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公司的大楼已经开始动工,平日里上班时间我总会过去溜达几圈;前些日子发现我老师留下来的合成工艺还需要改进的地方,这些日子我一直泡在实验室里,反复的实践;我的两个孩子小艾和小妮,每天和我爸妈在一起很愉快,他们隔三差五给我打视频电话;公司里的大小人员,还是像往常一样,对我怀有一种畏惧的眼神,想来或许是我气场过于强大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以上这些日常的话,就好像我提前得知自己即将要掉入深渊似的。
我像往日一样,每两个星期就去生产车间看一圈,我们有三栋生产楼,分别生产片剂、注射剂和胶囊剂。楼很大,车间很多,以至于我每次看一圈得要一整天。其实我知道,就算我在每栋楼每个生产车间都绕一圈,也并不能检查出什么问题,反而还会给大家增加压力,闹得人心惶惶。
即便如此,每两个星期我还是会亲自下车间看一圈,毕竟我从不在乎下属懊恼的目光,对他们严格,给他们增加压力,是给他们工作的一种动力。总比每天不干活,在车间里聊天,在背后说老板坏话,在办公室里偷偷看片吃辣条……你们干的好事儿,甭以为我都不知道。
这不又到了一年一度的GMP认证,虽然我前俩天刚去每个实验室车间办公室检查了一圈,又给大家开了会议,提出了整改建议。谁能想到,原本今年只要走个流程就可以的认证,偏偏闹出了幺蛾子。
认证小组的人员走进片剂车间时,谁能想到突然从压片机下面窜出来一只蟑螂,那蟑螂先是跳到了女认证员的脚上,她吓了一大跳,尖锐的惊叫声在整个车间回荡。那真是一段荡气回肠,锥心刺骨的声音。
随着女认证员的尖叫,蟑螂也吓了一跳,这一跳也不知跳到了哪儿,它就在每个现场认证员之间徘徊流连,最后也许还是迷恋刚开始那位女认证员,于是又跳了回去,这次还跳到了她脸上,估摸着想亲吻她美丽的面颊。
这是一只顽皮的蟑螂,也差点断送了我的职业生涯。
女认证员受到了严重的惊吓,我们也迎来了更加严重的后果,GMP认证不合格,吊销生产许可证,停止生产。
试想,我这么大的一个公司,因为一只蟑螂,几乎毁于一旦,我能忍吗?送礼,请吃饭,什么法子没想过?不行,受到严重惊吓的那位女认证员坚持作风清廉。听说她在某些方面有特殊的癖好,我就差对她以身相许了。奈何还是不行。
只能停产。
那几天,公司里天天开董事会,各种想办法,各种纠察。最后得知蟑螂是车间一位实习生带过来的,是他的宠物。他每天都会把蟑螂塞在口袋里带到公司玩耍,恰巧那天蟑螂从他手心逃脱了出来,恰巧那天GMP认证。
得知这个消息,我愤怒无比,当众严厉指责人事的失职,斥责他们为什么会招进来这样的实习生;当众斥责生产车间的经理主管,培训不到位就让实习生上岗,我们做的是人药,给人吃的,试想其他公司也像你们这么不认真不踏实,你们自己的儿女亲人总是要生病的,总是要吃药的,像这样被蟑螂污染的药谁敢吃?
大家一言不发,后来我才得知,那位实习生是王副总的侄子,王副总就是那位秃瓢儿,慈善晚会上假发被吹落,洋相百出的那位。
我不由分说的当场辞退了实习生,并且生产车间上从王副总,下到车间主任,每个人罚三个月工资。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也许是我这些年太顺了些,以至于所有的霉运都朝今年涌来。停止生产这件事第二天就上了新闻。报纸上,网络首页推送全是我公司的各种□□,连当年禁止送外卖入公司这条规定,也被拿出来在网上公布。所有的矛头直接指向我。
众所周知,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就像我公司生产车间出现蟑螂,被迫停止生产这件事,从王秃瓢儿他侄子到车间主任,到车间经理,再到生产经理,再到王秃瓢儿,甚至那只小强……谁能没有责任?
但谁叫我是这个公司的一把手呢,权利越大,责任越大。这些□□我背了。
一时间我竟然觉得自己成了热门人物,网络上某一线明星老婆出轨的热搜都没赶上我的火热程度。
铺天盖地的谩骂……
“心被狗吃了,被污染的药吃了不死人吗?”
“姓花的,你自己家没老人,没孩子吗?你做假药良心不会痛吗?”
“看她那骚样儿,一位普通家庭的女大学生,几年时间就能混得风生水起,肯定没干好事儿。”
……
我看着新闻下的评论,怒发冲冠。在心里把这些喷子都想骂一遍。
我的心在呢,药被污染了,是我一个人的事吗?什么是假药?连假药的性质都没搞明白,你说我做假药?呵,说我没干好事儿,你他娘的才没干好事!网络上骂人多爽,隔着屏幕没人知道你是谁,你只要做键盘侠,抒发自己一天下来的愤懑,不需要花一分钱。
尽管我一一对着屏幕骂了下去,但越看越气,我不禁哭了出来。
当你被众人所指的时候,你才知道人心是多么的恶毒,网络上那些喷子是多么的无知和愚蠢,除了跟风,什么都不会。
每当我点开说话特别恶毒的那个人首页时,看到他们只有十七八岁时,我就感到非常惋惜,这个年龄正是塑造三观的时候;每当看到那些喷子二十五六岁时,我会非常心痛,好歹也是个社会人了,早就该成熟了,为什么还会说出如此愚蠢的话?有那时间为何不去增加自己的阅历和谈吐?在网络上一口一句CNM、MMP……每当我看到那些喷子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群时,我十分无语,你们除了p遗照,语言恐吓,人肉搜索,还能做点正事?家里的房贷车贷都还完了,有空在这里哔哔?
然而,无论我多么的义愤填膺,嘴长在别人身上,我没办法去制止。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隔绝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
尽管我关掉了网络,但我的电话又响了,是秘书小杨打过来的。
“花总,花总……”她带着哭腔连声叫我。
我安慰道:“别哭,冷静,慢慢说。”
“公司又被推到风口浪尖了,原本我们只是GMP认证没通过,那些记者胡编乱造说咱们做劣药,后来又变本加厉说咱做假药。现在好多记者围堵在公司门口,说要采访您!”
我说:“让保安轰他们走。”
“花总,人太多了,公司里十几个保安都来了,拦不住啊!”
隔着屏幕我能感觉到小杨的焦急。可是此时我出面又能解释什么呢?我也不想逃避,可凡事不是我一个人的嘴就能说清的啊。
小杨这边的电话还没挂掉,另一边我爸妈和莫莉的电话已经陆陆续续打了进来。
一时间,我感觉脑袋晕乎乎的。洛雨辰发来了消息:“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办法。我们都在等你,有问题大家一起扛。”
我拿来两包大辣条,边吃边深呼吸。辣条吃完了,我也足够冷静了,果断开车去了公司。
正门人太多,我从后门进入,小杨、洛雨辰以及其他经理都在等我。我整理下衣衫,在众人簇拥之下,气宇轩昂,正大光明地走向前门的记者。
“花总,请问您之前一直在做假药吗?您的内心不会愧疚吗?”一名扎着黑色马尾,戴着黑框眼镜记者咄咄逼问我,个子小巧,很朴素的她,看起来像极了刚出校门的大学生。
“请问您之前发表的论文以及导师留下的方法验证,都是正确的吗?您真的自己研究出了药物吗?”
“你的人设一直都是职场女强人,社会慈善人士,以及能力卓越的医药研发工作者,请问这些人设现在还成立吗?”
瞅瞅这些人,问得都是些什么五七八鬼的问题?
他们哄拥而上,简直要把我撞倒,好在保安通通拦在了我面前。
我说:“大家不要急,有问题慢慢问,站着说话腰会疼,不妨去会议室,大家坐下来慢慢聊。有问题我都会一一解答。”
我给小杨使了个眼神,小杨立马领会我的意思,让保安打开了公司的大门。
一群记者在亮堂堂的会议大厅里坐下,我让人事给他们送来了果茶和瓜子。
我说:“大家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问累了可以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继续,瓜果茶水都有。”
“我们是记者,来这儿是追求事实的真相,给社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不是过来开茶话会的,请您严肃一点。”一位斯斯文文的男记者说。
我拍了下手,站在会议大厅的演讲台上,说:“好,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严肃一点。”
“这些小哥,你也知道,记者说话报道得实事求是,用词考究。那我问你,假药是什么意思,劣药又是什么意思?”我淡定到。
“有区别吗?不都一样?”他傲娇地笑了笑,仿佛在嘲笑我的才疏学浅。
我也笑了,指着躲在大厅角落,偷窥情况的实习生说:“那边那位小伙子,新来的实习生,对,就是你,请你来说一下什么是假药,什么是劣药。”
记者们瞬间回头,大家目光都锁定在小伙子身上。小伙子显然是没见过这么多的摄像机对着自己,有些慌张。
“假药就是药品所含成分与国家药品标准规定的成分不符的,以非药品冒充药品或者以他种药品冒充此种药品的。劣药就是药品的成分含量不符合国家药品标准的。 ”
“好,说得非常好。”我夸赞过实习生后,对在座的记者说,“很显然,假药和劣药本不是一个概念,这一点我们医药行业的人都知道。倒是在座的各位记者,我想问你们中间有谁能复述一下假药和劣药的概念呢?大家都是搞文学这一行的,对文字应当有敏锐的感知力。有人吗?”
台下的记者面面相觑,半晌无人应答。
我说:“在座各位的反应叫我很惊讶,大家是记者,应当为自己的文字负责,大肆报道我公司做假药,做劣药,甚至引述到我个人的生活作风,风波越演越大,有谁还记得我花药停止生产的最初原因?”
台下又是一片寂静。
我说:“在其位谋其政,我花诺自然入了这一行,就一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一定对得起从我花药销售出去的每一份药。”
就在我慷慨陈词之时,一个装满水的矿泉水瓶飞跃过众记者头顶,直直砸中我的脑袋,台下一位穿着洗的褪色的蓝棉袄中年男人,吼道:“你对得起个屁!”
刹那间,摄像机的闪光灯差点闪瞎我的眼。
保安见状,立即上前逮住中年男人。
“呸,不要脸的臭□□!一天到晚胡说八道,魅惑众生,你以为你是狐狸精?不要脸!”
中年男人不停地辱骂让原本寂静的大厅,一下子热闹起来。记者们又开始失去理智地采访我,问我这个男人是谁,和我是什么关系,花药的未来如何,是否要关之大吉……
老实说,我也并不知道眼前这位中年男人是谁,花药的未来如何我也不能把握,你们舆论的嘴就能把我推向无尽深渊,万劫不复,任我如何挣扎。
本是申明,给花药重塑好形象的记者采访会,却不想如此落魄的收场,甚至搞得我脑门一阵一阵的抽痛。向来遇事冷静沉着的我,双手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我握紧拳头,努力的保持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