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暴雨过后的晴朗天气持续了好多天,眼见着越发闷热难耐,解琳一刻都不想让叶楚从自己身边离开。
“蘑菇和胡萝卜……是炒还是煮汤?”
许久未开火的厨房,叶楚拿着块抹布刚擦完角落里厚厚的积灰,又嫌弃地望了眼锅:那里头比自己那旧时候灶台上的大铁锅底下的锅灰还黑。
他道:“都挺奇怪的,不过……炒入味,汤营养,你喜欢哪种?”
解琳心中一紧,微愣了,她还是第一次被回问自己的喜好。叶楚奇怪地看看她,解琳不住红了红脸颊,说不出的高兴。
叶楚又洗锅去了,水“哗啦啦”流过他漂亮的指尖,解琳忘记了手里的胡萝卜,便专心看他洗锅,突然,她说道:“田螺姑娘。”
“嗯?”叶楚洗地也专心,没太听清楚解琳的话。
解琳解释道:“我说你很像田螺姑娘,你是不是来报恩的?”
面对解琳的话,叶楚只能苦笑。“我原也想做一只‘厉害鬼’,早知道娶了位人间的姑娘,她不下来陪我,反倒让我在这里帮她洗衣做饭,那这桩婚事我是万万不想认的,怪就怪,死人没得选择哟!”
“说什么鬼话!”
“正是鬼话。”
他好像也时不时会这样提醒解琳,解琳却不知他的用意。
解琳探头,把脑袋伸到他跟前,此时早没了“你我殊途”的意思。“不过你是说真的?你真的和我……结婚了?我们是……合法夫妻?”
“这里的法……”他摇头,“那里的法……”他顿一下,点头。
解琳出神想着什么,忘了洗的胡萝卜被按在砧板上,大刀一挥,直接被砍去了它半边身子。
她问:“那,那边好玩吗?有好吃的吗?”解琳低头切着胡萝卜丝,早忘了她原是打算切片煮汤的。
叶楚半天也不回答她,而锅已经洗好了,“铛”地架上了煤气灶。
临到月底,王广萍早不来催促了,解琳于是主动打过去一通电话,她竟说:“你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吧。”
让解琳很感意外,王广萍并不是这样好说话的角色,她对解琳的态度也不该这样宽容。
解琳于是真回去了。在后头换衣间前又看见解琳的王广萍瞪大了小眼睛,扁平的脸上不知是因为热还是惊讶,红了一阵,“波涛汹涌”高低起伏,“呼哧呼哧”地又喘了几口,才在冷脸上贴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回来啦?帮大忙了!”
她说着,把解琳安排去后面仓库,从一辆连着一辆开过来的大卡车里运下货物,再把它们分好位置,再去生活用品区出货——今天的手推车只看到两个,都在被用,解琳只好搬着沉重的箱子来来回回。
就这样干了一整天,解琳常常在晚上被安排去站收银,结果今天到晚上她还在仓库里头,借着高墙上微不足道的灯光点货。
终于下了班,解琳觉得这一天便把自己多天休息回的血一下子耗干净了,浑身的骨头都错了位,特别是腰像被针刺着,肩膀的筋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牵拉着,她痛地都拿肩胛骨去顶换衣间打开的柜门的尖角,又实在使不上力。
在闷热的换衣间里头换完衣服,脖间的汗更湿了,解琳只想快点回家——去往叶楚身边——他凉快。
可一出门,腿还未跨上自行车,一只大手冲上来拉住了她。解琳抬头,正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人。
孙思远神色焦急,眼神不自然地四处飘,沉声道:“我有话跟你说!你又不接我电话!不回我消息!”
解琳甩开他粘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干什么?”她转念一想:说清楚也好,便道:“好,我正好也有话和你说,去我家。”
“我不去你家!”孙思远紧紧换拉住自行车把手。
解琳才想起来叶楚,还不知道别人能不能看见他。发愣下,孙思远已道:“去我那。”
“不去!”
解琳回答地干脆,没好气地推开他,却发现他脚下钉了钉子似的纹丝不动。
几番推拉,最后,孙思远强行拖走解琳的自行车,把她一路带进了附近的一个围湖公园。
广场舞的热闹还未散去,贪玩的孩童还不肯归家,散步的大爷撩开衣服,顶着圆滚滚的肚皮路过,也不忘好奇地透过湖边的柳树望过这一片幽暗的角落,再笑笑丢下一句:“小年轻。”
月色落在湖水里,不远处的调皮男孩拿石块往水里丢,“扑通”一声,月影被打皱——“都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去水边,浑!”男孩的母亲扭着浑圆的屁股把男孩揪起,对着他的屁股就惩戒两巴掌。
他“哇!”一声,又没敢哭,被拖走了。
柳条搔过手臂,解琳收回目光,抬手抠了几下,孙思远的眼睛藏在镜片的反光之后,似乎诚恳道:“那天……对不起,我后来我想想吧,我想想,我觉得是我多虑了,我多疑了,我跟你道歉!”
是什么样的“魔法”能让孙大少爷低头认错?解琳沉目想了一刻:可不就到月底该交房租了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蚊子让解琳彻底失去耐心。
“和好吧!别和我闹别扭了。”
他扬头一笑,觉得事情已然解决,道:“哎!上次你不是说你想吃麻辣香锅吗?我这就带你去吃!走!”
解琳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冷哼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吃麻辣香锅了?”
死一般的寂静散开,满树的蝉在唱歌。
解琳看着孙思远再明显不过的慌乱,鼻头发酸,拼命想把泪水眨回眼里。“记错了,俞梦琪说的吧?她那种人,也会去吃麻辣香锅啊?她没让你带她去吃法国料理?日本料理?”
孙思远口水紧张的吞咽声让解琳发笑,可她真笑不出来。“能和她那种大美女在一起,你应该高兴!”
话音未落,解琳实在忍不住扬手砸了他一拳,力道发泄而出,她憋在嗓子眼的哭腔再忍不住了。
见解琳哭了,孙思远皱了眉头。“我和俞梦琪……”他嗤笑道:“解琳你别误会,我和她只是出去玩过几次,什么也没有,你怎么就揪着她不放呢?”
“玩过几次?在哪玩的?床上?”
孙思远绷起脸,怒道:“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龌龊?”
解琳发怒啐了他一口,道:“呸!龌龊的人反说别人龌龊了!难不成我还要吟诗一首来揭出你们的屁事吗!大诗人?大文豪?”
他吐出沉沉的一口气,摸了口袋燃了根烟,再用力吐出愤怒的“火焰”,抬手烦躁地揉搓头发,解琳咽回翻涌而上的烟瘾,连着酸楚的感情一起,道:“分手吧!”
这下孙思远是真的傻了,香烟的火点映在夜幕之中一动不动。“你说什么呢?”
“听不懂人话?你要听鬼话吗?你跳进河里去死好啦!”
解琳只想下这“一纸通知”,不想再做过多纠缠,转身要走,孙思远赶忙地丢了香烟横身来拦。
“分手?我们之间至于到分手这步?”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孙思远?我们为什么不能分手?是我离开了你不能活还是你离开了我不能活?滚开!”
解琳从未如此决绝,“我知道了!我这下是全明白了!”孙思远顿时又暴跳如雷,厚镜片都挡不出他目光中的凶狠,“就是你有了别人了是吧?啊?你不要我了?什么狗男人你让他给老子滚出来!”
方才说解琳嘴巴不干净,他自己也没说出什么干净话。解琳大笑两声拿手指点点他,“血口喷人了?口不择言了?气急败坏了?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狗’是你!”
解琳想着这下肯定堵地他说不出话来了,孙思远暴躁地在原地乱转了几圈,正好一脚踩灭了自己刚刚扔下的烟,他也跟着平息下来,不灵光的脑子飞转,不行!不能分手!
眼见解琳绕开他要走,孙思远赶紧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又是恳求的目光,他再次放软语气,“没必要,真没必要。我们别再讲什么俞梦琪、狗男人了,都不要讲了。”
再纠缠下去真没意思!解琳大吼一声“滚开!”粗暴地推了他,哪想到这一刻他居然“柔筋脆骨”、“弱不禁风”了,被解琳累了一天酸胀不堪的手一推,竟连退几步,“通!”地落进水里。
解琳一怔,冲上去大喊他的名字,“孙思远!思远!”几声下来,见他在水里浮浮沉沉,惊恐地发抖,泣不成声。
她歪着身子爬起去求救,回头间已然有好几个人被解琳的呼喊声吸引而至。围观群众纷纷探头探脑,解琳对他们喊:“我不会游泳!你们谁能救救我男朋友!救救他!”
人后一只手伸来拨开人群,露肚皮的大爷随即抬手脱下衣服,大步冲过来,肚皮连着满身的横肉直晃,临到岸边,想也没想就要跳,可孙思远已自己从湖下面浮出来了,他拿手扒住了石阶,大爷弯腰把他给拽上来,一边还不忘指责:“谈谈恋爱把自己谈水里头去了!你们这群小年轻真会玩!”
孙思远浑身湿透地跪在地上,呛了两口水,看着解琳朝自己扑过来,赶紧伸手抱紧了她。
“没事吧?啊?”解琳一时忘记了孙思远是会游泳的。
孙思远摇着头,脸上痛苦的表情可不像没事人。解琳和周围的人道了谢,人群散开,大爷前脚刚走,后头站着刚刚路过绕了一圈又回来了的母子,母亲用力点了男孩的脑袋:“看到没!让你别去河边!掉下去多危险!”
男孩终于乖乖点头应了。
眼下,孙思远大声咳嗽起来,解琳赶紧帮他顺气,“呛着了?你怎么就会掉进水里了?”
“还不是被你推的!啊哟!差点就英年早逝了!你差点就一语成谶了!”
解琳掐了他一把,“你再给我说成语试试?”
“我错了。”
一语,解琳的心不知怎的柔软了。孙思远抱着她不肯撒手,还狠命往她身上蹭,把解琳的衣服也浸潮了。
“哪错了?”解琳希望他诚实回答。
“哪都错了。”他似回答了又不回答清楚,他自己也觉得不妥,便想绕开这个话题直接表结果,“我发誓!我回去后就把俞梦琪给删了!我绝不让你再起疑!至于那个狗男人……”
解琳眸光一闪,他闭了嘴,转而道:“先不提那个,但是我告诉你解琳,你不能不要我,绝不能。”
解琳把他往地上一扔,“我就不要你了,怎么着?”
孙思远赶忙爬起来,急忙往上贴。
解琳心里头喜忧参半,或者忧虑更占大半,要说他对孙思远没感情是不可能的,这么多年的感情,又是彼此的初恋,可谓刻骨铭心了。
可是……
风卷过燥热吹在胸口潮水的地方,孙思远在挤袖口裤腿的水,挤完了抬头看解琳在看他,又嘻嘻笑起来。他的笑只有撒娇或者谄媚。
和孙思远在一起的时候很累、很沉重。
“今晚的月色真美!”
他望着天上说,而解琳只觉得想笑。
孙思远央求解琳把他送回家,解琳明白他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被他拉上楼后,孙思远就将透潮的上衣脱下,不顾解琳挣扎从后头将她箍在怀里,而他肌肤上升腾起的黏腻的湿热气息让解琳非常不适。
他带着解琳重重往床上滚去,强硬地吻住她略微干燥的嘴唇,解琳推开他,侧过头,从鼻尖猛地钻入一缕熟悉又陌生的香水味。
孙思远看到解琳的表情霎变,慌乱遮掩道:“热,太热了!开空调。”
他越过解琳往床缝里一摸,摸到遥控器,“嘀”的一声,凉气徐徐送出,拂到二人的脑袋上。孙思远顺势一手扣住了她的手,忽然他摸到了一点冰凉。
定睛一瞧,是枚玉戒。他没去在意低头又落下深深浅浅的吻,忽觉不对,拿起解琳的手,“你什么时候开始戴这玩意了?”
解琳的另一只手一直死死压住衣服,不想让孙思远发觉自己的异常。虽然他至今也没问起过解琳为什么要在大夏天坚持穿长袖。
“很早就戴着了,你没发现罢了。”
解琳的语气冷淡,与孙思远再掀起的急躁形成鲜明对比。
“左手无名指?是左手无名指吧?你戴那只手不好?摘了!”
“不摘。”
“啊?”
“摘不下来。”
孙思远捏起解琳的手,使力想把它脱下来,解琳被他拉地发痛,从他手里抽回手,目光不知道在望向何处。
“太热了……”她喃喃道。
孙思远则不依,从床上跳下,一面往厕所走一面道:“我知道!拿那个肥皂,没肥皂洗手液应该也可以,涂上去起了沫子就能褪下来了!”
他再走出的时候,解琳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