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贺初如约而至,在周遇没有告诉他地址的情况下。
周遇想的不错,贺初果然已经把他的具体信息摸清楚了。
不过贺初也从来不是偷偷摸摸的人,周遇的态度摆在这,他也不想故作矫情的隐瞒什么。
两个人以前总觉得有话说不出口,现在不需要说了,只用行动就可以了。
他们早在很久之前就足够了解对方,周遇不说,是因为他知道贺初已经知道了,贺初不问,是因为了解周遇已经看穿他了。
即使是过了那么多年,两个人之间的默契还是一点没变。
贺初敲门的时候,周遇正坐在沙发上看着助理发来的邮件。
他起身去味贺初开门,顺手合上了电脑,身上原本搭着的薄毯特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滑了下来,连最后一丝暖意也带走了。
贺初正在他门外的这个认知让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地拉开了门。
隔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是再见面了,在他以为两个人之间再无交集的时候。
贺初的脸就这么出现在周遇的视线里。
他身上还带着屋外的寒气,他带着风雪而来。
这是周遇此时最清晰的想法。
贺初的身上甚至还带着雪花,还有落在他额前的,点缀在他的睫毛上的,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憔悴。
那点雪花很快就被屋里传出来的暖气融化在呢子的风衣上,形成一个圆润的水珠,又很快融进了衣料里。
贺初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周遇,良久,他眨了一下眼睛,融化了的雪滚落在睫毛的末梢,轻轻的挂着。
像是哭了。
仅仅是这一个短暂的瞬间,就和多年以前那个爱笑的少年重叠在了一起。
那时的贺初在上课的时候就很喜欢盯着他看,百看不厌的样子。那时的周遇也很喜欢盯着贺初的脸发呆,满心满眼都是对这个人的喜爱。
只是如今那个在记忆里反复出现的面孔像是换了主人,连自己那点迤逦的心思也像是不在了一样。
——好久不见。
周遇想说,但是发现这句话太过俗气,两个人的关系也早就僵硬到让自己无法说出这句话来。
这个人如今真的变了好多。
他身上已经不再穿着土气的校服,从头到脚都是高端定做的衣物,面孔也因为多年的锤炼而变得更加精致,五官硬挺眉眼分明,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再不似从前的清朗,只有那因为深夜出行的缘故而放下来的刘海,还有一点十年前的影子。
像是那个不久之前还出现在自己记忆中的男孩踏着记忆而来,给自己带回了多年前的回忆。
但是周遇有很清楚的意识到,这个人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那个人了。
他已经不再年少,身上也因为在商场上混迹已久,为他添了更优雅的气质,他变得成熟稳重,眉眼长开以后就真的有了那么一点“贺总”的意思,任谁看了都很容易心动。
他知道眼前的人是贺初,但是这个贺初却让人觉得无比的陌生。
他们远离了对方的生命,满打满算已经有七年了,如果从他们分道扬镳的那一年算起,就是整整九年。
他已经九年,九年没有再这么近的观察过这个人了。
但是贺初来了,却只是盯着他看。
“很抱歉,这么晚了还叫你过来。”
最后打破沉默的人居然是周遇,周遇将门拉开了一点,脸上还挂着微微的笑意,示意贺初进门。
贺初看着面前礼貌的有些不像话的人,久久没有动作。
周遇变了很多。
从前在学校的时候周遇永远是冷漠的,宁愿别人疏远他也绝对不去强颜欢笑刻意讨好,所以他身边的朋友才会那样少,但是如今,只是见着贺初的第一面,就能挂着典型的商场上的笑容,不免让贺初怔愣。
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是那样的好看,可是却没有以前的味道了。
以前周遇的话不多,但是眼睛总像是会说话,有时候贺初看着周遇的眼睛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那时现在那双眼睛像是被重重迷雾给包围了,贺初竭力的想去里面看到点东西,却发现只是模糊一片。
周遇的五官也渐渐的张开了,变得更加大气了一点,面色还是透着点苍白,像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可是贺初还是觉得他不一样了,不止是样貌,更多的是气质。
那种带着少年时期别扭的“生人勿近”的气场,此时通通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商业场上磨练出来的官方的客套的“礼尚往来”般的笑容,让你会想着接近,但是却凑不近半分。
你只能远远的观望,在自己心里默默的想着这个人。
他想着面前的人已经很多年了,他的声音他的面孔他的气息,可是乍一看见面前的这个人还是忍不住心中一跳。
那是和多年前一样的,心动的感觉。
有的人就是这样,他住在你心里,你日思夜想,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够更喜欢他不能更心动了,可是在你重新见到他的一瞬间,你还是像初恋一样。
“进来再说吧。”
周遇还是挂着那样客套的笑容,将贺初引进房里,自己却没有再走进去。
贺初打量了一下周遇的房子,莫名的生出了一股熟悉的感觉。
周遇还是那样,即使很多东西都变了,但是他的那些习惯还是没变。直到现在,他摆放东西,整理房间都还按着以前的方法。
这个房子明明比他们以前的小房子要大上很多,装修也精致了不知道多少倍,但是贺初一眼看到,似乎就已经能想象到周遇在里面生活的样子了。
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那么久,对对方的生活习惯简直了如指掌。
贺初甚至觉得,自己了解周遇,要比周遇自己所了解的还要多。
因为那时的感情是那样深,深到只恨自己不能和这个人融为一体。
周遇靠在门框上,离贺初有一段距离,嘴角挂着笑意看着他。
“这次可是你喊我来的。”贺初靠在他对面的门框里。
面对周遇的时候,他也保留着很久以前的习惯,直视对方的眼神,不闪不避。
好像这样就能看见那个人的内心一样。
“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周遇挑了挑眉,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将手插在家居服的兜里,靠着腿上微薄的暖意取暖。
“想见见你,还有……”贺初站直了身体,先前想说的那些话却又说不出口了,那些憋在心底这么多年的话,曾经那么多次的在一个人的时候无数遍的重复,在真正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又如鲠在喉。
他怕自己说出来了,会看到周遇不屑的眼神。
怕周遇根本不在乎。
周遇挑了挑眉,嘲道:“怎么,又没话说了?过了这么久你在我面前怎么反倒变得扭捏了?”
这句话说出口的一瞬间他就愣住了,因为太过亲密,尤其是最后一句,像极了两个人多年前的说话方式。
贺初却因为周遇这个小小的表情看的一愣。
从前在上学的时候,周遇的脸上很少会有这么细致的微表情,他的眉毛从来都是服帖在眼皮上方,眉尾下垂的弧度也略显冷淡,他好像就很难调动自己的面部神经,很多时候笑意在眼底了嘴角都牵扯的有些勉强。
每次他都会以为这个人是天生的面瘫,只有在极少数的时候,才会不吝惜他的笑容。
没想到这么些年岁过去了,连周遇都学会了这样子的表情了。
到底是岁月饶不过,饶不过自己也饶不过周遇。
面前这个人的面容已经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时光将这个人的眉眼间的线条打磨的更加锋利,不经意间透露出一种名为凌厉的气息。
而他现在仅仅是靠在那里,射灯透过发丝在他的脸上打上了光影,他明明处在光里,却无不透露着一种孤绝的味道。
他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他比以前更加的不可靠近了。
无论贺初曾经在网页上看到过多少有关周遇的新闻,无论照片上的周遇看起来有多么的意气风发,只有真正站在这个人面前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
冷漠,却又是孤独的。
他站在圈子的制高点,却是高处不胜寒。
这是和他少年时分“生人勿近”的气场截然不同的味道。
他像一朵孤独的花,在黑暗里埋下种子,一个人在黑暗里生根发芽,绽放的花朵长在高出,带着细小的倒刺,让人触碰一下就落得满手鲜血淋漓。
“来看看你,还有跟你说一句欠了你很久的话。”
贺初看着周遇的眼睛微微眯起,想起那是周遇代表着有些不耐烦的表情,他脚尖微微挪了一下,有些艰涩的说:
“对不起。”
随后他看见周遇微微笑了一下,那点笑意越来越大,直到蔓延上了眼角,让他的眼睛都弯了起来,好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让他忍俊不禁想要放声大笑,可是最终他只是轻轻“哈”了一声,示意贺初到房间里坐。
贺初觉得有些局促,明明是之前在一起生活过那么久的人,可是时过境迁,再也没了那点能让他放肆随意的资本。
以前周遇愿意让他为所欲为,现在没了这种特权,他觉得自己连说句话都要思量再三。
他忽然就意识到周遇曾经对他是那样的温柔。
周遇微微理了一下刘海,终于露出他的眼睛。
他给贺初倒了一杯水之后坐下来,还是那样端正的姿态,微笑道:“道什么歉?”
“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贺初垂下眼睛,在这件事上他一直都不怎么敢直面周遇。
毕竟当年的事终究是自己的错,本想着都已经这么久了,自己连腹稿都不知道打过多少遍了,可是话真的说出口了,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对不起”这三个字是这么的无力。
“道什么歉?”周遇还是微微笑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贺初。
他想要贺初看着他的眼睛说话,一定要让他说个清楚明白。
“其实一直都挺抱歉的,当初那些事。还包括我们当初对你的那些……这句话很早就想跟你说了,但是一直没有机会。”
贺初却只是盯着自己面前的水杯,灯光在水面上反射出暖黄色的光,再照进贺初眼里,他顿了顿,又说:“对不起。”
“有什么可抱歉的,你们有你们自己的做法,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还是没有看自己。
周遇靠进沙发里,将沙发毯摊开了搭在自己腿上,又将手藏在毯子下面。
他低着头,阖着眼睛,想起那年的事情,两只手死死的掐在一起。
这么久了,那段被他刻意遗忘的时光仿佛成了他的一场噩梦,只有在无意识的梦里才会反复的出现。
如今贺初竟然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么?多可笑,过了这么多年,觉得我还欠你这一句道歉的么?
“我当时……是我太胆小了,那时我觉得自己已经很累了,我怕我不能再一次带着你走,我怕我也会被全班人排斥在外,我想融入他们那个集体里,所以当初,我……”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周遇的眉头深深地皱起,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几乎是冷漠的。
方才贺初进门时的刻意挂起的微笑也被他收了起来,这下连刻意的伪装都没有了,这是他的商业伙伴都没有过的待遇。
“当初你们乐意对我抱有什么态度,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你当初在我们中间怎么选择,也是你自己的事。”
贺初沉默良久,听周遇又淡淡的补充道:“所以用不着跟我道歉,我担待不起。当初你是怎么对我的,现在还是保持原样就好。你要是没有别的事,我想我们今天就可以到此为止了。”
这话说的已经是带着拒绝的味道了,几乎称得上是“逐客令”,可是贺初还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欲言又止的样子。
周遇倒也不急,等着贺初把最后的发言说完。
没关系,我有时间,你慢慢说,我听着,反正我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