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贺初感觉周遇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周遇活了这么多年,从前是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气只能是被自己气的。现在贺初强行挤进了他的生活,三言两语就能挑起他的怒火,只能说他的存在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但是说到底周遇生气也是在气自己,气自己的不争气,语言表达能力不行,骂人都不会,反倒让对方更加得意。也气……自己对贺初过分在意了,所以才会在对方调侃他的时候面红耳赤的。
“周遇啊……”上节课刚被罚过,周遇气都还没消,这节课贺初又眼巴巴的凑过来跟周遇套近乎。可惜周遇现在看见贺初就满肚子火气,贺初抓着他的手撒娇更是为他火上浇油,他别开眼睛,不准备给贺初好脸色看。
“周遇……我错了……”贺初的声音听上去可怜兮兮的。
“……”
“我错了……认错还不行嘛……”
“……”
“你看看我嘛,我下次再也不在上课的时候调戏你了。”
“……”你的意思是上课不调戏,下课调戏吗?
“哎呀,我知道错啦,你可别不理我。”
“……”
“周遇?周周?阿遇?小遇子?遇哥儿?你再不理我我可要跟你撒娇了!”
周遇沉默了一会,听见贺初在耳边叽叽喳喳,实在是忍不住了,烦躁的甩开了贺初的手,斥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厚脸皮!好歹是个男孩子,整天撒娇像什么样子!”
贺初听他这话也不生气,没个正形的凑上来,贴近周遇的耳朵道:“我这不是在追你嘛……要脸干什么?脸长在身上,不就是用来不要的么?”说完他朝周遇的耳朵吹了一口气,不出意外的看到主人的耳朵不争气的微微泛起了红色。他轻声说:“你说,是吧?”
听见这句话周遇都要被贺初气笑了,追他?这算哪门子的追?
“你这是,追我?”
“那可不,我这可是第一次这么深刻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周遇的耳朵很是敏感,受不得一点触碰,偏偏贺初还非常喜欢对着他耳朵说话,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让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生理上的脸红,他微微闪过身,避开了贺初的脸。
“你错哪了?”
“我错啦……就……错在不该啃笔头,不该说你小老头,不该问你枸杞茶,也……也不该跟你提那、那方面,不该……”他前面的话说的无比诚恳,周遇正想着其实也没那么严重时,听见贺初说:“不该主动关心你,不该让你罚站,不该调戏你,可我哪知道你这么经不起调戏嘛……这个可不能怪我,你说是不是?”
“你……你……”周遇的三观再一次被这个人的下限刷新了,一句话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你“调戏”我就变得很有道理了吗?最后还是怪我经不起调戏?
他嗤笑了一声,别过身去用手默默地挡住了脸,“你以后别再跟我讲话了。”
贺初张了张嘴刚想继续开口,恰好上课铃响了,老黄刚一进班,就把贺初喊了起来:“贺初!你站起来。”
贺初不明就里的站了起来,扭捏了一下,问:“站着呢……怎么了?”
老黄伸手指了指贺初,看他无所谓的脸色,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推了推眼镜,严肃道:“上节课被老师指名到走廊上罚站,罚站了还不安分,现在整个年级都知道咱们高一九班的班长贺初了,课间整间办公室的老师都跟我过来问你,你是不是心里还挺高兴呢?”
贺初连忙摆手,否认道:“那怎么会呢?”他低头看了眼周遇,发现周遇仍旧是一副不愿理会他的样子,他勾起嘴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怎么会到现在才认识我呢?我明明每天都会去您办公室啊……”
“所以你是觉得你被罚站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吗?!你要不要现在也出去站着,以后我的数学课你全部都给我站着上!”老黄本就生气,偏偏贺初还一点都不怕他,现在直接被贺初的话气到无话可说。
好歹是一班之长,他是真的想不到贺初竟然还能这样顽劣,于是他怒道:“你是不是觉得你这次月考考的很好了?所以所有课你都不用听了?!”
贺初低了低头,做出有些懊恼的样子,然后他的声音不大不小的传出来,刚好能让老黄听见。他说的是:“我觉得算不上很好吧……就,勉勉强强算个好呗。”
说完他听见了身边那人的一声嗤笑,紧接着是哄堂大笑。
老黄站在讲台上狠狠地敲了敲讲台,气得拿起数学课上用的三角板指着贺初:“你这也能算个好?你看看你同桌!你再看看你,你还能说好吗?!”
“唔,那……那我能算是个‘好’的话,他就是很好嘛,您要是觉得还不够那就是非常好啊,这个我绝对双手赞成。”贺初挠了挠脑袋,又将刘海用手撩到脑后,漫不经心的用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
“你……你简直是无理取闹!你自己说,你上节课拉着周遇到底在讲些什么!”
“上节课?就……做练习题啊。”他一脸无辜的说完,趁着老黄还没说话,又赶紧说:“老师我错了,我不该在课上写习题的,你原谅我吧。”
已经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了。
反正我上课是在搞学习,反正我已经认错了,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写题目一定要在课上写?写题目你们俩还能吵起来?!我上节课是没时间找你,你现在就当着全班的面给我解释清楚,不然以后数学课你不用上了,都给我抄习题去!”
“这……”贺初这下是真的为难了,眉毛皱起,将英俊的脸揉成一团,吸了吸鼻子道:“老师这样说,我作为班长很掉面子啊……就是,上节课我去问周遇题目,他给我讲来着,但是我太笨了嘛,总是不会,结果他讲了好多遍我还没懂他就发火了……就,那样了。”
“噗。”周遇遮着脸准备充当空气人,坐在台下听着贺初颠倒黑白,可是贺初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抹黑他自己,他忍笑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了。
贺初注意到周遇的变化,又伸手在桌面上敲了敲。
他看到周遇遮脸的手放了下来,盯着桌面认真的看,准备辨别他敲的是什么,于是他又按照上一次的敲法又敲了一次。
他敲桌面的手法不是毫无章法的,是有节奏的,每次敲击的间隙都有差别,周遇这个反应,一定知道他在干什么。
听完,这一次周遇也轻轻在桌面上敲了几声,是和他完全不一样的敲法。
台上老黄的脸色稍微缓了缓,贺初毕竟是班长,后台又有人撑腰,学习也很好,总不会真的对他发火,于是他沉着脸道:“既然是问题目就算了,课外习题下次尽量还是在课下去问,不会的就来问老师,你们课下怎么样我不管,但是课上一定不能扰乱课堂秩序。都听清楚没有?行了,你坐下吧。”
贺初点了点头,看向周遇,周遇正淡淡的看着他,眼神认真。贺初朝他笑了笑,又伸手轻轻敲了几下桌面。看见周遇朝他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算把他给哄好了。
刚才他跟周遇用的是摩斯电码,说的是:
“我知道错了。”
“真的?”
而周遇给他的回复分别是“我没生气”和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贺初没想过周遇真的会玩这个,他以前也只是在闲暇时间无聊的时候学过皮毛而已,正常高中生应该都不会对这个有兴趣,偏偏周遇竟然能懂。
这是不是说明……他们两个之间的共通之处又多了一个?
贺初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忽然看到周遇细长的莹白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起来,他辨认许久,发现他说的是:“下次不用这样哄我。”
周遇是何等聪明,一下子就看出来贺初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怕自己生气,想找个法子哄哄自己而已。
虽然贺初这样子有点像哄小女生的做法,但是周遇第一次被人这么哄着,心里其实很受用。
贺初心里一暖,轻轻喊了声周遇,示意周遇看他的动作,只见贺初有规律的敲击桌面,周遇看了一会,耳朵又微微泛起了红色。贺初满意的收回放在周遇脸上的目光,转而认真的盯着周遇那双明亮的眼睛。
周遇的眼睛细长而眼角微微上挑,他的眼睛遗传自他的母亲,但是比他母亲的眼神里少了一份凌厉,此刻他的眼神清澈,贺初看着周遇轻轻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他眼睛下面晕染了一小片阴影,然后贺初听到周遇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贺初说的是:“可是我喜欢你呀。”
“你就不怕老师真的罚你么?”周遇轻声问。
“怕什么,你开心就行了。”贺初毫不在意,又补了一句:“我后台硬啊,他才不会把我怎么样呢。”
周遇嗤笑一声,说:“是,你比较厉害。”
从这以后贺初就发现了上课新的乐趣。比起在周遇看来十分幼稚,但是在贺初看来又十分有纪念意义的传纸条行为,周遇更喜欢跟贺初用摩斯电码交流。
贺初喜欢传纸条的原因是,传下来的纸条周遇不管有没有话说他都会把纸条传回来,贺初就能理所应当的将纸条收藏起来,而周遇却认为摩斯电码显得更高级一点,至少能让他先接收电码然后再翻译一遍有利于大脑发育。
“还能提高智商。”他是这么跟贺初说的:“你平时太二了。”
不过周遇其实是一个很难生气又很好哄的人,他喜欢有意思的事情,喜欢听有意思的话,有时候虽然他自认为自己能算是个冷漠的人,但事实上他内心里还是很喜欢看人插科打诨的,不论之前和这个人发生过什么事情,比如贺初。
但他只是不说,他把自己的想法都憋在心里。就跟他关心人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淡淡的,你不留意根本就发现不了。
“诶,老黄这节课肯定表扬你。”老黄在进班教训完贺初以后,班上就彻底安静下来,贺初再敲桌子就显得有些突兀了,所以他又开始做他那件有意义的事情——传纸条。
周遇大概能猜到老黄这节课会说些什么,无非就是对班上考得好的同学进行表扬,再针对数学方面的错误进行总结,他对这种事情向来没什么兴趣,尤其是老黄上次找他谈过话以后,就觉得这种所谓的表扬更加虚荣,不过他对贺初说的“表扬”更是没有兴趣。
不过一次月考而已,连周遇自己其实都不太能确定,未来年级里会不会出现几匹黑马,或者自己以后状态不好,考出个很差的成绩。
他很少说一些自己都不是特别确定的话,就像他发表自己观点的时候也总是加一句“个人看法”一样。
周遇点了点头,并没有回话的意思,贺初一边盯着老黄,一边用手偷偷摸摸的溜到周遇桌子上,将那张纸条迅速的摸了回去,又写了一句:
“那我们猜猜老黄这次能讲多久怎么样?”
老黄在年级的班主任中算得上是比较年轻的那一类,但是却长了一张十分显老的脸,他的那张“婆婆嘴”又比谁都要啰嗦,一点点琐事他都能在班上教育很久。
他有时候晚上还会单独打电话给各个家长问学生的作业完成情况,贺初他们一度认为老黄大概上辈子是个哑巴,这辈子才有这么多话要说。老黄的“演讲记录”是四十分钟,而一中一节课的时间是四十五分钟。
“没兴趣。两分钟吧。”周遇随手写了一个明显是敷衍的答案,他说的两分钟其实是他希望老黄用的时间,因为老黄说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是婆婆妈妈唠叨个不停,有时候唠叨完了过几分钟就又会重复一遍,周遇甚至都觉得老黄是不是有点记忆方面问题。
然而他讲题的时候却一点也不含糊——直接从题目第一步,跳过中间的过程直接得到答案。
所以数学课周遇基本上都是一心几用,只会偶尔在老黄提到他自己没有学到的冷门知识点的时候才在书上做点笔记。
因为不是很能理解,这么讲题还有什么意义。
“打个赌,我赌十倍的时间。”
“你想赌什么?”周遇对贺初这种赌博的行为明显是毫无兴趣,他最近在看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小说的叙述方式和其中描写的社会生活很吸引他,他偶尔也会产生让贺初去和他读一样的书的想法,可没过多久连他自己也都觉得荒谬。
贺初能耐得下性子看长篇小说?那周遇也能在说话的时候滔滔不绝。
“你要是输了……你就给我牵二十分钟。我要是输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你就……把《追忆似水年华》读完吧。”
追忆似水年华?是周遇现在正在看的书?贺初想到周遇看这本书已经快两个星期了,手上书的序号换了两次,周遇却依然看的津津有味,想到这本书可能的长度,贺初就感觉到一阵恶寒。
还有军训的时候让李奇帮忙下载的柴可夫斯基的音乐,他听了几首,除了《天鹅湖》有些耳熟以外,其他的都能直接将他催眠。
比周遇给他喝的牛奶还管用。
“你喜欢的那些东西都太催眠了,我学不来。”贺初以前这么对周遇说过,可是周遇说的话却让贺初觉得有些道理:“你没有必要为了别人改变自己的喜好。”
于是他说:“这本好长,看不下来。”
“行,那就《红与黑》。”
“……”有什么区别吗?