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斩草除根
这话听起来可就有点惊悚了。因为这里头的确有内情,虞婵和昭律都知道。但是听端木宁的说法,难道里头还有什么别的他们不知道?难道他们看走了眼,虞墴留了一个什么证据污蔑他们是逼宫?但是这不可能啊,虽然虞墴已经死了,丽妃还好好儿地养在雍都外面呢(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总不可能连丽妃十几年的独宠都是假的吧?
两人的脑海里一瞬间都闪过了相似的想法。虞婵微微皱着眉,若是真出什么问题,她就是第一个要对此负责的——那时候可是她和虞墴谈的。难道那时候不是虞墴本人,而是一个模仿他声音的人?也不对啊,她那时回来之后就问过,虞墴在那时候也的确离开了宴席一阵子。
思来想去,虞婵最终想到了刚才乃颜高娃指责他们的话,突然间觉得她明白了。如果端木宁能将他们自己还没决定的事情说得跟真的似的,说不定这时候也是在指鹿为马,或者就是趁着死无对证来诈他们。若是他们真慌了手脚、因此被要挟的话,那端木宁的目的就达到了。
“哦?”昭律几乎同时想到了这种可能。“寡人倒还真不知道,不如端木大人告知一二?”如果端木宁真的要编造什么莫须有的事实的话,当然听到的人越少,被戳穿的概率越小,所以对方刚才才说要单独和他谈——端木宁不需要说实话,他只需要挑拨内部,让他们互相不信任,就能保住自己的命。
见他还笑得出来,端木宁背后出了些冷汗。的确,他没有任何退路,唯一的筹码只是他自己的嘴,还有现在还活着的、原蒲朝最高官员的身份。抹黑死人算什么,现在最重要的就只有他知己!所以他勉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说出了他想了很久的话:“在绛都将破之时,先帝曾经说过,魏国败就乃蒲朝败。到其后的章华台盟后,先帝也说,若不是越魏两国苦苦相逼,并不会选玉石俱焚的守法。邹大人等国之栋梁,若不是誓死追随先帝,此时就能知道,此事一点不假。”
听这语气,就是说虞墴选择死守国门都是他们越国的错?
虞婵表示她第一次听到这种理论,就和她今天第一次知道越国已经要踏平乃颜部一样。她还以为对方知道了什么呢,原来是仗着虞墴死了就开始信口雌黄。光听开头她就能猜出来,这就是一整个“什么都是越国的错”版本。这么看来,他在草原上也是这么煽动其他人的吧?果然,造谣不需要成本,也不需要事实,只需要他自己脑补一下说出来就够了,然后给他们留下一大堆要收拾的烂摊子。
而昭律几乎要冷笑了。同样的话,如果是从邹南子嘴里说出来,他只觉得这老头愚忠;而从端木宁嘴里说出来,那种感觉就变成了恨不得立刻把人车裂示众,看看还能不能凭空捏造、推诿责任。邹南子好歹是出于无可指摘的忠心目的,而且他也不会说谎;而端木宁……呵呵,他端木家都把蒲朝国库给蛀空了,这时候这种义正词严的姿态是摆给谁看?毫无疑问,他说话的可靠性都要打一个负的折扣,因为他最终的目的只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而已。
至于在场的两个大臣,吴永嘉掀了掀眼皮,话都懒得说了。这端木宁睁着眼睛说瞎话倒真是有一套,把自己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若是他们越国不奋起,现在怕是被魏国给灭了,蒲朝不是一样灭?自古成王败寇才是真理,现在他们胜了,居然还被倒打一耙。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对于这种人,只有一个字:死!
而乐常也终于止住了打呵欠的趋势。他盯着端木宁看,直到对方都觉得自己好像又开始出冷汗的时候,他突然哈哈大笑,都笑出了眼泪。“不错,不错,乐某人今天终于知道家父的自荐是怎么石沉大海的了。”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其他人都看向了他。乐常的父亲是乐原,也是有名的机关能人。但是他们从来没听说,乐原曾经在哪里自荐过啊?而且,以竹山散人的名头,怎么可能有国君会拒绝他的自荐?不论是谁,听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都是震惊——那国君眼瞎了吧?
在场众人也是一样。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很快听出了乐常的言外之意:他父亲乐原在早前自荐于蒲朝帝王,但是没有丝毫反应;至于为什么会是这样,恐怕是因为一手遮天的端木家在过程中拦下了,蒲朝帝王甚至根本不知道此事。
端木宁心里一抖。对方这么说,他才想起来问题所在:蒲朝的官员是举荐制,而他就是最后负责审查的官员。其实这举荐只有一个标准,就是银子要够多。他现在根本就不记得乐原曾经自荐过,说明对方根本没有附上哪怕一分银子,早在门房那里就被人扔掉了。
乐常看他的表情就猜出了真相:“果然,就连端木大人也不记得了。我乐家出身陇亩之间,哪儿会有端木大人能看上的东西。原是爹爹太高看自己的本事了,只得隐居竹山。”他这话显然是反话,讽刺意味浓厚。
“如此说来,大越又是要感谢端木大人了。”虞婵看出乐常心情实在很差,干脆接过话头。“若没有端木大人,乐爱卿怎么可能等到我去的时候还在呢?”然后她满意地看到对方脸色有点泛白,又故意抢在他辩解之前说:“既然端木大人知道那么多内情,不如也来说一说题外话。比如说先帝和丽妃,真是和传言中的一样恩爱吗?”
她话音刚落,昭律差点就忍不住笑了。果然不愧是婵儿,开口就给端木宁挖了个大坑——端木宁自恃死无对证才敢对他们说先帝如何不满,还到处造谣,但他肯定不知道还有人活着。丽妃一向不得臣心,所以只要端木宁说出丽妃已经死了,他们就能用铁打的事实招呼他一脸。谣言止于智者,他们现在不用智者就能揭穿他!
而吴永嘉听出来她是故意转移话题,好让乐常的情绪恢复,但是他没有听出来虞婵这么问的原因。丽妃?关一个柔柔弱弱的女人什么事?
端木宁显然也不知道虞婵在意指什么。他的直觉告诉他不大好,但是如果现在不说话,无疑显得他理亏。“那女人仗着一张皮囊不错,独占先帝的宠爱。若是她死得早一点,先帝说不定就能更早地明白了。”他到现在都以为,虞墴会做出禅位和死国门的举动就是因为丽妃正好在那时候死了,所以觉得皇帝不当也无所谓了;但是他对外人肯定不能这么说,而是要说丽妃迷惑圣心,这样才能用虞墴的仁慈反衬昭律的残暴(都是他自己编造的)。
虞婵听到意料之中的话,只挑眉道:“哦?若是她死得早?难道先帝和丽妃不是伉俪情深?”
“哪里会是!”端木宁条件反射地反驳道,“那个狐媚妖女,本朝开国以来就没听说天子给妃子守孝的,足以可以见一斑!”
听他言辞凿凿,昭律再也忍不住了。“那是因为他知道,丽妃还没死。做戏演三分,若不是那么做了,你们会真的以为丽妃死了吗?”他这么说,语气嘲讽。
这下轮到吴永嘉、乐常跟着端木宁一起盯着昭律和虞婵看了。什么?丽妃还没死?
“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虞婵说了一句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开头,也没介意他们都盯着他们看,只缓缓道:“刚才听你说完内情,我也想到我这里有个内情,也许还更劲爆一点。端木大人可有兴趣一听?”
端木宁已经被“丽妃没死”这四个大字砸得头脑当机,现在当然虞婵说什么他听什么。他想反驳,但是发现的确有哪里不对。因为被这么一启发,他回忆起来,那七天里虞墴确实显得特别冷静,而邹南子则似乎一下子老了很多岁。他那时以为是越国胜利的消息所致,但现在回想起来,邹南子恐怕在那时候就已经知道虞墴做了偷梁换柱之计——没错,谁都知道他们打不过越国,不应该在那时候才慢半拍地反应的。邹南子做的后手准备就是把身后的事情都交给了他的得意学生太曲,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太曲参加了大越的选拔并胜出——他肯定早就认命,并且做好准备了!
见他这副反应,虞婵知道他已经想到了一些了。这件事是个秘密很多年,不过在场的几个都是可以信任的人——没错,因为端木宁已经是个死人了——说出去也不会有人去找丽妃麻烦。而听她娓娓道来之后,吴永嘉一副下巴脱框的表情,而乐常只叹了一口气。虞墴绝对是天下丈夫的榜样,也不能说他不是个好皇帝;但是时势造英雄,靠他一个人明显扭转不了局势,最后能做的就是把天下交给一个足够可靠的人,然后自己明白地死。
端木宁已经完全瘫倒在地上了。他现在才发现,原来他所知道的虞墴一直都是表面的天子,做给他看的样子。但是他没看出来,甚至没有一个人能看出来。若不是越国崛起的速度太快,恐怕他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只要虞墴能找到机会,哪怕只是一个,也一定会掰倒他。他还以为他真的可以一手遮天……
这事情到现在这样子已经不用再审下去了。吴永嘉出了声,外头立刻进来两个兵士,把烂泥一般的端木宁拖了出去,和薛禅同时带来的几个端木家族的心腹一起绞首示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