他那只比流夏高一头的小身板,居然能扛得住天高地厚的脸皮,这两个孩子年纪相差不大,就是这性格一言难尽,真不愧是能在褚狐狸身旁活过四十多章的人。
“将军,我知道我生得好看,但你总盯着我,回头先生醋坛子炸了,我非被他逮去酿陈醋不可。”
“……”
“你不知道,先生以前可没现在这般好相处,整个人冷得像座寒山,阴郁得仿佛头顶有十万阴云……爷爷就是因为不放心,才让我跟着先生,照顾他的衣食住行,陪他多说说话,省了哪天他因为思虑过重,将自己憋死……哎呀,和你说这些干嘛?我歹赶紧去找我家小短腿。”
“……”
活该你找不着。
他步声渐远,流夏才从屏风后面出来,一副担惊受怕的小模样。
苏辞故意调侃道:“你若不喜他,我便寻个借口将他打发得远些,最好是十天半个月回不来的那种。”
大将军鬼得很,孩子哪里藏得住什么心思,一试一个准,流夏下意识地噘了噘嘴,似乎有些不情愿,“不必了。”
前些时日小童回了趟结海楼,真让流夏冷不丁耳根清净,竟有些不习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一眼望着书案边的轩窗,才知缺了一个倚在窗边没皮没臊、谈天说地的小身影。
直到多年后,流夏才笑说着――彼时你我还是少年,青梅煮茶,你爱闲谈,我爱听意,难怕日落黄昏,都不知厌倦。
虽然后来时过境迁、人事全非……
又过了几日,闲得发慌的大将军在府中能吃能睡,字面上的意思,往日苏辞总觉得府里闷,近来除了吃就是睡,连走动都不走动,吃和睡之间无缝衔接,让人瞠目结。
“再添一碗饭”,苏辞将碗递给一旁发愁的听雨,奇怪地瞧着他,“怎么了?”
落云眼珠都快掉下来了,大将军和淳于初赌气时,能滴米不沾,平时一碗饭的食量如今长到了三碗。
听雨磨磨唧唧地盛了碗饭,忧心道:“王妃,我去请虚陶老先生给您诊诊脉吧。”
“为何?我并未察觉身体不适。”
“可您已经连续睡了三天……”
除了吃饭的时辰会醒过来,一饱倒头就睡,后院的猪都没她睡得久。
苏辞接过饭碗,急不可耐地夹菜吃,摆手道:“不用,虚陶老头儿见了我五脏六腑就在烧,头顶一团火苗,你打算送他驾鹤西去就直说。”
“可您……”
“近来天暖和了,故而身子有些乏,无大碍。”
“要不我叫府上的其他大夫给您看看。”
“不用,我的身体我知道,铁定没事,不过好像确实许久未出门了,咱今日出去溜达溜达。”
落云、听雨竟信了她的鬼话,苏辞在街上没闲逛两步就困得直晃悠,差点撞柱子上,最后二人手忙脚乱地寻了辆马车,将人请进去,打道回府。
必须请大夫来看看,再睡下去,大将军非睡成脑残不可。
“什么声音”,苏辞在车里迷糊睁开眼,掀开车帘往外瞅,竟是满街的官兵。
听雨边驾车边道:“快到年关了,依南楚习俗,皇上要率百官和宗室亲眷在弘法道场祭天祈福,诵一百零八遍心经,由护国寺的老方丈主持大典,京城这两日戒严。”
“我也要去?”
北燕信道,南楚信佛,唯一不同的是南楚皇知道何为适可而止,不至于让宗教扰乱民生,可大将军一生不信鬼神,让她诵经一百零八遍,愁得满心长草。
“殿下知道您不喜热闹,已递上折子让您托病在府中歇着。”
说着,街上两队南楚将士相遇,一方器宇轩昂,一方低眉顺眼,正好堵了路,马车停靠在路边。
那低眉顺眼的领军狗腿子得很,都对不起一身威严的铁甲,笑嘻嘻道:“姚统领可是来巡察京城防备的,下官已经布置好了,大典当日绝不会有丝毫纰漏。”
御林军统领姚远鄙夷地瞧着他这副嘴脸,冷声道:“皇上已将大典事宜交予三王爷,御林军奉殿下旨意接管京城安防。”
“往年不都是六王爷操办吗?况且这御林军接管京防……”
不妥吧!
姚远一个眼神劈下来,“六王爷的禁足令还没解,怎么?你对三王爷的旨意有意见?”
“不敢不敢,下官这就带手下撤。”
等到“路障”都屁颠屁颠走了,马车这才慢悠悠驶回府。
苏辞困意全消,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头,心中思量着,问道:“弘法道场可是城北嘉兴山脚下的那个?”
听雨:“正是,其实那边景致尚好,殿下一直想带您去看看。”
苏辞微微弯起嘴角,“景致咋地我不知,但那里三面环山,又是个葫芦口,算个易守难攻的宝地,也算个瓮中捉鳖的死地。”
大将军不是每日在城里白逛的,这京城的街道和四周山势皆熟记在脑中,从兵家的角度来说,弘法道场可祥可凶。
苏辞:“对了,还没有你家主上的书信吗?”
听雨挠了挠头,“暂时没有。”
这都四五日了,难道战事紧急抽不出手?不过以淳于初的脑袋瓜,对付几个饭桶藩王绰绰有余,又或许……
“停车。”
苏辞突然叫到,害得听雨一个激灵急勒马,紧接着就见人冲出了马车。
落云赶紧跟在后头,“王妃出了何事?”
苏辞快步朝一个方向追去,但那人影转瞬而过,就不见踪影,难道是她看错了?
不,大将军的眼睛毒得很,方才那人正是燕狼卫的现任首领韩毅,北燕使团早被淳于初轰走了,他来做什么?
苏辞的直觉一向很准,皱眉道:“淳于初在京城中有多少人手?”
听雨倒是老实,“府中侍卫八百,京城中大大小小的商铺、暗桩中加起来有一千,城外庄园有死士一千,殿下说过若王妃需要,皆可由您一人调配。”
“让他们全部撤退,由明转暗,府中侍卫化整为零,藏于城中各处,命城外死士随时待命。”
落云大惊:“不可,那谁来护卫王妃?”
若是真出乱子,她必是众矢之的,就那点人手只会白白丧命,不如用在刀刃上。
听雨就稳重些,多少闻到些硝烟味,“王妃可是察觉到什么?”
“南楚要变天了,火速通知淳于初带兵回京。”
但愿还来得及……
苏辞一回府,就听下人禀报说三王爷亲自登门,已在前厅等候。
她和这人打了无数次照面,以前只觉得他是个酒囊饭袋的草包,如今见来人瘦得颧骨凹凸,脸白如纸,眼下乌青一片,也不知经历了什么,徒增几分鬼气。
淳于桑褪去庸人之相,笑得有丝阴鸷,“本王听父皇说弟妹病了,不能出席祭天仪式,念着七弟不在京城,特意带御医过来瞧瞧,也好尽兄长之责。”
苏辞笑皮不笑肉道:“有劳三王爷费心,小病而已,如今已痊愈,劳烦回禀父皇臣媳定会出席。”
淳于桑的目光像刀子般划过她的脸,“如此甚好,祭天祈福可是南楚一年一度的盛况,弟妹若错过,着实可惜,当真不用御医看看?”
“谢三王爷好意,确已痊愈。”
淳于桑冷冷一笑,又寒暄了两句废话才离去。
经此一事,听雨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急道:“王妃,不如我等即刻送你出城。”
苏辞倒了杯水润嗓子,压一压对淳于桑的反胃,淡然道:“晚了,你现在出门就会发现府外已被御林军围得水泄不通,暗中盯着的怕还不止一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