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
邝露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便听过花灯节这个节日了,太巳仙人喜欢人间那些民俗传说,四处搜刮以后会一一讲给邝露听。所以,邝露听过嫦娥奔月、天狗食月,也知道春节要放鞭炮,清明要吃生食,还有人间的花灯节,最是美轮美奂,如梦如画。
而如今走在热闹繁华的花灯节里的邝露,看着前面优雅颀长的白色身影映在那些朦胧光芒下,终于觉得自己是在一幅画里,一个梦里,让她舍不得离开,更舍不得醒来。
那画里的人却突然微微侧过身来,露出了一个好看的侧脸,眼眸低垂,薄唇轻启,将邝露从幻想里拉了出来:“走的那样慢,若是你丢了,我可不去寻你。”
邝露一愣,脸上依旧很快的挂上笑,说了声是,往前赶了几步,站在了润玉的身后,隔着一臂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润玉一边走一边吩咐邝露事情,邝露自然是眼观鼻,鼻观心,听得认真,把事情都牢牢的记了下来。
“过些日子,会邀请各界之主们来天界做客,魔尊也会来,你将宴会筹备好。”
“是。”
“妖帝也会来。”
“是。”
“也可以带几只小妖来。”
“是——陛下是说……”
“怎么,不想见到你那两个忘年交”
“不是,多谢陛下。”
邝露谢过润玉,又跟在他身后一步步走着,那背影以往总是孤冷得很,然而在今天这样的繁光下,到底是多了几分缱绻的烟火气。邝露不禁微勾起嘴角,位高极寒,她总想着有一天,他能带上些烟火气,俗气却开心地活下去。
我知晓你从前心有怨怼,总觉不甘,我知晓你厌倦孤寂,却又不得不孤寂。我来到你的身边,陪到你的身边,也只想告诉你,纵使你处在寒冬冰窖之中,也会有人愿替你举一束火,不求你给出回应,只求你得知暖意。
“陛下,”邝露右手捏紧了刚刚买来的平安符,稳了稳心跳,向前跨了一步半挡在润玉身前,“陛下。”
润玉本在打量一个灯身上雕了龙凤的灯笼,听到邝露的声音,才淡淡回过头,有些慵懒地偏头看她。邝露却始终微微低着头不看他,脸上带着些笑,双手递了出去。
润玉看了看那葱白手指中的平安符,又看了看因为微垂着头所以看不清表情的邝露,脑海中突然浮现多年以前邝露递给他一根红线时的场景。那个时候,他是坐着的,一抬头便能将邝露脸上羞涩又欣喜的笑看个清楚。
润玉不禁有些恍惚,他们认识,有多久了?大概,是很久了。
“那是什么?”
“是平安符。”
邝露将那小小一块的平安符举到眼前,对着那些灯火照着看,脸上是温温笑容,一如以前:“说是高人所做,戴上它,可保平安健康,万事顺遂。”
润玉也眯眼盯着那块平安符看了看,才转回头去:“你我皆为仙人,却来信凡间百姓只为寻求个安慰的东西吗?说出去,怕是会惹人发笑。”
“有什么关系。”邝露放下平安符,脸上带着些认真,“哪怕并没有什么真灵力,能讨个好彩头也是好的。陛下戴着吧,以后一定心想事成,喜乐无忧。”
邝露将平安符举到润玉面前,脸上的笑有些讨好的意味,满脸都是,陛下收下吧,陛下收下吧,收下吧收下吧。
润玉轻叹一口气,伸手将那平安符拿了,才扭头看邝露,眼神里颇有些无可奈何的你可满意。邝露则是笑得开心,本因为之前的重伤而一直有些苍白的脸色在灯火的映照下终于有了些血色,显她笑得娇媚。润玉一愣,他很久没看到邝露笑得这么开心的样子了,但是他依稀记得,她初入他的璇玑宫时,还是很喜欢这样笑的,眼睛微眯起来,像两个小小的月牙,上排洁白的牙齿露出来,像一颗颗的小贝壳。润玉心口莫名有些堵,他转回头去盯着一盏那缓缓转着的灯笼看,那灯面上写着秀气的字: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君不知。”邝露也看到了那盏灯笼,“那字写得真好,是不是,陛下?”
润玉没有说话,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轻轻捻了捻手指,抿紧了唇,才转身递给邝露一个小盒子。邝露有些惊讶,愣了愣才将那盒子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只看到在红布上躺着的一对小小的水滴形状的白玉耳环。
邝露有些懵了,抬头望着半个人都在阴影里的润玉,半响才问出一句话:“……这是,陛下给邝露的,生辰礼物吗?”
其实每年邝露的生辰,润玉都会送给邝露生辰礼物,只是大都是些法宝、武器、书卷,这是第一次,邝露收到了来自润玉的一件只有女子才会收到的礼物。所以,邝露觉得自己现在,好像又飘起来了。
润玉依旧在阴影里,脸上的表情让邝露看不真切,只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你日日穿的那样朴素,让别人看了,以为我苛待臣子。”
这话大概算作当头一棒,直接把心已经漂浮在棉花糖上的邝露,给攥进了冷水里,让她好好的清醒了过来。邝露将那小盒子合上塞进了怀里,脸上的笑有些尴尬:“陛下说的是,是邝露思虑不周。日后定当多加注意,不给陛下丢人。”
润玉看着又低下头去的邝露,平素扎的规整的那一头青丝许是因为逛得有些久掉了一缕下来,沾在了如玉脸庞上。润玉没细想,下意识地伸出手将那一缕掖到了邝露的耳后。只这一个动作,润玉便感受到了邝露一瞬间的僵硬,低着头的邝露瞪大了眼睛,连动都不敢动,润玉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便将手收了回来,继续往前走。
是因为认识太久了,润玉向前走着,因为认识太久,所以太熟悉,太习惯,太亲密,因为他们认识太久了,一同走过的路太黑太长,所以……
“做瓷瓶嘞——来做瓷瓶嘞——”
路边叫喊的声音打断了润玉的思绪,身后的邝露很新奇地打量这个做瓷瓶的小摊,和老板攀谈起来:“老板,今日可是花灯节,人家别的摊子都在做花灯,你怎么做瓷瓶啊?”
那老板生的矮矮胖胖,一副忠厚好相处的模样,只那眼睛虽小却亮,配上肉嘟嘟的脸有些滑稽却又莫名和谐。那老板听了邝露的话,哈哈一笑:“姑娘,这便是独特之处。你看,这满大街的做花灯,看都看腻了,何况是做?只我这摊子,做瓷瓶,与众不同,标新立异,便应了那句万花丛中一点红,招眼。”
邝露听完也不禁笑了起来,看到那些放在架子上的各式瓷瓶,有些好奇:“老板,那都是你的客人做的吗?”
“是啊。”
“他们做完不拿回家去的吗?”
“姑娘,这做瓷瓶和做花灯不同。花灯用浆糊粘,可瓷瓶,用泥做出了形状,再用刻刀雕刻,用颜料上色,这些都忙完了,还要放进那瓷窑里用高温烧。经历了重重艰难,才能显出这些漂亮形状,可不是一时便能完成的。我呢,提供泥、工具、颜料,还负责帮他们把这瓷瓶放到瓷窑里去烧。这些瓷瓶,都是他们一会儿要来拿的。”
“哦。”邝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向润玉笑道,“若是自己做的瓷瓶,倒真是有纪念意义。”
润玉抬头望了望天,估摸了下时辰,才淡淡道:“还有些时间,倒也是可以尝试一下。”
“那可真是太好了。”邝露立即寻了个位置坐下,又冲着润玉招了招手,示意他快些过来。润玉顿了顿,才沉默走了过去坐下。
虽说邝露做得一手好菜,整理得一副好事务,可这捏泥、刻画却实在不是她所擅长的,摆弄了半天,到最后,邝露看着那一摊奇形怪状,只觉得自己是在糟蹋东西。邝露默默叹了口气,转眼看向润玉手里那已可以初看出精致的泥瓶,心里的不平衡莫名开始严重起来。那胖老板却不识趣地凑了过来,对着润玉手里的泥瓶赞不绝口。
“公子可是家里从事于此?”
“并无此业。”
“那公子想必不是第一次做瓷瓶了吧?”
“之前从未做过。”
胖老板脸上神色越发惊讶,干脆坐在了一旁:“第一次做还能做得如此之好,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姑娘,你夫君手可真巧。”
本还在对着自己的奇形怪状丧气的邝露在听到那一句“夫君”后立刻直起了身子,望向了润玉,润玉依旧刻着东西,仿佛没听见那老板说了什么,邝露这才松了口气,温声和老板解释道:“老板,误会了,我们并不是那种关系。”
胖老板越发惊讶:“不是吗?可我看你们很是般配啊。既是我误会了,那还请二位不要介意。”
邝露笑了笑,待那胖老板去了别桌,才继续对着自己面前的东西哀怨,润玉却将刻好的泥瓶举到了邝露面前。
邝露有些疑惑,润玉神色淡淡:“记得太巳仙人擅长绘画,想必他的女儿也不会差到哪里。”
邝露这才明白过来,将那泥瓶接了过来,笑着问:“不知陛下想画什么?”
润玉看了看天,夜空中皎月洁洁,繁星点点,四周一片繁华,彩光缀天。
“星河烂漫,火树银花。”
话音刚落,远处便有大片烟花在空中绽开,一片一片,彩光四溢。
邝露立时兴奋起来,手扯住了润玉的衣袖:“陛下,快看!是烟花啊!原来人间的花灯节,是要放烟花的啊!”
润玉看了眼那纤细手指,又转眼看向天中的大片烟花,四周一片欢声笑语,有夫妻相依偎,有顽童四处跑,河中花灯漂浮,点点光亮,便如人间星河,倒是真的热闹。
在润玉身边呆的这些年,邝露大大小小也举办了不少宴会。而这一次的宴会,邝露从那晚花灯节得了不少灵感,将大厅上空布置为星河,闪着点点星光,四周用法术使画着各界图腾的各样花灯漂浮在空中,用来照明,更在不少地方缀了带着银丝的红色彩带,微风吹过,恍若彩灯开在了银河里。
这边邝露忙着吩咐各个仙侍摆放布置,还要确定各种宴会上的膳食,身后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厉害,厉害。”那人拍着手走近,语调是一贯的调侃意味,“上元仙子实在是厉害。如此美丽的场景,怕是只有梦中才能见到。上元仙子果然是这天界第一仙女。”
邝露无奈一笑,转身对着那人行了个礼:“彦佑君过誉了,邝露愧不敢当。”
彦佑也笑,却看了看周围无人,才靠近了邝露:“听说你和陛下去花灯节玩了”
“彦佑君从哪里听来的?”
“这都传遍了,我刚刚一上来就听见有人在说,说天帝和上元仙子去人间幽会——”
“还请彦佑君慎言!”
彦佑看邝露皱起了眉头,只好笑笑不再多说,邝露敛去不快,换上得体的笑:“陛下在书房里呢,彦佑君快去吧。这么久不见了,陛下看到彦佑君,一定会很开心。”
“他这些年啊,越发喜欢冷个脸,面无表情的。就算他开心,我也看不出来。不过,邝露,你开心吗?”
邝露轻柔一笑:“彦佑君是说筹备宴会吗?邝露自然很开心。不过,彦佑君才应该更开心吧?”
邝露向前一步,小声笑道:“明日宴会,魔尊会带着夫人一起来呢。”
“哇,”彦佑做出一副佩服的样子,“我该说什么呢,真是敬佩你啊,仙子。面对情敌,心胸还这么宽广。究竟是你心太大,还是你直接把心给扔了?”
“你又胡说了!什么情敌——”
“我胡说?那你和陛下……”
“我和陛下只有主仆之情,君臣之谊,再无其他。”
“不是吧……”
彦佑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我记得,陛下曾教你布星法术,你们之间,应该还有师徒情分才对啊。”
邝露一愣,知道自己是又着了彦佑的道,被他给捉弄了,抿了抿嘴:“彦佑君快去书房吧,邝露还要忙呢。”
彦佑笑得开心,转身走的潇洒,只留给邝露一个背影。
邝露叹了口气,转身望向大厅如画景象,一时怅然若失。
先为主仆,后为师徒,再为君臣,他们之间,由远到近,由近到远,终究相隔千里。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电视剧里旭凤最后归隐了?那多没意思,就是要做魔尊,永远与润玉分庭抗礼才带感。
最后,我坚信前面发下的糖都会成为后面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